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嬤嬤便抱著小主子離開了。
「接下來……」應該是我的最後一場考驗毓齡在心裡這麼想。
毓齡在廊上走走停停,可以感覺到背上都是汗水,愈是接近,她的心跳就跳得愈劇烈。
最後她來到院落裡的一處廳堂。
當毓齡站在花廳前,很快地往屋裡看了一眼除了一名看來年約五旬的男子,也就是怡親王是坐著之外,還有奉茶的奴才,以及立在一旁的兩名「抓耙子」婢女,不知道正在跟怡親王說些什麼悄悄話,其實她也不用猜,既然是「抓耙子」,當然是打小報告了。
她吸了口氣,接著跨進了門坎。
只見外表清瘦的怡親王,面容透了些病色,不過兩眼炯炯有神,鼻樑挺直,可以想見年輕時的俊偉摸樣。
想到第一次見到琳寧格格的阿瑪,毓齡才剛「清醒」沒兩天,腦子還是混混沌沌的,根本沒有仔細看他的長相,可是這一刻,兩人真正地面對面了,忽然對怡親王有種說不出來的感覺。
到底是什麼?
是因為曾經匆促地見過一面,才會有這種熟悉感嗎?
怡親王見女兒看著自己發起愣來,寵溺地喚著:「琳寧!
「呃……阿瑪!」她回過神來,連忙用琳寧格格的身份喚著對方。
這聲「阿瑪」讓怡親王愣了一下,就因為語調跟過去完全不一樣,又見面前的女人裝扮素雅,眉眼之間的驕縱任性不在,要不是長相模樣沒變,差點就認不出來是自己的寶貝女兒。
難道兩名婢女所言真的屬實?
怡親王的目光筆直地射向毓齡,讓她本能地打了個寒顫。
「琳寧,到阿瑪這兒來!」怡親王舉手招了招。
「是。」毓齡兩腳打著擺子,不過還是走到怡親王的面前。「還以為阿瑪過幾天才會回京。」
「事情辦完了,自然就回來跟皇上覆命。」怡親王拉著女兒的銷售,細細地端詳。
「昨兒個半夜回到京裡,聽說你那三個兄長都不曾親自來探望過你,阿瑪還狠狠地訓了他們一頓……琳寧,頭上的傷口還疼不疼?」
「早就不疼了。」毓齡王者眼前的怡親王用著父親的口吻關心女兒,讓她好羨慕琳寧格格有個好爸爸,但也便有罪惡感了。
「不疼了就好。」他安心地笑了。「不過方纔你身邊的兩名婢女跟阿瑪說了不少這段日子發生的事,她們說自從你墜馬受傷醒來之後,整個人都變了,變得不像本來的你,琳寧真有這回事嗎?」
她下意識地看向那兩名愛打小報告的婢女,仗著怡親王在座,兩名婢女自然有話直說了。
「奴婢不敢欺騙王爺!」
「王爺要相信奴婢……」
兩名不女當場跪下,說的言之鑿鑿,就怕怡親王不信,只希望快點把以前的主子找回來。
怡親王一陣咳嗽,連忙端起茶碗,啜了口茶湯,順過了氣,「他們說的都市真的嗎?」
「大概是因為墜馬時撞傷了頭,醒來之後忘了不少事,連一些喜好和習慣也跟以前不同……」毓齡還是同樣用這個借口來回答「才會讓她們覺得我好像變了一個人似的……」
聽她回答的很含含糊糊,讓怡親王皺起兩條灰白的眉毛。「那你倒是跟阿瑪說說看,究竟忘了哪些事?又是記得些什麼?」
這話問得毓齡根本不曉得該怎麼回答。
「我……其實記得不多……只有一些模糊的影像……」她嚥了口唾沫。「但是有分不清誰是誰……」
