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日早晨,一個小包裹被送至了阿Q拉家。
在那個像是日式便當盒的小箱子裡,是一隻血淋淋的、握著紫色鬱金香的左手;而無名指上散發出暗淡光暈的訂婚戒指,卻讓阿Q拉不知不覺間淚流滿面。
他甚至沒有感受到痛苦,也沒有發出呼吸的聲音。
淚水沿著他的臉額滾滾落下,他甚至茫然不知。
似乎在頃刻之間,一台巨大的高功率抽水機,將他的靈魂抽離開了體外。
他那顆象白牙色的內心,彷彿被某位無形的染匠,在瞬間染成了紅黑色的一片。那種過去一直秉承著的理性與沉著,也隨之失去了原來的作用,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不知所謂的瘋狂與盲目。
他的意識從透明到漆黑,然後從漆黑落入無色彩的深井中,就在此時,在他的某個意識角落,卻聽到有依嵐的聲音在呼喚著他的名字。
阿Q拉也響回應這個聲音,但他自己發出的呼聲,卻像是被人用真空泵吸走了似的,變的微乎其微。
兩個小時後,林依嵐在八號橋被發現。
即便是阿Q拉,在看見屍體後,也沒有能夠立馬就判斷出那是自己的戀人。
十字架被丟棄在了八號橋下的河濱裡,被折磨過的屍身上,找不到左手以及腦袋。當然,缺少的,還有她肚子裡的孩子。
已經六個月大的胎兒,從她的腹中被挖了出來,這個只有半厘米長的小東西,第一眼都沒有來得及仔細看到清這個世界,就永遠的離開了人世。
——從墓地出來之後,已經是夕陽時分。
阿Q拉和夏爾薇誰都沒有說話,後者在前者身前不遠處不急不慢的走著。
配合著她的步調,阿Q拉放緩了腳步,在身後跟隨。
夏爾薇突然回過頭來,神情複雜的問道:「——你後悔嗎?」
「……你指的是哪方面?」
夏爾薇補充道:「我是指,你對我……說了這麼多前女友的事情,不會後悔嗎?」
阿Q拉沉默了片刻,道:「你為什麼會這麼想?」
夏爾薇蓮步走近過去,伸出手,輕輕撫摸著阿Q拉的臉額,說道:「……你讓一個女性看到了自己喜歡的男人,有多麼愛另外一個女人……而這個被愛的女人卻已經不在人世了,這樣一來,我心中的挫敗感及無力感你可想而知。」
面對著這樣直白的暗示,阿Q拉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
而夏爾薇視線卻絲毫不曾有半分移動,深深注視著阿Q拉。
良久,她才問道:「……寂寞嗎?」
阿Q拉已經記不清夏爾薇是第幾次問這個問題了,當然他也不想回憶起來。雖然距離依嵐去世已有三年,但屬於阿Q拉的時間,也似乎永遠停頓在了三年前的那一刻。
「寂寞過吧……我想。」最終,因為低不住夏爾薇認真的眼神,阿Q拉如此妥協般的說道。
「……寂寞過?」夏爾薇的眼睛裡浮現出了一絲好奇,詢問似的重複道。
阿Q拉暗歎一聲,心說這小妮子真是不逼死人不罷休,他解釋道:「過去我一直想方設法讓自己忙碌起來,又或者沉浸在酒精中……因為我覺得只有這樣才能讓我忘記寂寞,但經你這麼一點穿,我突然意識到自己無論如何都沒有辦法忘記過去的事——就是這樣。」
夏爾薇聞言,表情變的有些愧疚。
「是我……是我讓你想起那些不開心的事嗎?」
「是這樣沒錯。」阿Q拉勉強的笑了笑,說道:「不過,我得謝謝你。」
夏爾薇聽罷,不解的「呃?」了一聲。
阿Q拉解釋道:「即便逃避也是沒有用的,無法改變的是過去,無法瞭解的是未來——如果一味的麻木自己,害怕受到痛苦,只能坐視自己的幸福一點一滴流逝——這是我現在的想法。」
夏爾薇愣了一下,下意識後退了幾步。
驚訝過後,她道:「……老師你果然很堅強,我和你不同,我總是害怕受傷,所以總是會對討厭的事物視而不見。但是,儘管這樣……」
說著,她突然抬起了臉,道:「儘管這樣,我還是覺得,我和老師是同一類人。」
她輕快如同銀鈴般的聲線,這樣低語著。
「喜歡……或者討厭……這種感情總覺得與我格格不入……對,格格不入。」這樣嘟噥著,她在路邊的長椅上坐下,又道:「不過……雖然不明白喜歡或者討厭是怎麼回事,但我總覺得自己對於阿Q拉的感情,是特別的、是一種用詞語表達不出來的概念。」
說到這兒,頓了頓,她又將視線轉向了阿Q拉,以非常認真的口吻說道:「但是有一點,是我可以確認的……阿Q拉你不高興、我也會不高興,阿Q拉你痛苦、我也會痛苦,無論阿Q拉你在不在我的身邊,我都會想到你、念到你……因此,我可以肯定的說,阿Q拉你對我非常非常的重要。」
少女這絲清淡,卻又濃烈到滿面芬芳的情愫,阿Q拉深刻的感受到了。
稍稍有些動容的他,很快鎮定下來。
在夏爾薇的身旁坐下,看著來來往往的車輛,阿Q拉心中計較著該怎麼回答她才好,然想著想著,卻又說不出話了。
「……阿Q拉,我們是一樣的,是同一類人……如果、如果能在意,一定能把相互間的不足——」
沒有讓她繼續把話說下去,阿Q拉將夏爾薇纖細的身體抱進懷中。
「——不要說不明白『喜歡和討厭是什麼感覺』這種話,你被人愛著,被家人愛著……同樣,也被我所愛著。但男女間的愛,不是大公無私的愛。只有感受到別人對你的愛,你才能更好的去愛別人。回憶著這份感情,即便愛你之人已不在世上,你卻還是能將這份溫暖傳遞給別人。」
阿Q拉這樣說道。
「……你為什麼總是這樣堅強?不過我很喜歡。」枕在阿Q拉懷裡的夏爾薇,抱怨似的小聲嘟噥道:「如果喜歡和討厭是一道選擇題,那麼我喜歡你,喜歡到不能再喜歡。」
阿Q拉沉默了片刻,鬆開了擁住夏爾薇的手臂,說道:「正因為這樣,我才不能讓你介入我的生活……因為、因為我是個膽小鬼,我很害怕愛上別人,這個字對我來說,是相當奢侈和苛刻的。」
這麼說著,阿Q拉輕輕撫摸著夏爾薇的臉蛋,像個慈祥的哥哥一般。
夏爾薇則將他的手指握在了自己的手心,像是被施展了石化魔法似的,失魂落魄的注視著這個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