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八歲的顧芳華看上去較一般同齡的玩伴嬌小,外人若不知道,還當她只有五、六歲。當年她貪玩,便和家裡的丫鬢上街看花燈,不小心走散了,竟被一個人販子用手帕摀住口鼻,硬是拽進京城郊外的一座小院子。
第一日,她剛烈得不吃不喝,絕食抗議,結果遭到一頓暴打。第二日,她就見風使舵地裝可憐,但人販子依然對她不理不睬,還給她拴上一條粗粗的鐵鏈,鐵鏈上又掛了一顆鐵球,教她行動艱難,根本別想逃跑的事情。
就在她絕望得想著自己這輩子己沒有可能回家的時候,人販子的手下忽然和他報告,說那個被抓來的富家公子病得很重,大概就快死了,說不定是得了什麼要不得的傳染病,一天到晚咳得厲害,是不是要替他找個大夫抓藥?
人販子氣憤地說:「還沒來得及找他爹娘要錢呢,找什麼大夫?萬一暴露了我們的藏身處怎麼辦?不行!你去找個人伺候他,必須讓他活著,就憑他脖子上掛的那條玉墜,他家的錢就絕對少不了!非要逼問出他的爹娘是誰不可。」
顧芳華自小看醫書,也有一顆醫者之心,聽說有人病了,便挺身說道:「我會看病。」
人販子看著她冷笑,「小小年紀就會說謊。」
「我真的會!」一提到醫術顧芳華就萬分自信,當場朗朗背誦了一段醫書,還煞有介事地給那人販子把了脈,說他肝火旺盛,脾虧腎虛,要先去火,再補脾腎,說得人販子一愣一愣的,也信了她了。
顯然人販子雖希望那個富家公子活著,但是又怕他得的是傳染病,自己不敢進屋照顧,於是左思右想後,還是決定把顧芳華踢進那間小屋裡碰碰運氣。
當顧芳華心中又是忐忑又是恐懼地摸黑走進小屋時,鐵鏈子在地上拖行著,發出嘩啦嘩啦的聲音,在小屋中迴盪。
「有人嗎?」她輕聲問。
黑暗中有道虛弱的聲音響起,「你是誰?」
「我叫顧芳華,那些人要我來照顧你,聽說你生病了。」她摸索著,順著聲音找到床架子。
「你走吧,我可能生了重病,不要傳染給你。」說著,那人又咳了好幾聲。
但顧芳華骨子裡偏有幾分執拗勁兒,硬生生地拉過那人的手,號了脈,說:「你得的像是肺病,可能是這幾天沒有吃好睡好又冷著了,不見得會傳染。你放心,我陪你幾日,你就會見好的。」
那只冰涼的手輕輕顫抖了一下,問道:「你今年幾歲?」
「八歲。」
「好年輕啊……」他感慨著,「這麼年輕就要陪我等死,我若是牽連了你,會於心不安的。」
「那你就快快好起來嘛,等你好了,咱們兩人就可以一起從這裡逃出去了。」她摸著他的額頭,又道:「你發燒了,我去叫他們給你熬藥。」轉身,她艱難地往房門口走,地上還拖著鐵鏈,嘩啦嘩啦響著。
床上的人又問:「是什麼聲音在響?」
顧芳華笑嘻嘻地說:「很討厭的鐵鏈子,很吵對不對?可惜套在我腳上了,我沒辦法把它摘下來,不過沒關係,你把它想成編鐘的聲音就不那麼心煩了,你聽——當!這是宮,當!這是角,當!這是微,當!這是羽。是不是挺好聽的?」
這,是顧芳華與那個神秘病人交流的開始。
因為屋內很黑,但人販子又不許她點燈,所以兩人都不知道對方樣貌。每天都是由顧芳華送菜送飯照顧那個病人,她就拖著沉重的鐵鏈和鐵球往返於屋內屋外。
漸漸的,她知道那個病人是一個比自己年紀大幾歲的小哥哥,而且聽人販子的口氣,這個小哥哥比自己值錢得多,只是不知道為什麼會被人販子弄到這兒來。
她開的藥,多少起了作用,照顧那小哥哥的第三日,他的燒也退了,咳嗽聲也少了。