他清瘦的臉孔一怔。「連阿瑪都不認得了?」
「是……多虧納爾圖告訴我……我才知道自己是誰的女兒,還有阿瑪以前有多疼我……」毓齡咬著牙回道。
聞言,廳堂裡的整個氣氛降到了冰點。
在場的奴僕都不敢呼吸的太大聲。
「琳寧,什麼都別怕,天塌下來也有阿瑪頂著,你儘管說……」怡親王用著慈父的表情和口吻安撫。「到底是怎麼回事?」
「真的是因為撞傷了頭……」毓齡咬著下唇。
「好!阿瑪這就去找那些御醫來問問,究竟撞傷了頭,會不會變成像你現在這幅模樣……」怡親王因為太過激動,又是一陣咳嗽。「咳咳……你真的……真的連阿瑪都不記得了?」
她知道這麼說很傷老人家的心,尤其是對一個十分疼愛女兒的父親而言,絕對是個沉重的打擊,可是毓齡真的想不出該怎麼回答。
「是。」她顫聲地說。
怡親王瞪著前面的寶貝女兒,臉上佈滿慚愧的表情,眼中噙著淚光,這些都不是會在琳寧身上看到的,沒有人比他更清楚。
因為那是自己一手寵出來的女兒,雖然有時也自覺太過溺愛縱容,才把她沖寵的這般跋扈傲慢,可是偏偏膝下就這麼一顆掌上明珠,不寵她要寵誰,每當女兒對他撒個嬌,他就什麼事都答應了,唯獨無法答應的就是和端郡王的這樁婚事,但是那是皇帝指婚,他也只能要女兒多多忍耐。
「你們是怎麼伺候格格的?格格還有哪些地方跟以前不一樣,給本王老老實實地說!」他大聲質問兩名婢女。
兩名婢女不敢有所保留,把才纔來不及說完的疑點,一五一十地稟報。
「回王爺,格格這些日子老是說些聽不懂的話……剛開始還會提到什麼陰問、什麼投胎的,而且連花盆底鞋都不會穿。」
「還有格格以前從來不會多看奴僕一眼,現在不知會衝著他們笑,甚至還好生好氣地跟他們說話……」
「王爺,格格連一起長大的玩伴都不記得,也忘了景瑛貝勒。」
「格格連蹲安禮都不會,口音和腔調也變了。」
「格格她……根本不是格格……」
「格格恐怕是招邪了……」
怡親王用力往座椅扶手一怕。「什麼招邪?胡說!」
「王爺恕罪……」兩名婢女嚇得跪著不敢動。
毓齡心想這兩個女人的嘴巴還真不是普通的大,有好幾次都想過把她們調走,可是又擔心太過刻意,更容易令人起疑,這才會拖到現在。
「琳寧,你還有什麼話要跟阿瑪說的嗎?」怡親王目光炯炯地看著女兒。
「沒有……我是真的……不太記得以前的事……」毓齡說的有些結巴。
「在阿瑪面前,也不能說真話嗎?」他的確覺得面前這個女兒說起話來的態度和過去不一樣,自己的女兒從來不會這麼吞吞吐吐的,果然透著蹊蹺。
「我真的不記得了。」她心跳如擂鼓。
「你……」才要說什麼,怡親王又一陣劇咳。
見他真的咳得很厲害,毓齡馬上伸手幫忙拍背,這是種本能的舉動,就是忍不住地想要去關心他。
怡親王一把抓住女兒的手腕,望進她有些閃躲的眼神,心中那股怪異的感覺愈來愈強烈。
她悚然一驚,「阿、阿瑪?」
這是他的琳寧嗎?
他不可能連自己親生女兒都認不出來,除了外表,這個女人的眼神和談吐簡直是……另外一個人。
莫非真像婢女所言,是招邪了?
