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武府大門被僕人推開,昨日辦喜事還沒來得及清掃的炮竹殘骸落了一地,門上紅艷艷的雙喜字尚未取下,看起來很是喜氣,卻在下一瞬間被人快速的撕落,隨著地上的紅紙碎屑一塊兒被掃走。
武家的街坊鄰居們見了都一頭霧水時,就見武府下人又一臉哀戚的從裡頭拿了兩個白色的燈籠掛在門上。
這一下子,大家都清楚了,這武家是剛辦完了喜事馬上就要辦喪事了
一時之間,街坊鄰居們都忍不住竊竊私語,就是想知道昨兒個晚上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情,要不然怎麼會紅事完了就接著辦白事。
武府的下人嘴巴卻嚴密得跟蚌殼一樣,不管那些人怎麼猜測怎麼問,把自己手頭上的事情做完了,就把大門一關,把那些猜測全都關在門外,杜絕外人探測的目光。
只是門外的紛紛擾擾還能把門一關就擋住了,屋裡頭卻是鬧翻了天。
大廳裡已擺好了靈堂,一個梳了個婦人髻、臨時換上布衣的俏娘子站在靈堂裡,臉上除了淡然外還有點無奈,在一群哭得震天價響的武家親友中顯得格外的突兀。
齊媚娘偷偷的歎了口氣,然後轉頭看向引來這一場悲慼的正主兒,也就是她昨天剛拜過堂的丈夫武玄,不對,現在應該說是「先夫」了。
就在昨天剛要洞房前,那個臉色蒼白、身體孱弱的男人突然一口氣喘不過來,然後被抬出了新房,在一陣兵荒馬亂之後,她被脫下了紅色的喜服,換上了這件不知道從哪裡翻出來的素布衣,被拉到靈堂上,成了一枚最新出爐的寡婦。
這是多麼……讓人悲傷的事情!雖然齊媚娘很想這麼說,但是這幾年看過自己爺爺奶奶,父親母親,甚至是兄弟一個接一個的離她而去之後,她對現在的場面已經太過熟悉,以致感覺有些麻木了。
一開始見到武家親友們又哭又鬧的亂成一團時,其實齊媚娘心中也是有些忐忑不安的,希望他們可以晚一點再想起她這個剛進門就成了寡婦的媳婦兒,她甚至想低著頭減少自己的存在感……看著那無緣的相公,她心中也忍不住哀歎起自己可悲可憐的命運。
齊家的老老少少都是算命術士出身,不管是紫微斗數或者是看面相,甚至是批八字或摸骨,總歸都是洩漏天機的活兒,也因為這樣她打從三歲起就開始守孝,先是祖母的,接下來是祖父,接下來是爹娘,接著又是自家兄弟,家裡接二連三不間斷的辦著喪事,她的青春也就這樣在一年又一年的守孝中過去了,就在家裡人死得只剩下她一個,她好不容易可以脫下孝服的時候,城裡的花媒婆說見她可憐,告訴她有一家因為流年運勢低,想找個命好的姑娘過去沖喜,問她願不願意,她想了想,沒過多久也就答應了。
不答應還能如何呢?齊家只剩下她一個姑娘了,可以說是絕了戶,雖說有些人也不計較這個,想娶絕戶女繼承家產來發筆橫財,但是那樣的人她齊媚娘也看不上,而花媒婆說的武家,雖然聽說武玄身體有點弱,但是似乎是還不錯的正經人家,應該不會像那些只想著發橫財的人一樣,把她娶過門之後就扔到一邊,然後把她家裡的財產全都佔為己有—這是齊媚娘自我安慰的想法。
事實上,她都已經二十了,閨中好友們都早早在十五、六歲就出嫁,手腳快點的連孩子都已經會跑會跳還可以幫她們打醬油了,她卻因為守孝多年,又被人傳說是八字太硬剋死全家老小,活生生從妙齡少女成了大齡姑娘,若是還不抓住這次的機會,只怕接下來她能挑選的對象會更加的不堪。
可是她什麼都想好了,就是沒想到花媒婆給她說的這門親事本身就是最大的問題—她「丈夫」根本不是身體有點弱,而是非常的弱!
