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方破曉,朱榭大街桐木巷子裡便傳來陣陣吆喝聲。
「包子咯!熱騰騰的包子咯!」賣包子的王小二拉著木板車走兩步吆喝一聲。車上擺滿了做生意的傢伙,兩蒸籠預先蒸好的包子用厚布裹著,仍不時地往外冒著熱氣。
破曉時分最是凍人,王小二雙頰凍得發紅,呼出口氣便成了白煙,看那發上肩上都鋪滿了冰碴子。
「賣包子,新鮮出爐的包子!!」王小二瞥見「歸塵居」三個字,提高了嗓門向院內吼道。
片刻之後,一位裹著棉襖的少年開門探出了腦袋,問道:「小哥,一文錢的包子。」
王小二彎腰放安放下木板,搓了搓手,打開蒸籠撿了個包子用紙包妥當,慇勤地踏上石階,將包子遞入門內。
少年接過包子,半晌才掏出一文錢來。王小二收了錢,躬身一笑便轉身拉車,兩步一吆喝地出了桐木巷。
「這包子餡這麼小一點,竟然賣一文錢一個!」少年拆開裝著包子的紙,隨手取出夾在裡面的書信,一口吞了拳頭大小的包子,頓覺被王小二騙走了一文錢。這一文錢,免不了讓少年捶胸頓足扼腕長歎半日。
「連朔!」青宿立在屋簷下,沖杵在院中長吁短歎的少年喊道。
愛錢如命的連朔抬頭迎上青宿冰冷的臉,立即生龍活虎地跑到屋簷下。
「青宿哥哥,這是王小二剛送來的消息。」連朔將手中的信遞給青宿,擠出一個大大的笑容,便耷拉下臉一個人朝後院走去。
每次花錢買了賠本的東西,連朔就會露出這幅吃了大虧的神情,通常自己一言不發地挑個僻靜地方獨自反省半日。連朔在青宿身邊呆了七八年,這惜錢如命的性子還真不知是向誰學來的,青宿搖頭淡然一笑,任由連朔面壁痛思去。
拆開信讀罷,青宿面色瞬間沉了下來,眉目凝成一團。
王小二送來兩個消息。雲鵠、黑鷹在陌南河與硯江匯流口的鸚哥嘴失去下落,鎮遠鏢局駛向隨州的商船沉沒江底,船上的三十多人無人生還。
事態的發展完全超出青宿的預想,當日黑鷹接下任務便與自己商量對策。慕延年現下對七殺早有警惕,黃泉水之毒限制了七殺的自由,眾人不得不聽命於他,面對被逼行事的七殺,慕延年深諳用人之道,忠心者留之異心者留而險用無用則棄之。如今,慕延年對七殺生疑,故派遣雲鵠與黑鷹前往鸚哥嘴截殺千素等人,來試探七殺與西風樓之間是否有關干係。青宿與黑影當日商定之計,便是應下慕延年的試探,雲鵠與黑鷹攔下滿船白銀,暗自放走千素姑娘,以期賣給西風樓一個人情,趁機取得夜闌等人的信任。可如今,雲鵠和黑鷹處境不明,若是順利帶走千素姑娘,二人早已暗中送信歸來。
第二個消息,更讓青宿愁眉深鎖,關押牢中的夜闌喪生火海,青宿心中極度不願相信這個事實。
他們之間還有一個未定之約啊。
青宿懊惱不已,當晚他趕去西風樓時,夜闌已被太守府上的官兵帶走,次日張榜告示夜闌將於午時斬首示眾。他隨即喬裝潛入牢中救人,卻並未找到夜闌的身影。
仰頭望天,青宿只覺心頭壓著塊巨石,忽然有些喘不過氣來。
慕子謙一死,慕延年越發心狠手辣地進行報復,不將西風樓連根拔起,慕延年是絕對不會善罷甘休的。
慕延年應該早就得到這兩個消息,還命人送來壓制黃泉水的藥丸,似乎放鬆了對七殺的戒備。
不對,慕延年老奸巨猾,此舉必有所謀。
青宿立在原地半日,心中依然無法揣測出慕延年的下一個舉動。留在陌南城中的連朔和雪雁年紀尚小,若遇見高手實難招架自保住。他不能坐以待斃,需在最短的時間裡想出個應對之策。
