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剛過,淅淅瀝瀝地下起了雨。白日裡的西風樓素不招呼客人,舞姬們都聚在堂內編排歌舞。今個二當家的特意許了大家半日空閒。眾人原本打算去賞龍巖山遍地紅楓,卻遇著天公不作美,只好困在堂中閒聊。
堂中多是二八妙齡少女,個個裝扮精緻風韻各異,少不了一番爭奇鬥艷。木槿是西風樓歌姬中年紀最大艷名最紅的,端來差點招呼姐妹們食用。淡黃羅裙,髮髻綰起,未施粉黛,嘴角含笑,竟透處幾分出塵之氣。
「姐姐,你快歇著,妹妹們可不敢勞您斟茶。」蘇煙將茶水推,起身冷笑道:「如今整個陌南城都知道,木槿姐姐您可是慕大公子的人了,二位當家都將你捧在手心裡,妹妹又怎敢不識時務地坐著呢,姐妹們,你們說是不是?」
木槿輕輕一笑,溫言道:「蘇煙妹妹言重了,木槿略有薄姿,蒙得子謙憐愛,是木槿幾世修來的福氣。至於二位當家是木槿的恩人,木槿未敢忘懷。」
蘇煙身姿曼妙舞藝超群,卻一直被木槿壓在頭頂。如今木槿紅極一時,蘇煙心中的怨恨更甚。這西風樓若沒有木槿,便是她蘇煙博得眾彩。其他姐妹們一一捧起木槿斟的茶,就著點心吃了起來。蘇煙見狀,胸中怒火中燒,挑眉譏諷道:「姐姐,你一席話說得真動聽,西風樓雖不是青樓妓院,但你我也是命薄如紙,都想在容色衰老之前尋一個好去處。可妹妹我沒有姐姐的好本事,攀上慕大公子。這慕家在陌南城可是大戶人家,妹妹擔心您日後嫁入腹中做妾,會遭人欺負。」蘇煙臉上堆笑,卻字字辛辣毫不饒人。
「妹妹費心了,姐姐的事,姐姐自會處理妥當的。」木槿神色平靜,不願與蘇煙爭辯。
蘇煙深知木槿生性冷傲極重姐妹情誼,笑意更濃,再次出言相激:「慕大公子此刻一顆心都放在姐姐身上,可誰知道明個大公子的心又飛往何處?姐姐,你就不擔心嗎?」
「木槿傾心相對,子謙自不會輕易相負。」木槿神色堅決,讓人不容置疑。
蘇煙心中暗喜,柔聲道:「妹妹當然相信慕大公子的情意,更相信姐姐的美貌。」蘇煙話音剛落,一抹艷紅出現在堂內,捧著一大罈酒款步走來。
「各位妹妹好興致,看不成紅楓就坐在這飲茶閒聊了?」蒼黛笑意吟吟,佯怒打趣道。
「二當家的,可是又釀了罈好酒?」蘇煙迎上前,輕輕一嗅,便覺酒香濃烈,獻媚拍馬道。
「蘇煙,你這嘴又饞了,上次才與你半壇相思醉,你又想打這壇一縷春的主意?」蒼黛將酒罈放下,拍了拍紅裙上的泥土,向眾人道:「一縷春採用山間花露為水,用初春時的百種花瓣作引,炮製半年,方萃取這一小罈子,姐妹們可想嘗嘗?」
眾姐妹紛紛笑應,木槿上前一步,疑惑道:「二當家又在說笑了,這酒如此珍貴,可捨得拿來與我等暢飲。」
「一言既出,駟馬難追,斷然不是說笑!」蒼黛大笑,目光一轉又道:「若是各位妹妹在一月後的水神節上拔了頭籌,二當家的自然不會吝惜這一罈子酒。」
蘇煙歎了口氣,裙衫一擺,皺眉道:「木槿姐姐高見,二當家果真是來說笑的。」
「那這酒,各位妹妹是沒興趣了?」蒼黛捧起酒罈欲走,卻被眾歌姬攔了下來。蒼黛滿意一笑,豪言道:「我今日就將一縷春藏於窖底,一月之後,我親自為各位妹妹溫酒。」
與眾人說笑一陣,蒼黛便命阿若將酒送至地窖藏好,自己沿著迴廊來到夜闌住處,還未進屋,便聽到斷斷續續的咳嗽聲。推門而入,一股熱氣迎來。屋內燒著兩個火盆,四周門窗緊閉,有些令人窒息。夜闌臥在床上,全身裹得嚴嚴實實。千素捧著手爐坐在夜闌床側,見蒼黛入內,立馬起身走來。
