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這日下午，那久久冷清的門口，卻熱鬧了起來，婢女們來來回回，臉上透著焦急的神情，有人認出，那粉衣丫鬟便是王妃的貼身大婢女月兒，而她的旁邊站著的便是王府專屬的翹醫女。
是王妃出了什麼事嗎？不然即使是生產，應該也只會叫上產婆啊，為何連翹醫女也一併帶了進去？
房間裡，月兒哭成一片，望著床榻上命懸一線的女子，淚湧如泉，房間裡很安靜，就連生產這一大事，伺候的也只有四五個人，而那臉色蒼白的女子神情難受，眼眸微闔，唇咬得死緊，卻不肯叫出聲。
月兒一直明白原因，這主子不願叫出聲是怕王爺聞聲趕過來，她似乎不願意見那人，但如果是這樣，一雙水眸裡面為何還是時不時望向門邊？
「主子，月兒還是去把王爺找來好不好？」終是下了決心，月兒哀求道，而床榻上早已陷入半昏迷的女子立即睜開了雙眼，拚命搖頭，「不准，我不准任何人叫他過來。」
面容毫無血色，林雪舞雙手絞著被單，果然，一切都重演了嗎？當年，母親是不是也經歷這樣的痛？眼眸裡閃著淚花，乾涸的下唇早已被她咬得血跡模糊，得經歷多大的痛才會狼狽成這樣？
汗水濕透了衣衫，林雪舞身子開始隱隱發顫，她的孩子會不會……？
阿陌，我們的孩子……
眼看下腹的血跡染了整張床榻，林雪舞痛得睜不開眼，淚水一滴一滴，月兒擦了又擦，卻始終拭不幹。
「主子……您這是何必？」故意讓王爺討厭，主子這是為何？
「王妃娘娘，這只怕是難產，會有危險，要不要……？」翹醫女遲疑開了口，缺不忍心將話說完，懷胎十月，又有哪個母親會願意在這個時候扼殺了即將出世的孩子？
「不要，翹醫女，不管怎樣，都請你保護孩子，讓他平安地生下來，拜……托你。」聲音有些微弱，林雪舞努力抬了頭，被水意打濕的眼眸裡滿是堅定。
「主子，別……孩子以後還會有的，現在讓醫女救您好不好？月兒求您……」月兒下人跪倒了一片，又有誰忍得下心？
是啊，孩子以後還會有的，可她……哪裡還有以後？
「翹醫女，還可以堅持多久？」林雪舞問道，眸子裡有著坦然。
「回王妃，少則一炷香，多則半個時辰，如果還不做出決定的話，只怕會很棘手。」翹醫女答道，以為這主子打算去請王爺來了。
可林雪舞僅是輕笑點了一下頭，水眸的視線調離門邊，仍是空無一人，右手在枕頭下摸索了幾下，拿出的卻是一把匕首，眾人一驚，卻見林雪舞顫抖著將手柄一方交給月兒，意識快要殆盡。
「月兒姐，我知道這樣對你不公平，但……如果……如果再過一炷香的時間，孩子沒有擺脫危險的話，就殺了我，明白嗎？」此話一出，眾人頓覺荒唐，跪下身，拚命阻止。
「不是問我為什麼要故意氣他麼？孩子出世的時候，一定會面臨這樣的結果，要是他在的話，就沒有人敢動手了。」她虛弱地解釋著，下腹幾乎疼得麻木，迷迷濛濛的意識快要殆盡。
她不屬於這個時空，又哪裡能結婚生子？她一直都明白，在孩子出世的那一刻，將會與母體相剋，彼此牽制，而最後，還是只能活下一個，既是這樣，她就沒打算活。
月兒頓時明白了主子的意思，是要犧牲自己來成全孩子的出世嗎？只是……這是王爺想要的嗎？