不過是迎個親拜個堂就臉色發青,掀蓋頭的時候,她一看他就知道不好了。
正常人和重病之人最大的不同就是額頭上那一點病氣,昨日她雖只用餘光稍微瞄了下,卻看得出他臉上的病氣已經深入骨中,雖說表面上看起來只是蒼白虛弱,但內行一點的算命師一看,便能看出這人不過就是拖著一口氣罷了。
只不過,連她也沒想到那一口氣這麼短,連一個晚上都沒撐過去,她的「丈夫」就變成了「先夫」,她也從新嫁娘成了寡婦。
她真的對算命看相一點興趣都沒有呀!更不曾洩漏什麼天機,怎麼也會衰運連連、沾上五弊三缺的狀況了呢?齊媚娘在心底無奈的想著。
就在她苦惱的同時,那群哀戚的人們也注意到她的存在。
沒辦法,所有人都哭得稀里嘩啦的,就她一個人站在原地出神,想不注意都難。
武夫人看著她,先是一愣,然後馬上反應過來這就是兒子昨日剛娶回來的媳婦兒,隨即長嚎一聲後罵道:「你這個不吉的妖女,害死了我兒子呀!你賠我兒子命來!」
一邊被攙著的武老夫人也是面露憤恨,恨不得一口唾沫啐在齊媚娘臉上,「這哪裡是八字帶福!根本就是命中刑克!可憐我的大孫子就這麼活生生的被你給剋死了!」
齊媚娘張了張口,這話可真是冤死人了,明明就是那男人自己命不久矣,她都還沒嚷著他們武府騙婚呢,竟賴到她頭上來了!
齊媚娘本性直爽,雖說守孝多年性子也磨得沉穩多了,但知道這樣的名聲傳出去,她未來也沒指望了,於是也硬起了態度,不甘示弱的回道:「當初你們請媒人上門說媒的時候可不是這樣說的,那時候明明說大少爺只是身子骨弱了點,還說是看了今年的流年不好,才想趕緊娶親沖沖喜,可昨兒個他一掀蓋頭,我看他連站都站不穩了,那身邊的丫鬟還誆我說他是喝多了,不勝酒力,我一個清清白白的姑娘嫁到你們武家來,連一天都不到就成了寡婦,要說冤,我才冤呢!」
齊媚娘劈裡 啦的說了一串話,直把武家兩個女人的嘴給堵得死死的。但是,齊媚娘丟了名聲,武家少了一條人命,兩邊雖然都很重要,可比起名聲那種虛無縹緲的東西,一條生命還是可貴多了,再者,現場都是武家的人,齊媚娘的話再有理,也沒人站在她那邊。
而武家當初雖多多少少有讓媒婆隱瞞了一些,但也不會在這時候承認。
「你胡說!昨日我兒子還是好好的一個人,怎麼一進了新房沒多久就去了!都是你!必定是你這八字命硬的剋死了他!」不管齊媚娘怎麼說,武夫人就是咬死了她八字硬這點不放。
「怎麼能說是我八字硬剋死了人」齊媚娘小臉滿是倔強,「提親的時候我早給過了我的八字,我可沒瞞下半點,怎麼不說是當初替我們合八字的人害死了你兒子?」
武夫人被駁得說不出話來,隨後氣得揚高了聲音,「去!去把當初拿八字去合的人找出來!我倒要問問,到底是哪個找死的把這災星給迎了進來」
下人領了命速速離去,一時之間,靈堂裡只剩下哀哀的哭泣聲還有武夫人喘著氣的謾罵聲,齊媚娘則站在一邊,當自己是靈堂的擺設,態度絲毫不見動搖半分。
當初提親的時候她就跟媒婆說過了,附近人家沒個敢上門來求娶,就是聽說了她八字硬,而武家既然擺明了要沖喜,就算再趕時間,最好還是把八字拿去合看看,以免出了什麼差錯。
雖然她不替人看相算命,但是從小耳濡目染的全是這些,自然也會好心的做一番提醒。
只不過現在看來她當初的提醒大約沒人放在心上,否則也不會事情鬧得這麼大了,才又把原因怪到她八字硬上頭。
