連趕兩日,終於到了棲雪山下。
青宿棄下車馬,抱著夜闌一步一步向山上走去。無暇欣賞這遍山的奼紫嫣紅,青宿的心神始終被懷中人的安危牽引。
這兩日,她昏迷的時間越來越長,清醒的時間越來越短。無論裹多少被褥,她身體的溫度都始終冰冷。
她的嘴裡一直呢喃著,呼喊著,她的阿饅哥哥。
青宿感覺到她的生命在一點點消逝,他用盡全力地將她抱緊,想要給她一絲溫暖,讓她的手腳不再發寒顫抖。
「夜闌,我們到棲雪山了。」青宿低聲向懷裡的人道。
懷裡的人依然閉著眼,眉頭緊皺,似乎在強忍著巨大的痛苦。
「夜闌,我們到棲雪山了。」青宿不斷地輕聲重複這句話,希望能夠喚醒沉睡中的人。
一路拾級而上,兩側的山色不知何時已從新綠變成枯黃。穿過一片的冷杉林,赫然出現一座藍色石門,石門頂端刻著遒勁雋秀的三個大字「棲雪山」。
青宿推門而入,院中枯葉滿地,沒瞧見一個人。
直到步入迴廊的盡頭,才遇見一個持劍練武的女娃,這女娃看模樣約摸七八歲。
那女娃瞧見來人,隨即跑上前來尋問。
當她瞧見夜闌蒼白的臉時,立即將青宿領進一間屋子內。
這女娃搬來兩個火盆,熟練地生起火來,冰冷的屋子瞬間暖和起來。
女娃告訴青宿,她的名字叫楚寒,是棲雪山第十四代弟子,她的師父是棲雪派現任掌門蒼黛。如今這山上只有她一個人,兩位師祖和師父都下山去了。
「夜闌師叔一直很怕冷,這個屋子的門窗都要關好。」楚寒生好火,便起身將門窗關嚴。
屋內的溫度已讓青宿汗如雨下,躺在床榻上的夜闌還是瑟瑟發抖著。
青宿解下胸前的解語石,輕輕地繫在夜闌的手腕上。
「阿饅哥哥~~~阿饅哥哥~~~」
青宿聽見夜闌出聲,慌忙握著她顫抖的手。
「阿饅哥哥!」夜闌猛然間從夢裡驚醒,臉上滿是驚恐的神情。
「夜闌,我是青宿,我們回到棲雪山了。」
青宿輕聲地,慢慢地將夜闌從余夢的驚怖中喚醒了。
她睜開眼,目光漸漸有了聚點,氣虛無力道:「棲雪山,我們回到棲雪山了。」
青宿用力點頭。
夜闌將目光投向窗外,喃喃道:「這時節,山頂的雪蓮花應該開了吧。」
話剛說完,胸口劇烈作痛,止不住地一陣劇咳,嘴角滲出了血絲。
夜闌眼中瀰漫著希冀的流光,緩緩開口,道:「青宿,你見過藍紫色的雪蓮花嗎?很美,很美,美得讓人多看一眼便是貪念。」
「我們去看,可以看很多眼,很多眼~~~」青宿心底已有了預感,他極力不讓自己哽咽。
青宿替夜闌加了好幾件厚衣,披了好幾層棉褥,裹得嚴嚴實實地抱在懷裡。
踏著雪堆,青宿慢慢地向山頂而去。
皚皚雪峰與湛藍天空相映,聖潔,靈逸,靜謐。
斷崖處,一堆雪無聲地墜落。
青宿將夜闌放在一避風口,慢慢俯身向斷崖下望去,只見三個淡綠色的花苞屹然於石縫間。
雪神之花還未開。
夜闌微微坐起,默默地聆聽著山間回舞的風聲。
等待花開,等待蒼老,等待~~~~
慢慢地,腦海裡儘是翩然回憶。
「乖女兒,快過來,阿爹帶你去賞花燈去!」
「塵兒,你看你摔得一身是泥,哪裡像個女娃娃,都是你阿爹把你寵壞了。」
「你的名字叫夜闌,是我棲雪派第十三代弟子。」
「闌兒,快和你二師姐過來,聽聽我新譜的一首曲子可好?」
「這罈子,是剛釀的西風醉,你可不能偷偷地一個人喝了!」
「塵兒,我聽人說李二哥的新娘子是朱榭大街上最美的女子,可我偷偷瞧了一眼,我覺得,等以後我娶了你,你會是陌南城最美的新娘子。」
朦朧中,一個熟悉的聲音在呼喊自己。
塵兒?闌兒?
真實?夢境?
一滴水珠忽然滴落眉上,好溫暖。
夜闌緩緩睜開眼,只見自己的臉龐倒映在一雙滲著淚水的眸子裡。
青宿默默轉身,將時間與空間留個這一對眼間心間只有彼此的人。
風歸塵滿臉欣喜道:「塵兒,你醒了。」
夜闌下唇微微嘟起,低聲道:「阿饅哥哥,你怎麼才來?」
「我來晚了,甘願受罰。」風歸塵將夜闌抱入懷裡。
「罰你~~~」夜闌抬起頭,蒼白的臉上浮出笑意,道:「罰你一年不能吃饅頭。」
「好。」風歸塵幾近哽咽,從懷裡掏出一條天青色的絲質發繩,柔聲道:「塵兒,今生你發間的這個結就來我來打,可好?」
「阿饅~~哥哥~~~」望著那條在風裡飄動的發繩,夜闌輕輕點頭答應。
兩縷髮絲被拉在一起,用天青色發繩繫上一了一個漂亮的結。
望著發間的結,夜闌慢慢合上眼,嘴角的笑意自此凝結不散。
風歸塵緊緊地摟入懷裡,心如刀絞泣不成聲。
他放下一切,跋涉千里,只為與她雲遊四海白首不離。
可是,他來晚了。
從此,天涯海角,碧落黃泉,相思不絕。
斷崖上,一陣風雪驟起,染白了青絲,染白了發繩。
石縫間,碧綠色的花苞無聲綻放,澄淨絕美。
三日之後,韓庭江攜血凝珠回山,只望見斷崖上的墳塚。原來,人心有時,真的無力逆天。
待蒼黛與千素收到飛鴿傳信,策馬急回,夜闌的墳塚前正盛放著三朵藍紫色的大苞雪蓮。
順和十二年秋,菖帝薨,七皇子夏子津繼位,改年號為昌平。右相慕容司風與滕文閣學士,同時辭去朝中官職。西北埃洛古城重開商路,允許大夏國與苜宿國商旅自由往來。鄂州城內百姓回流,民心漸穩。
順和十三年春,哈洛族族長瓦卡措迎娶大夏平昭公主為妻,兩族結為姻親,西北邊疆自此相安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