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凹裡的平地上,菩堤女懷抱奄奄一息的阿丑坐在石頭上。
她目光呆滯,容顏憔悴。昏暗的光線側照在她身上,菩堤女如一片脫離枝幹的葉子,飄呼呼的,整個人看起來隨時都有可能被風帶走。
阿丑被刺了兩劍,傷口深得可以看到裡面白森森的骨頭。菩堤女已經給傷口上了師父留給她的最好刀槍藥。
血止住,但阿醜的生命跡象正在一點一點從他身上消逝。菩堤女沒有流淚,她雙眼乾澀得似要起火,卻流不出一滴可以滋潤眼球的淚珠。
此時此刻,她思維停止了,生命也停止了。對曾目睹過的一切,她不想去想,不想去思,就當那是一場夢吧。
夢終歸會醒的。
懷中阿丑動了一下,菩堤女感覺到了,她低頭看阿丑。阿丑黝黑的皮膚因失血過多變得蒼白蒼白的,跟夜裡照在雪地上的月光一個顏色。
這是阿丑嗎?不,阿丑不會這樣白,阿丑不會懶懶躺著就不肯起來,他得做餅呢!真是奇怪,阿丑看著笨笨的,怎麼就能做出那麼美味的餅子?得問問他。可是,懷裡躺著的人確實是阿丑,他受傷了,傷得很重很重,該怎樣讓他好起來?不知道,就這樣抱著他吧,他好了,就會睜開眼睛了。菩堤女看阿醜的眼睛像母親看懷中嬰兒,充滿憐愛。阿丑又動了一下。
「阿丑——」菩堤女輕輕呼喚。
阿丑緩緩睜開雙眼,對著菩堤女微微一笑,笑容幸福無比。他使力張開嘴,輕聲說:「七小姐,您好嗎?」
「我很好,我很好。阿丑,你也要好起來,知道嗎?你一定要好起來!」菩堤女冰封的記憶復甦,她想起了經歷的那痛苦的一幕:
阿丑擋了朔寅刺向爹爹的劍,阿丑擋了朔寅刺向自己的劍——呵,朔寅竟然把劍指向爹爹,指向自己,那真是朔寅嗎?
不,一定是自己眼花,看錯了,朔寅不會那麼做,怎麼說他都不會那麼做!他是那麼好的人,他說他喜歡我,他說他要永遠和我在一起,對,一定是自己看錯了,那不是朔寅!可是又像朔寅,唉,不想了,這事以後再去搞清楚,那揮劍殺人的傢伙到底是誰?眼下照顧阿丑要緊。
「七小姐,您真美!」阿丑說這話時眼裡清澈聖潔,像一個虔誠的信徒在向菩薩訴說自己的內心感受。這話,從在山上第一次見到菩堤女時他就想說,卻一直沒說。
菩堤女在阿丑心中猶如仙女,讓他敬慕,讓他著迷,卻從沒有過一絲佔有的慾望。他只想離菩堤女近點,看著她快樂的生活。她幸福,他也就幸福。蒙古軍打來,
阿醜的餅做不成了,他正是血氣方剛的年紀,毅然加入守城的隊伍。
蒙古軍攻城,先鋒單槍匹馬攻上城頭,殺人如麻鎮住所有的人,沒經過多少訓練的士兵早嚇得後退。阿丑也是雙腿發抖,可是當他看到丞相有危險時,不知哪來的勇氣,替他擋了劍。
就在他昏昏沉沉躺在地下時,他感覺到菩堤女就在身邊,並且有危險。不能讓她受傷害,不能讓她受傷害!一股執拗的勁道支撐著他,他站了起來,恰好接住了朔寅刺向菩堤女的劍。之後,他就昏過去了。昏迷中他覺得自己已在閻王殿轉悠,他看到黑白無常鬼。不行,還不能來報到的,七小姐還在危險中,於是他掙脫死神,爬了回來。
睜開眼睛,見到的就是讓自己掛懷的人,他高興極了,這才由衷說出讚美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