很快的,一個身材中等的婆子縮手縮腳的走進了靈堂,看著抹淚的武老夫人還有氣得臉色發黑的武夫人,忍不住又縮了縮,「夫人,聽說您找我……」
武夫人沒等她把話給說完,就直接搶白,語氣嚴厲急促,「盧旺家的,我問你,當初大少爺去提親時不是讓你拿了八字去合?你那時候還跟我說是天作之合,旺財旺福,現在卻……你今天若是不給我說清楚,小心身上的皮!」
盧旺家的臉色刷白,馬上跪倒在地,結結巴巴的說著,「老奴……老奴……那時把大少爺和齊姑娘的八字拿給花媒婆去合了,那花媒婆說她有個熟識的大師,替人合八字是最準的,所以就……」
盧旺家的剛說完,旁邊就傳出一陣不合時宜的嗤笑聲,身穿淡色衣裙的武二夫人斜斜的看了那婆子一眼,直到所有人的目光瞬間都集中在她身上,她才冷冷的解釋著,「嫂子,我只是覺得盧旺家說的這話未免太過好笑,誰不知道這媒人嘴最擅長把死的說成活的,為了賺那點媒人賞錢,什麼話說不得?說不得那合出來的八字也是有蹊蹺的。」
武夫人自然也是清楚的,就像當初長子身體著實孱弱,找不到好人家的女兒嫁進門,她們也托了媒婆只說是身子骨弱了點,讓花媒婆幫著多說些好話,那沖喜的名頭也說是因為流年問題才要緊著成親。
只是沒想到,她也被花媒婆給擺了一道!賠上的還是她兒子的性命!
瞬間,事情的發展似乎峰迴路轉,矛頭似乎從齊媚娘那兒轉到花媒婆的身上。
齊媚娘才剛想鬆口氣,卻發現整個靈堂的人又因為武老夫人的一句話而把她瞪得幾乎千瘡百孔—
「不管是誰害了我的孫子,這個女人絕對不能留!」武老夫人一語定案,「這八字硬成這樣,說不得今日害了我孫子,明天就要害了我們武家其餘人!」
對於兒媳婦的去留,武老爺本來是不想多說,畢竟這屬於內宅裡的事情,可是聽自己母親把話說得這麼絕……
「娘,她畢竟昨兒個已經和玄哥兒拜堂入了洞房,現在要把人趕走,這……話傳出去不好聽啊!」武老爺委婉的勸說著。
武夫人卻是態度強硬的附和著婆婆,「話可不是這麼說的老爺,就算當初是盧旺家的聽信花媒婆的話沒把兩個人的八字好好拿去配對,也改不了這女人就是八字硬的事實,我原本還以為那只是個傳聞,誰知道這竟然是真的,這女人就是八字硬才把父母兄弟全都剋死了,現在連我兒都遭了殃,要是繼續留她在家裡,說不得下次死的就是你我呀!」
這下武老爺也不得不沉思了,雖然他一個大男人並不是那麼相信八字之說,但是這事兒本來就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而且不管怎麼說,齊媚娘一進門自己的兒子就死了,他心裡也不是沒疙瘩的。想清楚之後,他對於將這新娶進來的兒媳婦給趕出去也就沒那麼愧疚了。
「既然如此,那就……」武老爺還沒說完話,就讓齊媚娘給截斷了話。
「你們這是要做什麼?難不成還想要把我休了」
她要是就這樣在大婚之日的隔天就給休回家,那她的後半輩子還有什麼指望?
武老爺沉著臉,望著她說:「我們武家雖是善心人家,可你因為八字硬害死了我兒子,我們不能不計較,也不用多說,你就到山上的尼姑庵去守滿一年孝,那我們就會簽下和離書,自此之後恩怨一筆勾銷。」
武老夫人和武夫人雖然還是有些不滿,總覺得不該就這麼放過齊媚娘,但是武老爺發了話,她們自然只能聽從,更何況喪親之痛還充盈著她們的心底,這時候只要能夠不看見齊媚娘,管她去哪都無所謂!
