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芳華一驚,飛快地看他一眼,又心虛的把目光移開,「是啊,那又怎樣?宮中殯妃的身子都是找我看的。」
「劉妃的病……不嚴重吧?」他咬字很輕,聽其語調似有他意。
顧芳華聽得毛骨驚然,不由得僵著臉反問他,「你幾時成了內務總管了?竟然關心起劉妃的身子?你若好奇,直接去問她本人好了,醫官只負責看病,病人的病情是不便透露的。」
「嗯,也許真的不便透露,我只是好奇你最近怎麼總愛給自己找麻煩?」
「我就是你說的那種蠢人!」她急不可耐的要下車,直覺告訴她,劉妃這事只怕程芷嵐知道了點什麼。程芷嵐這傢伙一天到晚出入皇宮,跟在太子身邊,多少人巴結不說,也有不少人會在他耳邊吹各種那風,若是被他抓到一點蛛絲馬跡,她這顆腦袋就不保了。
見她急著拉開布簾跳出去,程芷嵐倚著車門說:「喂,蠢丫頭,你們顧家能有今天這地位不容易,可別讓家業毀在你的愚蠢上,那我會替顧太醫哭的。」
他話中暗藏的玄機,是威脅還是提醒?顧芳華又看他一眼,沒有反唇相稽,而是默不作聲地走了。
摸著下巴,程芷嵐對車伕說道:「去刑部。」
馬車車頭一轉,向著反方向駛去。
顧芳華給劉妃開了那劑藥方之後,心中一直惴惴不安,雖然她盡量跟其撇清關係,但是一旦事情曝光,上面必然全力追查。劉妃身邊到底有多少靠得住的人?劉妃若是被陛下嚴審打胎之事,真的不會將她供出來嗎?
再加上杜竿竿那強顏歡笑的樣子總是在她眼前轉啊轉,讓她這兩日更是覺得度日如年,平生第一次有了逃離京城的衝動。
今日太子派太監來找她索要玉露丸,她猶豫了一下,藉口說還有兩昧藥配不齊,暫時沒辦法制這藥,婉拒了。
又過了一日,這天太醫院值班的執事忽然來找她,說是有個孩子要見她。
她想不出會有什麼孩子要見她,走到門口一看,嚇了一大跳,那穿著寶藍色華服、俊俏可愛的男孩子竟然是太子。
「太子殿下,您怎麼微服私訪到太醫院來了?」顧芳華生怕旁人知道這位貴客駕到,弄得全太醫院不安生,趕忙把他拉進內院。「誰跟著您呢?」
「有芳兒、翠兒跟著本宮呢,沒事,本宮只是在宮裡悶得慌,出未轉轉,太傅平時也經常帶本宮出宮玩。」尚仁傑漆黑眸子中閃動著如星子般的光亮,好奇地張望著四周,「這裡就是太醫院啊?看起來比本宮想的小一些呢。」
「殿下以為太醫院有多大?難道能和皇宮比嗎?」她將他領進自己的廂房,「咱們太醫院的茶比不了皇宮裡的,殿下愛喝什麼茶?」
尚仁傑擺擺手,「你不用招呼本宮,對了,你說玉露丸還差兩昧藥,是什麼藥呢?顧姊姊說出名來,本宮讓宮中的買辦去買。」
顧芳華暗自叫苦,表面笑道:「宮裡的買辦哪兒懂得買藥?太醫院買藥自然有太醫院的買辦,就是御藥房也不插手的,其實那藥……是天府的山參和鹿茸,去年都用光了,今年還沒有採買回來,留下的那些都是次品,哪裡能給皇后娘娘製藥?臣想太子殿下還是另外給娘娘備禮吧,不用等臣製藥了。」
「哦。」尚仁傑失望地低下頭,「本宮還指望讓母后開心呢。」
於心不忍,她微笑道:「皇后娘娘過壽,送娘娘禮物的人多得是,哪種奇珍異寶沒有,唯有太子殿下的孝心比那些奇珍異寶更珍貴,娘娘若知道殿下這樣一番心意,肯定特別欣慰,送什麼倒無妨。」
搖搖頭,他早熟道:「顧姊姊不知道,宮裡的人現在都巴結馮貴妃呢,母后那裡去的人少了,母后總擔心父皇有一天會廢了她,立馮貴妃做皇后。」