人販子很高興,私下商量著該怎麼逼問那富家公子的家世,好去要扶贖金。
顧芳華也替他高興,說:「他們要是知道你爹娘在哪兒,你爹娘就可以帶著銀子來救你了。」
「別傻了。」少年公子苦笑一聲,撫摸著她的臉煩,「他們是綁匪,得了贖金就會把我殺了,不會放我回家,給他們帶來風險。」
「啊?殺你?那怎麼行!」顧芳華義憤填膺地說:「殺人是犯法的,我不會讓他們殺你的!你放心,我陪著你,我保護你。」
黑暗中,那只撫摸她臉頰的手彷彿顫抖了一下,接著摟過她的肩膀,將她的頭按在他的胸口,「你小小年紀,竟有這樣的膽量……」然後,彷彿下定了決心,他沉聲說:「好!我不會死,我們倆要活著出去!」
此後他更努力地喝藥,她則絞盡腦什地想那些醫書中大概有什麼藥方會對他有用,結果在她誤打誤撞的調養下,他的身子竟慢慢地好起來了,咳嗽完全沒了,聲音也情朗了許多。
這房問除了門之外,窗戶己經被人販子用木頭牢牢地釘死,幾乎沒有光線可以沒射進屋裡來,顧芳華和那少年公子一起相處了七、八日,依舊對彼此的容貌都看不清。
「小哥哥,你叫什麼名?」幾天後她才想起這個關鍵的問題。
他沉默片刻,「還是先不要告訴你。」
「為什麼?」她嘟起紅唇,「你都知道我的名字了。」
「你少知道一些關於我的事,那些人販子就不會因為消息走漏而對你下毒手,倘若日後我死了……你還是安全的。」
「你怎麼會死?都說了我不會讓你死的!不許你說死!」顧芳華連聲抗議。
此時大門被人用力推開,那人販子的頭兒走進來,「臭小子,讓小丫頭伺候你,也算是對你仁至義盡了。現在快說!你爹娘是誰?住在哪兒?只要他把贖金送來,我就放你出去。」
「能不能讓我給家人寫一封信?他們看到我的親筆信,才會放心送贖金過來。」年輕公子提出要求。
人販子冷笑一聲,「你以為我會讓你在信中拐著彎透露什麼嗎?我就不信拿走你身上這玉墜子,他們還不送銀子過來!你只要把地址給我,我自會找到他們。」
「好吧。」少年歎了口氣,說出一個位址。「我娘身體不好,受不了驚嚇,這些日子一定為我擔驚受怕了,女人心神一亂就會出事兒,請千萬囑咐送信的人,還是把信物交給我爹為好。」
「哼。你等著,我派人打探一下消息,倘若那裡不是你家,你就乖乖等著一頓皮肉之苦吧!好了,臭丫頭,滾出來!」
顧芳華往外走,臨走之前,少年悄悄拉了她一把,將一根細木條塞進她手中,在她耳邊飛快地說:「把你的答子給我。」
她一怔,但她生性聰慧,知道他要自己的答子必然有用,便立刻拔下來給他,將那根木條替代了答子在頭上插好。人販子滿心想的都是去找那公子的家人,也沒留意她頭上的發答不見了。
人販子不過三個,晚上一個去送信,一個在做飯,另一個人販頭子則哼著小曲兒在院子裡磨刀。
顧芳華坐在旁邊的台階上看著他磨刀。
「怕嗎?」那人販子瞥她一眼,「放心,我不會殺你,你還能留著賣錢。」
「你是要殺裡面的小哥哥嗎?」她咬著唇問。
人販子笑道:「不錯!你真聰明,等他爹的贖金一送到,我就用這把刀送他歸西。」
「他爹若真送來贖金,你不該放他走嗎?」她正氣漂然的說:「做人難道不該講信用嗎?」
人販子哈哈大笑,「講信用?那是自命為大俠的人才會幹的事兒,我們這種人怎麼可能會講信用?」
忽然問,屋裡有東西掉到地上的聲音,然後傳來一陣劇烈的咳嗽聲。
人販子往地上吐了口痰,「馮的!真是個痊病鬼,一會兒別髒了我的刀!」
