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羽山的雪來去從來不和季節打招呼，一夜飄雪，翌日蒼茫一片，只有蒼翠欲滴的枝葉搖曳於風中。
「姐，你就不能讓狼群離羊遠一點麼？我總擔心你一轉過身去，那些傢伙就會撲上去！」
一個清秀的少年身著厚實緊身的羊毛大衣，策馬雪上，踏日奔馳，手起手落間揚鞭呼嘯，好不灑脫自在。在他不遠處，一位雪衣少女黑緞翩然於風中，也是策馬馳騁，腰間別了支翠色的長簫，回過頭來，如玉無暇的容顏上綻放雪蓮般得笑容，眼光下一片璀璨。
「我的狼兒們才不會覬覦你那些膽小的綿羊！」
少女縱馬領著一群深棕色的雪狼拐入了另一個平原。少年不覺好笑，吆喝著牧羊犬們，也往少女離去的方向趕去。進了一道不算深的峽谷，少女的馬速便漸漸放慢，聲音也放輕許多。這種狹隘的地段，不能有太大的聲震，不巧的話引起雪崩，很有可能葬身於此。
少女行了一段，發現狼群們沒有及時跟上。少女心下有異，下馬拉過韁繩，循著狼兒們的腳印，拐入一處隱僻的雪地。視野打開處，狼群們一些站在邊上，有幾隻在雪地裡不斷地刨著，嘴裡有「嗚嗚」的低吼，似是興奮。少女微微顰眉，緩步上前。頭狼抬頭看了看少女，接受輕撫，退開讓少女走過。
忽然從雪裡翻出一角紫色的衣袖來。一隻狼猛然撲過，鋒利的牙齒穿透薄薄的布錦，狼身繃緊，低下身子便往後退——雖然沒有拖出整個人來，不過從扯出來的一隻青色的手。
清離策馬而來，下了地湊上來，正好看到翻出的那隻手。
「遇難者？」少年狐疑地看看周圍，「的確，不久前發生過雪崩，但是不算大，這人也真是夠背的。」
少女微微瞇起眼睛，上前拍拍狼頭，剛要把手搭在那只青手上，少年箭步上前，抓住了少女的手。
「姐，都這麼多天了，肯定沒救了，青成這樣，莫不是中了毒的——還是走吧！」
少女遲疑，輕輕側過臉頰：「可……或許還有救呢？」
少年還來不及說什麼，就發現少女表情一滯，一種難言的驚恐與驚喜交織浮現。
「阿離，你的另一隻手還在身側對吧？」
清離嘴角微微抽搐，目光定格在那只握住兩個人的手的青手上。
清離從外邊回來的時候，天色已經有些黯淡了。屋裡的燭光輕輕躍動，將桌前的人影映得恍了神。
一個面帶貴氣的英俊男子，雖然氣血不足，餘毒未清，卻衣飾華貴，絲毫不掩出身的不凡。自那日將人帶回也快半月。只是自醒後，這男子一直不怎麼說話，除了對吃飯沐浴喝藥療傷有個反應，其他時候渾身冰冷，毫無生氣。
「阿呆，我回來啦，今天特地打了兔子，喏，你看，都是新鮮的，一路過來滴了很多血，可是羨煞了外面那群傢伙——算算時間，今天阿姊就回來了。她和我一起將你帶回來，守你幾天幾夜，卻在你醒來之前下山去莊裡處理事情了，所以你都沒見著。」
清離顧自繞到屋後的廚房上火做飯。桌前的男子依舊沉靜，似乎陷入很遙遠的思念，目光呆滯。
不一會兒，屋外的雪地上傳來馬蹄踏雪的聲音，之後狼嚎便此起彼伏。一陣喧嘩，不禁連廚房裡的清離都驚動，匆忙收拾下便跑出來。這時外面已又有簫聲響起，悠揚婉轉，狼群漸漸安靜。
少女清脆悅耳的聲音低語，腳步聲漸漸近了。清離猛地打開大門，外面黯淡的天光只是映出了一個少女的輪廓，髮絲輕揚，身姿苗條修長。
桌前的男子自是被剛才一陣接連的聲響所吸引，不禁微微側目，忽然便是呼吸一滯。