不知何時,雪雁匿在梧桐樹後,偷偷地將目光落在青宿身上,就這樣靜靜地默默地望著。自打見過青宿哥哥的「未婚妻」後,雪雁便處處躲閃,不敢單獨與青宿呆在一起,可她的雙腳不聽使喚,總是不由自主地徘徊在青宿身旁。有時,她希望青宿哥哥可以回頭發現身後的自己,可當青宿一轉身,她又嚇得拔腿就跑。
想見不敢見,這種扭扭捏捏的狀態,雪雁自己都有些厭惡自己。
「青宿哥哥怎麼了?」青宿在原地不停地走動,憂心忡忡的樣子,雪雁關切地自語道,心下正猶豫著是否要上前詢問。
「雪雁,你藏在樹後做何?」還未待雪雁下定決心,青宿已向她走來。
雪雁見已來不及逃離,只好從樹後站了出來,一時不知如何應對,為難道:「啊?我~~~我~~~」
「你最近為何見著我就跑開,可是哥哥做錯什麼事惹你生氣了。」雪雁是七殺中唯一的女子,青宿平日便會格外疼愛照顧,近日來雪雁的反常讓青宿困惑不解。
雪雁一聽,急忙擺手搖頭道:「沒有,沒有!青宿哥哥沒有做惹雪雁生氣的事情,雪雁是不會生青宿哥哥的氣的。」
青宿目光轉柔,低聲囑咐道:「雪雁,近日與連朔就留在院中,萬事小心應付,莫要輕易與人動手。」
雪雁感覺到事態嚴重,不安道:「青宿哥哥,雲鵠和黑鷹是不是出事了?」
「沒有。」青宿別過身,向雪雁隱瞞了真相,他深知以雪雁衝動的性子,若知道雲鵠和黑鷹生死未卜,絕對按耐不住前往鸚哥嘴尋人。
「青宿哥哥,雲鵠和黑鷹真的沒有出事嗎?」青宿的回答依然無法抹去雪雁的擔憂。
「沒事。」青宿回過頭望著雪雁疑惑的雙眼,撇開心中的愁悶,淡然笑道:「昨日的清蒸豆腐羹很香,你今日弄些吧。」
「青宿哥哥,你喜歡吃雪雁做的清蒸豆腐羹!!」雪雁見青宿笑著點頭,腦海中的苦悶憂傷都散去了,歡喜笑道:「青宿哥哥,我這就去準備!」
雪雁瞬間恢復往日的雷厲風行的性子,說著便向去後院打點食材,準備做一道最美味的清蒸豆腐羹。
離晌午還有一個時辰,青宿回屋中燒燬書信,便換了村夫裝扮躍牆而去。
城西洪門巷,各路商販雲集此處,藥材、布料、胭脂、木偶、燈籠、麻花、冰糖葫蘆等小攤子佔據了大半條街,販賣者都是陌南城裡的窮苦百姓,早出晚歸地守在這裡,只為賺些餬口錢。
一個骨瘦如柴的老乞丐縮在街角,衝過往行人不住地磕頭乞食,卻無一人低眉理會。天寒地凍,老乞丐破爛的布襖直往裡灌風,瑟瑟抖抖捧著碗,讓人心下生出惻隱。
「小哥,給我來四個包子,再乘一碗熱湯。」一名女子立在王小二的攤前,掏出一鈿銀子擱在蒸籠旁。
「二哥,我來幫你。」青宿上前接拿起碗,從鍋裡乘了慢慢一碗熱湯遞給女子。
這女子素顏粗布,皮膚份外白皙,側臉上卻突兀地長著一塊紅疤。女子目光掃過青宿,不動聲色地接過熱湯和包子,走到老乞丐身前,輕聲道:「老人家,快趁熱吃吧!」
老乞丐抬起頭,驚訝繼而感激涕零地望著女子,顫抖地接過熱湯和包子,淚水沿著褶皺的臉流了下來。
女子躬身淺笑,便轉身欲走,卻被人攔住。
女子目光凜然,警覺地抬頭道:「這位小哥,有何事?」
青宿掏出零碎的銀子,笑道:「姑娘,你忘了拿找錢!」
女子收下銀子,點頭做謝。隨即,沒入人群中離去。
青宿立在原地,他一直留意著這名女子的舉止,覺得似曾相識。剛剛與她對視的一刻,青宿肯定了心中的猜測。
這名粗衣女子,正是西風樓的二當家蒼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