齊媚娘沒想到自己才從長年守孝的生活裡脫離沒多久,結果又因為一個病秧子撐不過去要開始守孝,她有些不願,卻也無可奈何。
但想想那個躺在靈柩裡的武玄,他畢竟是和自己拜過天地的男人,守孝就當作是自己好心,全了兩個人的那點緣分吧!
這麼想著,齊媚娘的心裡好過多了,讓武家派給她的兩個下人幫忙把她的嫁妝全都抬了出來,然後坐上武家安排的馬車,一路晃晃蕩蕩的出了武家的大門。
齊媚娘掀開車窗簾子瞧了眼,只見武家門外大大的白燈籠在輕風搖曳下顯得無比淒涼,她放下簾子靠在馬車壁上,輕輕地歎了口氣。
唉……真不知道這場婚事到底是武玄的不幸還是她的不幸了!
山高,水清,鳥鳴。
齊媚娘穿著一身灰不溜丟的衣服,站在尼姑庵外頭,看著已經連續看了一個月的景色,只覺得自己真的快瘋了。
青駝山的景色頗美,但再美的景色,天天看只會越看越厭惡。
但是,她也不想就這麼待在尼姑庵裡,天天聽著大尼姑小尼姑念著經敲著木魚,只覺得自己的腦袋似乎也要被敲痛了,頭也開始暈眩。
不是她不虔誠,而是她天生就耐不住性子,之前的沉穩是因為守孝十來年而壓抑下來的,本來以為嫁人後就好了,不用再忍了,誰知道不過一天她又得開始守孝,讓她這個忽然嚐到一點自由味道的人繼續過之前的日子,不可不謂難過到了極點。
她無聊得連飛過來飛過去的蚊子都不想打,覺得那嗡嗡聲偶爾聽起來也是挺解悶的。
她斜靠在樹幹旁,遠遠的望著山,然後忽然站直了身子,看著對面不過一條山林小溪之隔的和尚廟裡突然人多了起來,接著一群人抬著一頂素面的轎子和大大小小的箱籠進了和尚廟後頭的院子,不久,又有幾個人離開。
那架式看起來像是有人要長住在那平常只有一個老和尚、兩個小沙彌的破廟裡了?
齊媚娘過去十來年守孝,平日自然不好跟著街坊鄰居聊天,但其實她好奇心重,尤其這些日子在尼姑庵裡,大小尼姑都只顧著唸經,平日就是看到她了也不會多說一句,讓她憋悶的只能對著自己說話,現在這深山裡突然發生了一件希罕事,怎能不讓她那愛湊熱鬧的心蠢蠢欲動。
她盯著和尚廟的後頭許久,確定那裡不會再有什麼動靜後,才一臉惋惜的轉身回去,只不過比起前幾日滿臉無聊的模樣,她今日臉上卻多了幾分笑意,就連腳步也輕快了幾分。
呵呵,明兒個她終於有好玩的事情做了!不知道那住進和尚廟裡頭的是怎麼樣的人呢?
她真的好想知道呀!
昨日探親方歸的寒鄲零穿著一身的白衣,臉色如往常般蒼白,斜斜的坐在槐樹下的臥榻上,雙眼微閉,長髮如瀑般隨意披散在肩上,身邊一個人也沒有。
半晌後,他突然輕輕一聲歎息,然後淡淡的說道:「出來吧!」
前方草叢晃了晃,隨後鑽出身穿淡青色衣裳齊媚娘子,她臉上滿是詫異,忍不住脫口問道:「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齊媚娘當然知道自己不該隨意跑到男人的住處,可見過那麼多死亡,她最大的體悟就是要活得開心,不要太過死板的拿規矩束縛自己,最終後悔。所以她就偷偷溜進來了,本想看看就好,只是沒想到會被抓到。
寒鄲零慢慢睜開眼,看著眼前女子率直表露出意外的神色,全然不像他之前見過的那些想要邀寵的女子媚態,他有些訝異,但想著她可能又是個別有所圖的,也就收起臉上的訝異,冷冷的看著她。
偷偷潛進來的齊媚娘自然不知道他在心中怎麼想她,在問了話後沒人回應,也不覺得困窘,反而大剌剌的拍拍身上的草屑,幾步就走到了寒鄲零的面前。
然而越往前走,她的一雙秀眉就蹙得越緊,直到他面前不過兩三步的位置才停了下來,然後看了幾眼,才忍不住深歎了口氣。
「因何故而歎?」寒鄲零第一次看見女子站在自己面前竟是以歎息當作開頭,讓他不由得開口問。
「這……」齊媚娘覷了他一眼,表情有些為難,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
唉,怎麼她遇上的男人都這麼讓人不省心呢?