「……不離，是你嗎？」
清離詫異地回過頭，盯著那男子一頓猛瞧。
風將屋外的清冷和雪氣吹進屋來，帶著少女身上淡淡的香味。那男子不由站了起來，高挑頎長的身影走向門口，將少女阻在了屋外。
「你……」少女藉著手裡燈籠的光芒，看清了男子的面容，消瘦英俊的面龐，稜角分明，線條利落，目光深邃，少女不禁一陣心悸，目有迷醉，話語支吾了，「你是那個……你好了？」
男子充耳不聞，似是身處雲霧，嘴邊卻還是不忍地再一次輕聲問詢：「不離，是你對嗎？」
少女一陣驚醒，看著男子若有所思卻若有所失的表情，似真非真的專注於深情，不禁壓下心中不斷翻湧的驚喜與失落，淡淡地側過臉去，輕聲說道：「我是藏清澈，裡面的是我弟弟藏清離。」
男子微微慌了神，嘴邊滑出一絲輕歎：「不離，你不認識我了麼？」然後身形微顫，向前倒了下去。
清澈一時無語，卻下意識地張開雙臂，將男子護在懷裡，卻因為屋前的架空而建的走廊過於狹窄，受到很大的衝撞力，不得已後退了幾步，一腳踩空，於是兩人翻下走廊。
「我是銘夜啊……」
清澈聽著耳邊低吟的聲音，心底忽然一片沉醉崩塌。
清晨雪霽。
鳳銘夜從屋裡扶著上了繃帶卻還隱隱作痛的額頭走出來，便看見外邊一片素色。一個熟悉的身影在整理著馬鞍，黑緞被紅色的綢帶鬆鬆地綁緊在身後的髮梢，隨著身體的動作微微搖擺。
「早上好……」
少女動作微滯，猛得轉過身來。鳳銘夜望著那陌生的清麗，心下一片失落。
「銘夜，早上好。」藏清澈眼眸微微瞇起，嘴邊的微笑客氣而疏離，「屋後可以洗漱，然後去前廳吃飯。」
鳳銘夜見少女說完轉身跨上馬背，動作乾脆利落，漂亮得不行，不由追問：「這麼早，你去哪兒？」
藏清澈側過頭來，淡笑著說道：「放狼。」
說著，雪色的身影策馬離去，遠處狼聲在簫聲中興奮地響起。
飯桌上，鳳銘夜看著藏清離規矩大氣的舉止，眼中掠過讚賞之意，不由開口問道：「你們姐弟是什麼人？」
藏清離對鳳銘夜突然開口講話感到驚訝，不過還是答道：「這兒有一個藏雪山莊，以經商放牧為生，我們姐弟來自莊裡。」
鳳銘夜點頭。
雪羽地處國界邊緣，算是未開發的原始森林。藏雪山莊在江湖鮮少走動，卻因為地理位置與經商的緣故，與朝廷倒是有些聯繫。據說開國之際，藏雪的第一任莊主就曾冒險支持現在皇室的先祖，將藏雪山莊暗中佈置為裡應外合的據點，在改朝換代的戰爭中起到過不可磨滅的作用。之後老莊主似乎只是跟先皇要了這一處的地權，一直到現在，其實藏雪早已沒有當初舉足輕重的影響力，不過往事常為人津津樂道。
「你們姐弟上山歷練？」
清離點頭：「是啊，過了年就得下山，我要去走商隊，姊姊掌管山莊，這樣肆意的生活真的就到頭了喲！」
鳳銘夜沉思片刻，目光瞥見院裡來回走動的馬兒，問道：「你姊姊為什麼放狼？」
清離微怔，不由大笑：「她跟你這麼說的？不過是當初救下一隻狼崽，豈料是狼王的么子，於是便得到了狼族的信任——你若是好奇，飯後帶你去，我還得放羊呢！」
二人策馬來到一片化了雪的草地時，清澈正在湖邊舀水喝。波光粼粼間，少女表情誠摯專注，不禁讓鳳銘夜想起了曾經生動的背影。
不離……應該是很幸福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