最終將匕首放在月兒手心，林雪舞突然笑了，這樣就可以解脫了吧？只是苦了她的阿陌，苦了他，明明答應好要陪他走到最後的，可是她終是要毀約。
閒聽花落，雲卷雲舒，我都想牽著你的手，陪你一起看……
只是……命運的那根紅線終是沒有牢固到綁緊你我，一場不被期許的愛情注定得不到上天的垂憐吧，我，終是兌現不了那個諾言，成了你最討厭的那類人。
你，會怪我麼？如果愛，那請你好好疼愛我們的孩子，讓他好好成長，我……我愛你，阿陌……
還有，對不起……
眼淚彷彿結了冰，凝在了嘴角，滴滴汗珠落入眼裡，有些生疼，緩緩閉上眼，林雪舞配合著產婆的吩咐，可那股撕心裂肺的痛苦遲遲沒有離去。
「這就是你的理由？」當那道低沉的聲音響起，林雪舞微微一愣，以為是幻聽，艱難地撐起了上半身，淚水朦朧的眼眸裡，出現了那個人。
一襲黑衣，他宛如修羅一般站在那裡，渾身上下透著冷冽，所有人都不知道他是何時進來的，站了多久？也許那個人，一直都在，誰知道呢。
「你，來了嗎？」聲音透著些許欣喜，林雪舞彎了彎唇角，想給他一抹笑意，卻扯不出來。
「為什麼？你一直都知道結果會是這樣，所以三番兩次地想逃離？」他走近，伸手將她的頭攬進懷裡，那股熟悉的百合香讓她的疼痛減緩了不少。
努力到最後，她還是敗了，敗給了他的心軟，明明，她想偉大一點，默默離開的，他為什麼還要來？
「對不起，我沒辦法陪你到最後……」原以為早已將淚水流乾，她還是感受到了陣陣濕意，伸出手將他環住，她，果然還是想見他，明知這樣只會讓他以後更不好過，她還是想抱他，想在最後的一點點時間裡，給他更多。
「林雪舞，你就放心本王一個人麼？沒了你，你真以為我還可以好好活著？」他聲音很輕，彷彿一吹就散，這樣的他嚇到了她。
原來，他和她一樣，終究沒有看起來那麼堅強。
「阿陌，你還有孩子，他會代替我陪著你，你不會孤單的，阿陌，我不會讓你孤單……」她呢喃，劇烈的疼彷彿褪去，手指拂過他疲憊不堪的臉，一陣愧疚在心間瀰漫，早知道他還是會知道，當初她就不該那麼殘忍，浪費了僅剩的一個月。
每天晚上站在她窗前的那抹月白身影，她怎可能不知？不過，不想理會罷了，她不想再給他留戀的餘地，如果不能到最後，她情願親手毀掉和他的這段美好。
至少，他還可以去尋找自己的幸福。
終是，失敗了麼？
一邊，翹醫女神色焦急，低低喚了一聲，「王爺，王妃無法順利生產，只能保一個了……」
「孩子，阿陌，讓孩子生下來陪著你，我注定沒法給你一生的承諾，讓我的孩子陪你好不好？」她扯著他的衣襟，望著他掙扎的神情，滿是焦急。
「舞兒，本王只要你！」像是下了決定，幻宇陌凝了醫女一眼，示意她動手。
受驚地搖頭，林雪舞聲音越發嘶啞，「阿陌，保護孩子，我……我想為你生孩子啊。」
「本王說了只要你，孩子，以後還可以有。」他咬牙，發了怒，瞪了一眼翹醫女。
「幻宇陌，別讓我恨你，如果孩子死了，我也活不長。」聲音細如蚊蚋，卻帶著濃濃的威脅，儘管眼淚早已成災，她仍是不肯屈服。
「這是命中注定的啊，阿陌，我不屬於這裡，沒有資格的，即使還有以後，我也不能為你生孩子了，拜託你，保護我們的孩子好不好？我……如果你還愛我，就好好保護他好不好？」
「你難道就不怕本王恨你嗎，林雪舞？如果你敢離開，本王發誓再也不會原諒你了，即使你以後回來，本王也不會要你。」他說得撕心裂肺，她明白，他痛。