「大師姐。夜闌狀況如何?」蒼黛壓低聲道。
「剛服了藥睡下,半夢半醒間不時咳著。」千素愁眉深鎖,在屋內呆的久了,雙頰被熏得通紅。
「夜寒露重,她體質陰寒在江邊呆了一夜,體內的寒氣怕是侵入心肺。」蒼黛低眉沉思,想起早年間師父醫治夜闌的情形,低聲問道:「師姐,你還記得夜闌剛來棲雪山時病情加重,師傅也束手無策,當時夜闌是怎樣醒過來的?」
「庭江師叔遊歷歸來,帶著一位友人來探望師父,師父讓那位友人替夜闌診治,剛過半夜,夜闌就醒來了。」千素慢慢回憶道。
「當時我正好爬在樑上玩耍,依稀聽見師父和師叔的談話。當時夜闌體內寒意難除,棲雪一派的內功偏陰柔,師叔那位友人修習純陽內力,師叔便提議讓師傅和那位友人共同運功替夜闌驅寒。」蒼黛說著說著,展顏道:「若我們尋來一位具有純陽內力的人,我便可以和他共同運功壓制夜闌體內的寒氣。」
「這法子雖好,我們卻等不及了,寒冬將至,夜闌體內的寒意會越來越難以壓制。」千素聞見夜闌的咳嗽聲,心不由沉了下去。蒼黛上前握住千素的手,兩人相互安慰著。
蒼黛一直知道,夜闌的寒症無法根治。當然師父走遍九州,都未找到方子,最後只有聽天由命,每日讓夜闌服些特製藥丸來壓制體內寒氣。兩年前下山之日,庭江師叔曾經直言夜闌的身子最多再撐過五個冬夏。
蒼黛強作精神,寬慰道:「大師姐,這幾日就勞你費心照顧夜闌,我得專心打理西風樓中的事。」
千素心下不安,柔聲道:「蒼黛,我自知你和夜闌堅持留在陌南城一定有你們的打算,你們不言自是有苦衷和緣由,師姐會一直和你們在一起,無論你們正在籌謀著什麼。」
「大師姐,你不要多心,此處冬日短暫,夜闌決定留下自是為了養病,養病自然要花銷,我們開門做生意,也只籌謀那些達官貴人的銀子!」蒼黛望著千素的眼睛,認真道:「大師姐,你放心,夜闌很快就會好的。」
千素聞言會意地點了點,目送著蒼黛出了屋。屋外細雨綿綿,蒼黛迎著風雨直奔酒窖。跑至酒窖前,飛起一腳踹開門。
「何人?」阿若質問的聲音從窖底傳來,蒼黛未作回應,在木架之間尋找炎的身影。
「到底是何人?」阿若從窖底探出頭來,見門已壞,趕忙沿著木梯爬了上來。阿若四處尋望闖入者,在最裡側的酒架旁看到了自己的二當家。
此刻,蒼黛眉目間全是雨水,髮絲上的雨水一滴一滴地落在紅裙上。阿若嚇得目瞪口呆,從未見過二當家如此模樣。
「阿若,炎在何處?」蒼黛開口急問道。
「炎?炎一直在這睡著呢。」阿若猜想炎又偷喝好酒惹二當家生氣了。
「他現在人呢?」蒼黛吼道。
「我剛進來放酒時,還見炎躺在這呢!」阿若瞧了瞧四周道:「二當家的,你莫著急,等炎回來我立馬帶他來見你。」
阿若話剛說完,眼前一抹紅影閃過,二當家的就消失在了眼前。阿若歎了口氣,二當家如此心急見炎,炎這次死定了,怎麼死,當然是和二當家的拼酒醉死。
蒼黛回到房中換下濕透的裙衫,倚在窗前,一時皺眉一時歎息。
蒼黛曾與炎交過手,炎的內力深不可測。若炎願意出手,夜闌的寒症或許可以暫時壓制。事難兩全,若此時成功壓制住夜闌體內的寒氣,讓夜闌安然度過一段時間。若寒症再次復發,被壓制的寒氣反噬愈烈,夜闌的身子斷然經不住折磨。
孤注一擲,尚有三分生機。苟延殘喘,則是坐等死亡。蒼黛心下拿定主意,便安坐調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