唇角蠕動，眸光漸斂，他就這麼看著她，彷彿用了畢生的力氣，流轉的空氣在這一瞬間凝結，圍繞著他與她，形成一個難以刺探的光圈——
心，砰然而躍，她害怕聽到他的回答，她甚至不敢迎視他的目光，因為，她害怕好不容易的決定，會在他的目光裡融化，他們所經歷的寫不成詩，卻也可以是一個故事，有她與他的畫面與對話。
「我、」卜風終於發出了聲音，廝啞低鳴，讓人難以聽清，只見他憋紅了臉，輕咳了幾聲，反握住了小千的手，目光游離，不再注視著她的臉，「如果、我不答應呢？」
他真的不想放棄，然而她的決定，他無法改變，一直以來，他都無法左右她的思想，直到今天，他不得不承認。
「風——」允許她這麼喚他，也許是最後一次，她在心底輕聲說著，她決定了跟馬寧在一起，即使她知道心裡也有卜風，但是，她想要一個完美的家，那是她一直嚮往的，「我愛你，可是，我只能選一個……」
愛是自私的，馬寧告訴過她。
他們都是那麼驕傲的男人，卻這般死心踏地愛著她，她是幸福的，她終於感覺到了幸福，但是，她只能選擇一個，未來，她只能陪著一個男人走下去。這是她最近的感知，也許是馬寧讓她醒悟，並不是所有的愛都會開花結果。
「只選一個？」卜風提了力氣，笑得慘然，「那樣也好。」他躺在醫院裡，生命隨時都會有危險，根本不可能給她幸福，還是讓馬寧好好照顧她吧。
如是想著，卜風壓下了所有的痛，也隱藏了所有的愛，他能給她的，也只有祝福了。
那樣也好。輕輕的四個字飄進小千的耳裡，眼眶一熱，幾乎要落淚，她低下頭，深深地呼吸著，閉了雙眸，努力讓自己的淚吸回去，這不是她想要的結果嗎？他願意放手了，她應該高興才對。
「哥——」小千撲向他，兩人緊緊相擁，她的頭埋在他的胸口處，聽著那不算強烈的心跳，感覺著一種說不出的悲然，悲從何處來，她卻不願意細想。
卜風單手抱著她，垂著眼簾，臉上儘是哀戚，然而她看不見，他的心更痛了，卻仍在默念想著，他不想當她的哥哥，因為兄妹不會像他們那樣親密，他們曾經的熱烈，讓他如何忘記？她的美，讓他怎麼抹去？
「我記得，你以前還喊我叔叔呢。」卜風突然換了一種語調，輕快地調笑起來，如果要讓她安心，他必須更加堅強地偽裝，「現在變成哥哥了，我還真不習慣。」
話說得太多，他似乎有些累了，抱著她的手，慢慢地鬆開了些，不再用力緊抱。他們只是兄妹，也許不應該過分親近。
「是哦，你都四十歲的老男人了。」小千吸吸鼻子，抬頭看向他，然後嘟起嘴，「可是，你為什麼一點也沒有變老？」這是她一直想問的話，每一次重逢，她都覺得這男人沒有什麼改變。
「我很老了，只是你看不見。」卜風低歎，他的心有多老，或許只有自己知道，如今舊傷復發，他甚至不知道自己還能撐多久，當心中沒有了寄托，他是不是就會慢慢地枯死？
「你騙人，我怎麼會看不見？」小千從他懷裡退開，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兩人都在努力營造輕鬆的氣氛，可是誰也沒有勇氣直視對方的眼睛，小千低著頭，似是數著地上的螞蟻，那輕鬆對話的背後，他們誰又看不到？
「你能看到的，只是表面……」卜風深沉起來，眸光不再落在小千身上，調到了窗外，今天是一個陰天，正如同他的心情。
小千很想反駁，卻找不到詞語，她看到的只是表面，那他呢，看到她心裡同樣很痛嗎？
沉默持續了一會，卜風淡淡地開口，「我累了，想睡一會。」他說著，身子往被子裡鑽去，緩緩地閉上雙眸，他真的累了，無論是身，或是心。
嗯——小千輕輕地應了聲，起身替他蓋好了被子，這不經意的動作，卻是第一次對他這麼做，而她不知道，這個動作，他重複過多少次。
「好好休息，我明天再來看你。」小千轉身往外走了幾步，突然，她又回來，輕吻了一下卜風的額頭，而床上的男人沒有一絲反應，就像睡著一般。
她不由得輕歎，他真的很累了。於是，她踩著更輕的腳步，一步一步地離開。
當門被關上的那刻，儘管很輕，卜風還是聽到了，他睜開了雙眼，毫無焦距地看著白色的天花，感覺漸漸變得虛無，心被抽空了，身體還能留下什麼？
門外，馬寧在抽著煙等候，一看到小千，臉上止不住興奮，一把將她抱在懷裡，她呆在裡面的時間只有半小時，可他覺得如同幾個世紀。
「小千，我們回家。」他什麼也不問，只是跟她說回家。
「回哪個家？」小千抬頭，對他露出微笑，迷人而嬌澀，這讓馬寧一時看呆了，顧不上這裡是醫院，頭一低，吻上了她的唇。她說回哪個家？是代表承認了自己嗎？
這一次，小千很主動，幾乎用盡了力氣回吻他。此刻，空寂的長廊因他們的擁吻變得明亮起來。她終於作出了選擇，與馬寧之間，除了純粹的愛情，她找不出其他。
面對小千的熱烈，馬寧心中狂喜，所有的不安與焦慮都化煙散去，即使她什麼也沒說，但是他能聽到她心底的聲音，無論她是否愛卜風，她卻會是他的女人，他最愛的女人。
寧寒站在長廊的另一頭，看著那對熱烈的男女，不由得別開了臉，小千作出了選擇，他知道。那卜風該怎麼辦？風怎麼會放手的？想著，寧寒的心變得沉重不堪，但願不是他所想的那樣。
其實，他希望小千選擇卜風，不僅因為他與卜風是好兄弟，也因為只有這樣，他才會常常看到她，風會給她幸福，他很確信。
當然，面對小千的選擇，他還是會祝福她，即使他不喜歡馬寧，卻不能停止對她的祝福。
許久，那一幅擁吻的畫面在時間裡定格，也許會變成永恆，房內的男人看不見，但是他能給的，也只有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