不會要我麼？可是，阿陌我回不來了，我想留在你身邊，哪怕我死了，我都不想離開你了。
感受得到一滴清涼落入手心，她早已分不清是誰的，抬頭，她摟著他的脖子，輕輕吻上他的唇，最後一次，她想讓他記住她，私心地這樣想。
「阿陌，你答應過的，如果我走了，你會好好生活，好好看著孩子長大，一直到老，好不好？」她捧著他的臉龐，喃喃道，伸手抹了他滿臉的淚水，她其實很捨不得，但是她不敢洩露半絲情緒，她明白，如果她怕了，他會更加痛苦。
「如果要恨，就這樣恨著吧，阿陌，只要你好好活著，怎麼怨我都行。」她埋進他懷裡，好久終於聽到了一陣嘶啞的聲音。
「就按她的意思。」那句話碎成一塊塊的，請得不知是出自誰之口。
心裡一陣苦澀，林雪舞明白，那個男人要多大的勇氣才能坐下這個決定，抬手，她一遍又一遍替他拭去淚水，就像以前他為她做的一樣。
「阿陌，也許……，」她想告訴他那個可能，但終究只住了口，『也許』這種承諾太過傷人，她不想他被自己束縛，凝著他盛滿落寞的側臉，她笑得很燦爛，即使眼淚還掛在眼角，「你要乖乖的，好好照顧自己，不然我在天上看你過得不好，我會天天一個人哭的，阿陌，不是最捨不得我哭麼？所以，你就答應我，好好活著，好麼？」她一直都笑著，手緊緊握著她的，哪怕下體的疼痛險些麻痺了意識，她也不想放開他。
「你是在威脅本王嗎？也只有你敢，這麼肆無忌憚地傷害本王后，還能全身而退。」他苦笑，狠狠握了握她的手，彷彿想要把她融進自己的身體裡。
「既然知道這是結局，為什麼不跟本王說？如果本王早知道，本王一定不會……」他愧疚，難過，想說些什麼，而唇卻被一隻顫抖的手堵住。
低頭，看她笑靨如花，「阿陌最喜歡女兒了，舞兒……想為你生孩子啊。」如果那是你的願望，我又怎能讓你去擁有那樣的遺憾？
「可是阿陌，如果不是女兒的話，也要好好保護他喔，那是我們的孩子，一定要幸福的。」她水眸微睜，靜靜看著遠處，耳邊彷彿傳來了孩子們的歡聲笑語。那一段，她不能陪他走的路，就要靠她的寶貝了，只是苦了寶貝，聽說沒有娘親的孩子最可憐了……
「阿陌，我死後，也在我的墳前種滿百合花，好不好？還有……」她宛如交待後事一般，喃喃低語著，而那個男子一直傾聽著，不敢漏下她的一句話。
「你說，本王都依你，都依你……」
「我死後，再娶個妻子吧，只要她會好好疼愛我們的孩子就好，這孩子，總該需要一個娘親的。如果白月素肯，如果她發誓不會傷害孩子，你就……」她忽地止住了口，手按著心房的方向，原來僅是這樣說，就好難受。
「本王不會娶她，不會娶任何人，只有這個不行。」黑眸加深，他說得堅決。
對她來說，這就夠了。
「答應我，我的遺願你也不肯了麼？」她故意，博取他的心疼，直到確定那個男人點了頭，才緩緩笑開。
下唇咬得死緊，她其實很痛，很想哭的，可她臉上的笑靨卻一直都在。
「嗚嗚，阿陌……」一陣強烈的痛讓她幾乎陷入昏迷，難受的咬緊唇，觸目驚心的血跡順著唇角滑下，她似乎很用力。
用手強行撬開她的唇，他將手放在她的口裡，讓她咬，捨不得她弄傷自己。
「嗚嗚……」她雖然痛得厲害，可是看清那是他的手後，卻捨不得，牙齒抵著他的大掌，卻不見半點牙印。
