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著的位置,正對著位於吧檯邊上的一座一人多高的古典座鐘,此時座鐘的指針正指向十二點。我之所以注意到座鐘指示的時間是因為它正在發出難聽的叮噹聲,一聲接著一聲的鐘鳴震得我的耳膜嗡嗡作響,連帶著太陽穴也一跳一跳的疼。我意識到已是午夜時分了,在這間昏黃的酒吧裡,我已經泡了整整五個小時,我的頭暈沉沉的,身體輕飄飄的,眼前的一切都變得朦朧而又模糊。都說酒精是最好的麻醉劑,都說喝醉了就感覺不到痛苦了,可是我現在算怎麼回事呢,我醉了嗎?醉了為什麼我的心還是痛的?我沒醉嗎?五個小時何以還沒醉呢?
明天是父親結婚的日子,他就要跟那個比他小十歲的女人結婚了。明天,明天還是什麼日子呢?明天還是我的母親——他的結髮妻子離世373天的日子,還是我——他唯一的女兒離婚101天的日子。除了喝酒,除了心痛,我不知道我還能做什麼。自從得知父親要同那個女人結婚的消息,我就拚命地想痛哭一場,然而連淚水也不如我的意,只顧在心底裡恣意氾濫,竟不肯濺一滴到眼睛裡。
握著酒杯的手冰涼冰涼的,竟似沒了知覺,酒吧裡響著音樂,我卻聽不清。我的思緒混亂極了,我不知道父親是不是愛那個女人,如果他愛,那麼他對母親的感情呢?去了哪裡?我更不知道,簡輝愛我嗎?如果他愛,何以結婚還未滿三年就背叛了我?
我終於厭倦了,厭倦了這樣沒完沒了的胡思亂想,厭倦了連續喝了五個小時仍舊無法麻醉我的酒精,我叫服務生結帳。他很快把帳單拿來了,我卻看不清帳單上的數字,我讓他念給我聽,他念了,可我卻也聽不清。我於是胡亂從錢包裡抽出幾張鈔票塞給了服務生,緊接著起身想要離開那個已經坐了五個小時的座位。
「小姐,還沒找您錢呢!」我聽見服務生說。
「不用找了!」我含混地說,感覺舌頭在沒命地打結。
「非常感謝您的慷慨!請您慢走!歡迎下次光臨!」服務生很客氣地說,然後拿著錢走掉了。我隨手把錢包胡亂塞進一個衣服口袋,我並不確定是哪只口袋,因為我衣服上有好幾個口袋。然後我離開了座位,跌跌撞撞地走到酒吧門口。我只感覺渾身燥熱難耐,我拉開門,一股冰涼而清新的空氣迎面撲進來,外面很黑,正是午夜才有的那種黑。我想走進那黑裡去,可是酒吧的門太緊太重了,我的手腕一軟手指一滑,它便彈了回去,重重地關上了。我用力重新去拉酒吧的門,這一刻,我只想衝到夜幕裡去,只想讓我心裡的一團黑融入夜的黑,實在不想再讓任何光亮反襯我的心,讓我死的慾望都有。我幾乎用盡了渾身的力氣,才又把門拉開,我跌跌撞撞地往門外沖,卻一頭撞進一個人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