怡親王鬆開掌上的鉗制,然後從座椅上站起身來,一步又一步都逼近有著女兒的外表,可是言行舉止卻極為陌生的毓齡。
「你是誰?」怡親王每跨出一步,就把毓齡逼退一步。「別以為騙的了本王,你到底是誰,還不快招了!」
眼前的女人不是他的女兒。
怡親王不得不相信自己的感覺,因為那是他從小疼到大的寶貝女兒,是骨肉至親。
「你到底是誰?快說!」他怒喝。
「阿瑪不認得我了嗎?」毓齡有些寧不及防。
「你不是琳寧!」怡親王喝道。
「阿瑪,我、我真的是琳寧……」她要緊牙關。
「好!你不說是不是?本王自有辦法逼你說真話……」冷不防地,他捂著心口,臉色發白,不住地喘著氣。「你……呼呼……」
身體原本就不硬朗的怡親王,這些年來為了幫皇帝分憂解勞,更是勞心勞力,加上這幾個月的舟車勞頓,此刻情緒又過於激動,陡地兩眼一翻,身子跟著一個歪斜,人便暈厥過去了。
「阿瑪!」毓齡驚叫一聲,及時伸手抱住。
「王爺……」跟在怡親王身邊的兩個奴才也驚慌地左右架起主子。
「先把他扶到房裡躺下!」她急急地說。
那兩名隨侍多年的奴才搖了搖頭,「小的還是趕緊把王爺帶回去,才能安心靜養,府裡也有藥……」
「那記得再找御醫來幫他看看,要是狀況真的很嚴重,趕快派人跟我說。」毓齡叮嚀地說。
兩名怡親王府的奴才看了她一眼。「喳。」格格說話的口氣還真的不一樣了,跟奴僕說話不只客氣,也讓人聽得順耳多了。
「啊!我找人來幫忙……」她連忙出去找了幾個奴才,小心翼翼地將怡親王送到大門口,再扶進轎子內。
看著轎子走遠了,毓齡全身虛脫地踉蹌一下,差點跌坐在地上。
要不是怡親王突然昏倒,說不定她真的會把真相告訴他。
到底該不該說呢?
毓齡用手蒙住了臉,陷入了掙扎之中。
過了兩個時辰,納爾圖從宮裡回來了。
當他得知怡親王回京的消息,就猜到他一定會馬上到府裡來探望女兒,偏偏意識分不開身,心裡真是又著急有擔心。
納爾圖急急忙忙地推開房門,太陽早已下山,屋裡卻沒有點燈。一片昏暗,兩眼很快滴掠過,找到坐在窗畔座椅上的毓齡,她曲著膝,整個人蜷成一團。
他將涼帽擱在桌案上,慢慢地走近。
「毓齡。」他輕喚到。
「他感覺的出我不是他的女兒……」毓齡幽幽地開口了。「我想這是不是就叫父女連心?」
聽得出她的聲音很沮喪,納爾圖柔聲地安慰道:「不要擔心,我會想辦法說服他的。」
毓齡沒有哭,可是心情很低落。「對其他人說謊,我只會心虛,可是當面對的是琳寧格格的阿瑪,我卻好難過……古爾德自己好殘忍……」
「這話怎麼說?」他低頭問道。
「我以前跟你說過……」毓齡把面頰倚在納爾圖的胸腹之間,微哽地說:「我是個孤兒,從小就沒有父母……雖然渴望,但是從來不敢奢望能夠找到他們……現在我把自己當做琳寧格格了,那麼怡親王就是我爸爸……爸爸就是阿瑪的意思,想到要對他說謊,這在我的觀念中,就是很不孝的行為,所以說起話來也結結巴巴,誰聽了都會察覺到我在撒謊……」
納爾圖聽懂她的意思,就因為有顆善良的心,她才回這麼痛苦。「這並不是你的錯,也不是有意欺騙他。」
「可是對一個那麼疼愛女兒的阿瑪來說,女兒突然之間完全變了一個人,難怪會受不了這個打擊……」毓齡眼眶紅了。「我這樣欺騙他就真的做的對了嗎?他比誰都有權利知道真相……」
她輕歎一聲,「你真的打算把真相告訴他?」
「我也不知道……」她低喃。
「以為跟你相處過,可以發覺你和禧恩的額娘之間的相異之處,所以當你告訴我真相,才能在最短的時間之間接受,但是岳父不同,他很固執又保守,不可能相信世間會有這般離奇的事。」納爾圖試著去回想當初的心情,也是經過一番轉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