她嗚咽著，流著淚，痛苦瞬間侵蝕了五臟六腑。
看著她難受的模樣，他的心彷彿被撕裂一樣，他的痛絕不少於她半分。
俯下身，他準確攫住她的唇，希望能夠分散她一點點的注意力，兩片唇瓣如此契合，他的吻毫無疑問，撫平了她身體的痛。
「我愛你，阿陌，我愛你……」她喃喃道，泛白的指尖抓著他的衣襟，用盡了最後一分力氣。
*******************
不知過了多久，四周歸為一陣平靜。
啪啪……兩聲後，一陣清脆的嬰兒聲響起，打破了壓抑的氣氛。
「王爺，是對龍鳳胎……」產婆低聲說著，眼觸及到早已沒了氣息的王妃，一陣心疼。
「都出去吧！」靜靜坐在床邊，他將她嬌柔的身軀納入懷裡，正如以前的每一次。
動作輕柔，像是怕弄疼她。
「舞兒……」
「舞兒……」一聲聲輕吟般，他喚著她的名，清淚打濕了她的發。
「舞兒……本王有孩子了，你真厲害，為本王生了對兒女，以後……」他凝視著她沉睡一般的容顏，忽地止住了聲音，心裡是苦澀。
他和她哪裡還有以後可言？以後，他的生命裡也注定找不到她……
她眼眸微闔，唇邊卻掛著若有似無的笑意，記得他曾說過，舞兒，本王喜歡你的笑容，自那次以後，她臉上的笑靨愈發多了起來，他明白，那是她的討好。
她，從來捨不得他難過，從來都是將他放在第一位。
低眉一笑，他將她擁得更緊。
為什麼什麼都不讓本王知道，你這麼離開了，當真放心本王一個人嘛？你真的那麼相信本王有能力忘記你嗎？
你故意氣本王，本王明明都知道，可卻不想錯破你的謊言，甚至順了你的意，下了重手，只想看看你的目的，卻未曾想過，會是這樣的結果。
為了本王，真的值得嗎？笨舞兒，你付出了那麼多，本王還沒來得及好好還呢，你怎能離開？
很虧，知道嗎？
第一面，明明是你先對本王示好的，現在又為什麼要先一步離開？
在你一次次攻破我的心房時，你可曾想過，本王已經不能沒有你了。
無論什麼時候，你的眼裡只有本王，可是本王又何嘗不是呢？
以前我可以做到無動於衷，可是在遇到你之後，如何回到從前？你把本王寵壞了，寵到失去你，本王連呼吸都覺得好困難。
這就是失去的痛嗎？？？
為什麼你總是要一遍遍提醒本王，我有多愛你。
跟你在一起，即使天天情話綿綿，也覺得很是自然，這就是你的魅力吧。
你這丫頭，總是古靈精怪的，本王不讓你做的事，你偏偏都要玩個遍，是故意與我做對，然後讓我看見你嗎？所以，這次，你也在和本王開玩笑對不對？
手掌內的溫度早已結冰，幻宇陌替她攏好衣物，看著她一臉安詳，淺笑安然，眉間蹙的更緊。
「舞兒，你別嚇本王了，醒來好麼？不是說想去南宮國看柔兒嗎？你不醒來，本王怎麼帶你去？醒來，好麼，我的乖舞兒，聽話。」一遍又一遍，那個男人搖著懷裡的女子，嘶啞的聲音在寂靜的房間裡，格外寂寥。
門邊，月兒緩緩滑下，捂緊唇，眼淚打濕了整張清秀的臉頰。
主子，您走了，讓王爺怎麼辦？您，真的捨得麼？
——————————
下一章開始就是結局篇了，估計會有些波折，喜歡的花兒們，就請繼續支持喔！
當然喜歡悲劇的童鞋們，可以將後面看成是番外篇也行喔，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