這宮中極為禁忌的話題從太子口中說出來,讓顧芳華嚇得連忙擺手,「殿下,這種話千萬不能亂說,尤其不能是您說,您是儲君,是千金之軀,說錯話是要牽連眾多的。一國之母無論是立是廢,都事關重大,皇后德行兼具,宮中內外都讚揚她,陛下不會為了美色廢後的,您可不要聽那些宮女太監在您耳根子邊嚼舌根。」
「不是宮女太監嚼舌根,是母后自己念叨的。」他雖然年紀小,但是耳濡目染下卻也明白很多道理,「後宮中誰最受寵就最有威望,馮貴妃只是因為一直沒能生下子困,才只能做貴妃,母后說若有一天她生了兒子,本宮就要被廢了,還說父皇是因為只有本宮一個兒子,才會立本宮為太子。」
不知道還能說什麼,她無奈地跑到自己床頭,拿出一個點心匣子,「殿下大概沒吃過外面的點心吧,要不您嘗嘗這核挑酥?」
太子畢竟還是孩子,一看見點心就暫時忘了自己的擔優,立刻拿起一瑰核挑酥咬了一口,沒想到那外皮太酥了,咬一口就掉了半塊在地上,他尷尬地捏著那半瑰核挑酥看向她,嘴裡還含著一塊,不知道是該咀嚼,還是先撿抬地上的。
顧芳華看他這副呆呆的樣子,一掃剛才那副成人才有的優郁摸樣,分明就是稚氣未脫,不由得哈哈笑出未,「沒事沒事!鄭玉齋的核挑酥就是這麼酥,咬一塊掉半塊,臣忘了告訴您,應該先用手接著,您再拿一塊好了,您看這裡的墟拍核挑仁多多,臣上次在徐貴人那裡見過的,和鄭玉齋根本沒法比。」
尚仁傑連連點頭,「嗯,宮裡的核挑酥比這個要硬,核挑仁也沒有這個多。顧姊姊,能不能把這匣子的點心都送本宮?本宮想送給母后嘗嘗。」
「太子真是孝子。」她暗中歎口氣。這是自己這幾日的睡前零食呢,但太子索要也不能不給,只好連匣子都端給他。「那殿下拿了點心就趕緊回宮去吧。」
「不,本宮還想在外面逛逛。」尚仁傑也是個玩心很重的孩子。「聽太傳說顧姊姊知道好多好吃的飯館,正好本宮吃膩宮裡的菜了,想吃吃外面的。」
「太子殿下,我的小祖宗,這可不行。」她連忙阻止道:「您平日吃食都要十來人伺候著,稍有不合適,便要責問一千人。前幾日馮貴妃吃了蘑菇不適,御膳房多少人受牽連,您可知道?且以您這般金貴的身子,要是在外面吃了不乾淨的東西,肯定受不了,到時候勞臣去給您看病問診是其次,您自己受罪辛苦是第一啊。」
聽不進這些話,他不高興地嘟起嘴,「那麼多百姓都在外面吃,難道個個吃了都要拉肚子?你不帶本宮去,那本宮就自己去,如果吃壞了肚子,本宮就和父皇說是顧姊姊推薦那家店。」
顧芳華氣得美目圓睜。這小祖宗果然是程芷嵐的徒弟,居然會這麼個要無賴的手段?還有沒有天理王法了?好吧,人家就是天理王法。
她瞪著眼想,既然小祖宗找麻煩找到她頭上了,她也只有先應付過去再說,要不然又給自己添一樁麻煩了。眼珠轉了轉,她說道:「這樣吧,臣帶您去一家館子,若是覺得不好吃,可不要怪臣。」
京城中大小飯館酒樓,顧芳華幾乎瞭若指掌。她想太子平日吃的東西一定少有辛辣,所以她不能驟然領他去吃那些刺激性強的東西,否則他的腸胃肯定受不住,還是得讓他吃與他平日吃的東西相近的食物,不過又得有新鮮感。
「金湯玉線?」尚仁傑看著店舖招牌,好奇地問:「這是什麼店?賣針線的嗎?」
「殿下不是想吃好吃的?這家店的招牌就是過橋米線。」顧芳華剛解釋完又趕快改口,「不對不對,到了這裡不能再叫您殿下了,您要是不嫌臣身份卑微,臣就叫您一聲表弟吧,免得他人聽出端倪來。」