「我去看看吧,您歇歇。」站起身,顧芳華拖著鐵鏈往屋裡走,大聲說:「小哥哥,你今天沒有吃藥,是不是病又重了?」
她心裡著急,使勁跑了幾步,結果因為腳拖不動那麼重的鐵鏈,一下子跌在地上,摔得她膝蓋都疼了。
「摔疼了吧?」有一雙溫暖的大手扶起她,少年溫柔地在她耳畔說:「這些日子恐怕你的腳跺都磨破了,你再忍耐一、兩日,最晚明天我們就可以逃走了。」
「可他正磨刀說要殺你,不知道還能不能熬過今晚……」顧芳華又是焦急又是恐懼,忽然間她想起一事——以往他都是躺在床上的,她曾經摸到他的手腕上也套了鐵鏈,知道他被拴在床頭,這些日子吃喝拉撒都被困在屋內,十分不便,可是他現在竟能在門口扶起自己,難道……
「你把鐵鏈上的鎖打開了?」顧芳華驚喜地問。
「嗯。」少年像是偷笑,「多虧你的答子。」
此時外面有人跑進院子,哈哈大笑著,「老大,拿到銀子了!一萬兩銀稟啊!那小子真是值錢,他家的管家一看到玉墜子,二話不說就拿出一萬兩銀稟,讓我們千萬別傷害他們家少爺,還說他們老爺不在家,等老爺回來一定願意花更多錢贖回少爺的……」
在屋裡的顧芳華更加著急了,「他們己經拿到銀子了,不知道還願不願意再等著撈第二筆?」
「一萬兩銀子……」少年默默念著這個數字,語調卻輕鬆得像在說笑話。「爹就這麼把我賤賣了嗎?」
就在此時,那個人販子頭兒拿著刀往小屋子走,說道:「一萬兩銀子不少了,你以為等他們家老爺回來還會給你更多銀子嗎?哼!一定會立刻去報宮的!好吧,一萬兩就一萬兩,足夠咱們吃香喝辣的過上一陣子,我現在就砍了這小子的頭。」
顧芳華急著伸臂將少年護在身後,一隻手摸著摸到一張凳子,等那人販子走到門口,正一腳邁進門檻時,她用盡全身力氣把凳子扔了出去,碩在人販子的身上。
那人販子碎不及防,被砸得倒退了幾步,離開了門口。
她連忙喊道:「小哥哥快跑!」便將少年使勁往外推。
那人販子大罵一聲,「這個該死的丫頭!你是不想活了吧!」他持刀再度走進屋內,藉著門口微弱光線,刀鋒砍向顧芳華。
顧芳華一低頭,曲起身子,等著握這一刀,但「噹」的一聲響,那刀並沒有砍下來,原來是少年用束縛她的鐵鏈迎上了刀鋒。
少年以胳膊夾起顧芳華,奮力衝出房問。
另一個人販子聽到動靜,也提起刀衝了過來,少年這些日子都沒有正常進食,身體還很虛弱,顧芳華腳上的鏈子和鐵球又還沒有卸掉,讓他相當於帶了兩個人在身上,十分沉重。
此時被前後夾擊,少年只得將顧芳華放到牆角,脫下自己的外衫用力一卷,捲住了前面人的刀鋒,然後反腳一踢,踢向了後面那名人販子的胸口。
這時,忙著做飯的第三個人販子也衝出房問,三人合力夾擊,將少年團團圍住,三把刀織成血腥的刀網,幾乎想將少年絞死在其中。
顧芳華嚇得大聲尖叫,希望能引來什麼人的注意。
就在此時,一支飛箭射入院牆之內,正中一名人販子的後背,同時,有七、八條黑影從牆的另一邊如閃電般躍入院內,還不等顧芳華看情那些人,另外兩名人販子也倒在血拍之中了。
「少爺,屬下來遲,讓少爺受驚了。」其中一名黑衣人在少年面前跪倒,誠惶誠恐地說:「夫人都快急瘋了,要我們找到您後必須完好地將您救回,老爺也己在趕往這邊的路上了。」
少年坐在地上,喘了幾口氣,笑道:「我就說爹不會那麼狠心,一萬兩銀子就把我賣了。」
「那是蘇管家的緩兵之計,為了能跟蹤這幾個賊人找到少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