「姑娘都敢擅闖男子住處,怎麼現在連一句話也不敢說了?」寒鄲零使出激將法。
齊媚娘本來就受不得激,被這樣三言兩語的挑撥,很快就受不了的反駁出聲。
「公子,既然你都這麼說,那我可老實說了,只不過你聽了可別怪我說話難聽。」她一臉正色的說。
寒鄲零淡淡一笑,不認為這世上還有什麼他沒聽過的難聽話,於是他輕搖了搖頭,「姑娘但說無妨。」
齊媚娘望著他,仔細的看著他的容顏,細長的眉以及帶著不正常潮紅的唇,筆挺秀氣的鼻樑,全部組合在一起成了一張俊美的容顏,只是明顯的病態折損了他的俊逸不只兩三分。
她看著看著忍不住又想歎氣,卻不小心對上他那雙凌厲的眼,那是他整個人最顯得剛強的地方,也是她不得不把歎氣的原因說清楚的主因。
「公子,不是我烏鴉嘴,只不過看公子面色是久病纏身,且親緣不佳,若不是喪父便是喪母,或者兩者俱歿,而不只如此,只怕公子身邊沒什麼人服侍也是其來有因,想來近了公子身或者有瓜葛的人都會遭遇不幸。我雖然還沒見到公子的八字,但是從你身上也可以看出些端倪來,想來公子正是百年少見的天煞孤星,不只克著別人甚至自己也是病禍纏身。」
寒鄲零蒼白的臉上表情先是一冷,細長的眉眼直勾勾的盯著她,聲音平淡卻隱含著危險,「姑娘好口才,只不過這些事情你是如何得知的?」
寒鄲零輕摸著手上的扳指,心中卻起了思量。
他身上的這些事情雖說不是太秘密,卻也只有少數的人知曉,就是朝廷上的官員,若不是二品以上或者是皇帝近臣也都是不知道的,畢竟皇家裡出了一個天煞孤星,名聲也不好聽,所以這些事情應該是不外傳的,眼前這個看起來不過是一般百姓的姑娘怎麼會這麼清楚?
越想越覺得懷疑,寒鄲零隱約起了殺機。
即使外表看起來弱不禁風,但他從來都不是個心慈手軟的人,或許就是因為久病纏身,又見過太多死亡,他對人命反倒是看得淡了,那殺伐果斷的作風也油然而生。
齊媚娘像是早知道他會這樣反問,摸了摸頭,爽朗的笑了笑,「不瞞你說,我家裡世世代代都是看相算命的,公子這樣奇特的命格我是偶然在一本古書裡看見過的,沒想到會真遇上這樣面相的人。」
寒鄲零摸著扳指的手頓了下,「喔?姑娘家裡是看相的?不知道是哪位大師門下?」
說到大師,齊媚娘害羞的揮了揮手,「哪裡是什麼大師,不過就是餬口飯吃的行當,說來公子也是不知道的。」
「是嗎?」寒鄲零以為她是刻意瞞著不說,心裡打定了主意,非得派人好好查查才是。
只是沒想到他才這麼想著,她馬上就嘴快的說了下去,「我家就是城南口一家小相館而已,還真的沒什麼好說嘴的,平日裡就幫人家看看吉凶風水,挑揀挑揀好日子,頂多再批批八字,真的沒什麼,雖然掛了個牌匾,也是附近鄰居知道我們家裡人一直都是老實的,才特地送過來掛上的,只可惜那牌匾掛上沒多久,家裡相館也就關了,沒什麼用途。」
寒鄲零見她說話爽利,真的不大像是有所圖謀的人,才認認真真的用正眼打量起她。
一身淡青色衣裳,鵝蛋臉,一雙濃眉大眼,眸子眨啊眨的好不靈活,眼神直率看得出是認真直爽的性子,小巧的鼻子下是紅潤的嘟唇,微微一噘,就有種勾人的風情,不得不說她是個美人胚子,就是那一身素淡的衣裳還有發上簪的一朵小白花和她熱情的個性看起來有些不搭。
