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慶仁殿。
林語靜靠近床榻,在菊蕊搬來的椅子上坐下,看著床上躺著的慶妃。
慶妃的臉色比以往更顯蒼白,可是,精神看起來卻比以往的任何時候都要好很多,那頭好看的烏黑發亮的頭髮披散在枕上,就像打開的扇形絲綢一樣,動人而美麗。她的狀態很憔悴,見林語靜坐在自己身邊,便努力地笑了笑,說道:「我雖出身在將門世家,卻怎奈生的身體卻是這麼病態,從小就有宿疾,一直是在藥缸裡長大的,曾有算命先生說我活不過十六歲,可是,我卻是活過來了,並且在當年嫁給了皇上。入宮後,皇上不停地給我找名醫,想治好我的病,但我自己清楚,這副身體是治不好的。最近更加的嚴重了,總覺得,這次不會像以往那麼幸運了,最近日日做夢,夢見自己駕著一隻鶴飛到天際去了。有種預感,我的大限將到了。」
她說話的聲音不大,很輕很緩,但很完整,很流暢,眼睛裡有些神采,像是很有精神的樣子。雖然往日裡很少有往來,但今夜對著林語靜,就像是看到舊友似的,要說好多話,並且言語神態間看出,她對林語靜並不反感,反而有些親近。
聽到她這樣說,林語靜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只說:「可能是最近天氣不太好,再加上操勞過渡使得身體病情惡化了。」
慶妃卻只是笑笑,她搖了搖頭,平靜地說:「我很清楚,這條命,不久矣。」
林語靜見這光景,又看她如今神態,知道可能是迴光返照,聽到她的話,只得默然不語,實在不知道還能有什麼話是該說的。
慶妃看著林語靜,笑得溫柔,她伸手拉住林語靜的手,對她說道:「人家都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知道你放了言旭,所以瞭解到你還在月城,托若傲找你來,就是想和你聊聊。畢竟,宮中人,除了皇上,似乎只有你讓我心中有所在意。」
「為什麼?」林語靜不解地問道:「我不過是個過客,何必在意?」
「過客?」慶妃呢喃:「呵呵,恐怕不是過客那麼簡單吧。你在他的心裡,是永遠的住客了,這點,我,雨妃和西妃都看出來了。若說起來,伺候皇上的女人中,我們幾個算是比較瞭解皇上的,而我們都看得出來,皇上對你動了心。但是,我們三個之中,西妃對皇上雖有愛慕,卻無深愛,她是個分得清感情的女人,知道不能愛,所以,從不試著去愛,她不會對你有敵意。而我,我愛一個人,不喜歡爭寵,知道爭不來。而雨妃,她是愛得至深,最不掩飾的,所以,雨妃才會對你恨之入骨。百般刁難。」
林語靜安靜地聽著。
「對了,說起來。上次的事情,我也有份呢。」想到了什麼似的,慶妃抬眸,看了眼林語靜,問她:「如果我告訴你,其實上次在雨妃的藥裡加冬停的人是我,你會如何?」
原以為林語靜會很意外,至少很有其他情緒,憤怒,震驚或者什麼都好,可是,慶妃都猜錯了。對於她的話,林語靜只是安靜了一會兒,然後,平靜地說:「已經過去了。」
聽到林語靜的回答,慶妃的眼中閃過一抹刮目相看的味道,她笑了:「呵呵,我現在知道,為什麼皇上會對你動心了。」
林語靜看向她,不解。
慶妃卻並不想解釋的樣子,只是垂眸繼續說道:「我原是因為看出皇上對你動了情,但他在極力控制著不表現出來,他為此很痛苦,卻什麼都不說。我擔心在這種情形下皇上對你動情,很有可能導致事情變得更加狀況百出,難以預料。我擔心你和皇上的感情會毀了所有,所以,就抓住了雨妃對你的憤恨,抓住機會,打算離間你和皇上的感情。沒想到,卻讓皇上開始直面了對你的感情。」
林語靜不語。
「知道嗎?你剛失蹤那會兒,他有多落寞,他經常到我的殿中飲酒,說的,全都是關於你的話題,他說他知道你不會有事,知道你是有意離開,知道你是在躲避他,躲避這份感情,他全部都知道,可是,他放不下,只能痛著,愛著,再放不下。」
林語靜抬頭看向了別處,不願看慶妃認真的眼睛,她說:「我和他,是不可能的。愛,這個字眼,我不敢提,更不敢碰,我並沒有那個資格。」
「為什麼你要那樣逃避?這樣彼此折磨有意思嗎?」慶妃問她。
「我知道你很愛他。」林語靜回過頭來,直視慶妃:「我知道,在普天之下,再沒有哪個女人能比你更愛他。他該好好珍惜你,他也確實這麼做著。」
「你想得太簡單了。」慶妃苦澀地笑了笑:「他是珍惜我,他也只到我深愛我,可是,他從未想過要為了我廢除整個後宮。但是,他曾多次對我提及,他的心中只願放你一人,他的世界中只願放你一人。」
林語靜猛地站了起來,她聽不來這樣的話,她不敢聽這樣的話。承受不起,抵抗不起,她怕,怕自己會如脫韁的野馬般不顧一切地愛他。她努力地控制著,收起這份衝動:「你不要再說了,我會害了他。我的愛只會害人,從來不會給人帶去快樂和溫暖,我們兩個,是不可能的。請你不要說了。」
慶妃看著林語靜,良久,她同情地笑了:「真是可悲,明明愛著,卻不敢承認,努力排斥。你這樣才是在害他。」
承認?接受?我能嗎?誰能保證他不會像海一樣,因為我而出事?我擔不起,我害怕,我惶恐,他能給我安心,可我能給他什麼?什麼都給不了,與其如此,還不如讓他恨我,不愛,讓我一人承受,讓他愛別人。
林語靜的眼中心裡全是疼,卻極力掩飾著。
「我真的沒多少時日了。今日請你來,只想請你答應我,陪著他守著他,無論發生了什麼事,不要棄他。如今,他的世界,只能容下一個你了。」慶妃的精神有些少了,她說著,轉了個姿勢:「我困乏了。想歇會兒。菊蕊,送皇后娘娘出去。」
看著慶妃的背,林語靜遲疑了些,說:「我不知該如何說。先告辭了。」
「連個承諾,都不敢給啊。」聽著林語靜離開的腳步,慶妃無力地說著。不久,便覺得累極倦極,閉上了眼睛,再沒醒過來。
林語靜由高畢送著要回去,在經過冷宮時,她停頓了片刻,想起雨妃此刻正住在裡面,但遲疑了一會兒,她轉身,直接離開了。現在對雨妃最好的方式便是,不再出現在其面前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