「這無妨,你想怎麼叫就叫,那本……呢,我就叫你表姊。」他伸頭往店舖裡看,只見每個人的桌上都擺著一個大盆似的飯碗,更是好奇,忙拉著她往裡走,「表姊,我餓了,咱們趕快進去吃吧。」
進了店,那店主認得顧芳華,笑著招呼,「顧姑娘,難得今天有空過來吃飯。咦,這位小公子是……」
「我表弟,第一次來吃過橋米線,店家,上兩份狀元米線吧。」
「好哩!兩份過橋米線!」
所謂「金揚玉線」,是因為過橋米線的湯汁呈金黃色,米線是白色的,故而由此得名。
尚仁傑沒吃過過橋米線,不知此物由來,少不得要顧芳華再費一番口舌給他講一講——
「傳說當年有位秀才為了考取功名,跑到一個小島上讀書,他妻子每天都會去送飯,但是因為路途遙遠,往往送到那裡飯菜都涼了,直到有一天,他妻子發現把米線和雞湯分開盛裝,到了島上再倒在一起,不但揚汁還是熱的,米線也是熱的,而且米線口感順滑,味道極佳,過橋米線因此聲名大噪。」
尚仁傑聽得律律有昧,拍手說道:「這妻子真聰明,可是……怎麼不叫過島米線,而叫過橋米線?」
顧芳華被問倒,勉強解釋,「大概是因為去那島上要走過一座橋……」
說話問,米線和揚都己端上。
尚仁傑看到自己眼前那一大盆熱氣騰騰的雞湯時已經十分興奮,又看到店主端出二十多種配菜來更覺眼花撩亂。
「配菜要這麼多嗎?」他問。
店主解釋,「這是狀元米線,配料是最足的,如果是榜眼、探花、秀才,就要少一些。」
「那狀元米線肯定也是最貴的了?」他看到自己的配菜中還有一隻大雞腿,顯然這份狀元米線份量十足。
店主手法俐落的將二十幾份配菜都倒入熱揚中,尚仁傑己經饞得口水直流,抓起筷子就要吃。
顧芳華急忙阻止,「呢有這麼急的?也要等肉片都被燙熟了才能入口啊。」
「顧……那個,表姊,你常來這種店吃美食嗎?以後也常帶我來好不好?」尚仁傑用乞求的眼神可憐巴巴地看著她。
顧芳華幫他攪拌了一下配菜和米線,「這種街邊小吃你偶爾嘗個新鮮就好,哪能老吃?你家的廚子什麼好吃的做不出來?再說,你爹娘也不可能同意。」
她是面對著麵館門口坐,尚仁傑則是背對大門。兩人正說著話,忽然見一隊人馬出現在店門外。
邱越波身著官服,勁裝佩劍,雄赳赳地從門外走入,站到他們桌邊,躬身說道:「太子殿下,皇后娘娘知您出宮,極為憂慮,讓微臣即刻接殿下回宮。」
他聲音不大,卻鏗鏘有力,店裡的人都聽到了,個個大為震驚,引起一片騷動。
顧芳華歎道:「邱大人要接殿下回宮,就不能含蓄點嗎?」
尚仁傑也不滿地說:「本宮還沒吃這碗米線呢,本宮要吃完了再走!」
邱越波卻一本正經地說:「皇后娘娘說了,外面的東西不適合殿下嬌弱的身體,萬萬不能入口,還請殿下即刻移步回宮。」
尚仁傑愁眉苦臉地看著那一大碗米線,眼淚都快流下來了,但自知拗不過母后的旨意,只得含淚和顧芳華道別,跟著邱越波回到隊伍之中,在眾人簇擁下他上了一輛馬車後就迅速走了。
店主還如墜夢中,喃喃自語,「太子殿下到我店裡吃飯?天啊!這是我祖上積了多大的德啊!」
旁邊有回過神來的客人笑道:「你明日可以把狀元米線改名為太子米線了。」
倒是顧芳華看著眼前這兩大碗米線,掂量一下自己的食量,不禁歎道:「唉,大概要很費了。」
忽然,她面前一道黑影罩下,她未抬頭,那人己經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