這樣的人似是沒有什麼威脅性,只不過寒鄲零卻還想要試上一試。
「姑娘既然可以看出我是天煞孤星,想來家傳之法也學得不差了,不妨說說,我這八字未來又將如何?」
齊媚娘見他問得認真,對她剛剛說的那些不好的事情也沒有否認,於是就更爽快的回答了。
「公子這煞氣想來之前是用貴氣壓著,接下來若是找不到破煞之人,一年……不,不超過一年,公子必死無疑。」她比出了一根手指,話說得斬釘截鐵。
唉,這公子也是可憐,若不是這樣的特殊命格,她也不會破例說出這天機,要知道她可是最不愛展露這身本事的。她一邊想著,一邊用憐憫的眼神望著他。
寒鄲零對於人的眼神敏感至極,更何況是齊媚娘那毫不掩飾的憐憫。
如果是平常,他早已讓人將敢這麼看著他的人直接拖下去,並且下令永遠不得再出現在他的面前,但是現在他卻忍不住地哈哈大笑出聲。
他笑得開懷,笑得岔了氣,甚至最後開始重重的咳嗽,一聲又一聲,把守在小院外頭的小廝給招了來,也讓齊媚娘在旁邊看得膽戰心驚。
不……不會吧?他不會被她說得這話一刺激,跟她那沒緣分的相公一樣,雙腿一伸就不行了吧?
寒鄲零好不容易止住了咳,然後將氣息給調勻,才定定的望著她,慢慢的說著,「你……很好。」
齊媚娘莫名其妙被稱讚了,頓時有種一頭霧水的感覺,不知道自己是做了什麼才讓他稱讚了這一聲。
難道竟然會有人喜歡人家說自己短命活不長?
齊媚娘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的反問,「公子,您該不會是咳暈了吧!」
寒鄲零笑了笑,卻是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不,我沒暈,我只是心中的一塊石頭落了地,呵!多虧了你,我才聽見了這輩子唯一的一句真話。」
所有人得知他出身皇家後,都說他定然會長命百歲、身體康泰、什麼問題也沒有的時候,只有她敢直言說他命短甚至只有一年不到的時間可活—雖然她並不知道他真實身份。
他每回看著那些躲躲藏藏、不敢對上他眼的人,聽著他們說著那些言不由衷的話,一次次的被謊言欺騙,他心中就會升起強烈的不滿,但那些被壓抑的情緒、被欺騙的厭惡,似乎都在剛剛那一句彷彿詛咒的話中消融了。
想到這裡,他對眼前這個陌生的女子多了幾分好感和好奇心,才剛想和她多說幾句話,卻見她突然跳了起來,毛毛躁躁的回頭就跑。
「哎呀!都這會兒了,我得趕緊走了,公子,下次再來你這裡串門子吧。」齊媚娘看了看日頭,已是尼姑庵要開飯的時候了,她想也不想直接就撥開草叢往來時的狗洞裡鑽,人都爬了一半,她還不忘回頭又多說了一句—
「公子,那槐樹屬陰,以後少在那樹下坐了,對身體不好。」
說著,她身子一縮就消失在小小的狗洞另一端,讓寒鄲零和站在一旁的小廝全是一臉的詫異。
半晌寒鄲零忍不住搖頭笑著,忽然間對於自己如死水般平靜無波的生活有了一種不一樣的期待。
的確是很奇妙的女子……接下來,她還會再出現嗎?還會再帶給他什麼樣的樂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