雛龍殿,龍案前,暮琪玉不修邊幅地佝僂著身子一杯復一杯地飲著杯中物,那百般難描的臉上露出難掩的憔悴。
「怪不得古人言,何以解憂,唯有杜康,酒果然是個好東西。」他牽唇一笑,露出編貝般的兩排牙,少了帝王的威嚴和上位者的高潔,此刻的他就像個笑容好看的大男孩。
「皇上,耀王妃求見。」小墩子掀開珠簾走了進來,小心翼翼稟報道。
暮琪玉隨意瞟了下遠方,「不見!」他冷厲道。
「呃——王妃交代了奴才一句話要奴才轉達給皇上。」
「說!」他漫不經心地應著,又倒了杯酒,一飲而盡。
「王妃說,她是來替您執行儈子手任務的。」
「咚——」那玉質的酒杯砸在地毯上,發出沉悶的響聲。
「見嗎?」小墩子復問,聲音越發的小了。
暮琪玉的手落在一邊,微醺的容顏染上一絲蒼白,「見。」他淡淡地回答。
噙月入內後見到的就是他這幅要死不活的模樣。
她搖搖頭走到他身邊,素手一伸輕輕地取走他手中的酒壺。
「你這個樣子不正中暮琉瀾的下懷嘛!他不親自告訴我們,不直接殺了我們,就是為了以這種方式摧殘我們,你要上當嗎?」
暮琪玉沒有理睬那套他也知道的理論,修項一轉,冷淡地問道,「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噙月氣吐芳蘭,抿著嘴無奈地低下頭,「他在密室的時候對我透露了點,然後是猜測,回到這裡,我偷聽了你和折聆的談話。」
暮琪玉聽了她的話突然現出一絲狼狽,他婆娑著雙手,忽又從座位上滑下去,幾乎半趴在地上去撿地毯上的酒杯。
「哥,你做什麼,我來就好了。」噙月連忙退了兩步也跪了下來,托住他往前摸索的兩隻手。
暮琪玉像受了什麼刺激一般,瘋狂地搖著頭,執意要自己去撿。
「你不要這樣!」噙月的胳膊從他腋下穿過,一把抱住他,牢牢困住他的上身,她力氣很大,暮琪玉根本無法反抗,只能直著身子,手死氣沉沉地垂著。
「對不起。」他在她耳邊呢喃,「我沒能保護好你,沒能保護好堂哥。」
噙月在他看不見的背面溫柔一笑,輕輕拍著他僵硬的背,「你啊,我還以為是多麼榮辱不驚的人呢,成天端著個玉人樣,欺負了這個又去欺負那個,沒想到現在和小孩子一般脆弱。」
「你不知道。」暮琪玉放鬆得把頭低了下來,靠在她的肩上,「你根本不知道我收到六弟的信後的心情…… ……我是一個帝王啊,卻保護不了守護在我身邊的人。」
噙月只是繼續輕輕地拍著,想把身體裡的溫暖傳送給他。慢慢的,暮琪玉垂在一邊的手抬了起來,大力地回抱她,似要把所有的委屈和不甘都擠掉。
「其實我一點都不喜歡堂哥,他小時候就老欺負我,還不愛跟我玩,可是…… ……可是他一直都守護在那裡,在我還不是太子的時候就在那裡,冷冷地看著我,凶巴巴地看著我,但我不傻,我懂,一旦失去了那道凶巴巴地眼神,我就失去了生命中一分舉足輕重的牽掛,我會變得六親不認,我真的會變成那種為了皇位連親人都可以捨棄的皇帝!」
「你不是為了皇位,你是為了黎民百姓,我知道你不屑於那些大義,但你的心中還是想要遵循乾爹的治國之道做一個好皇帝不是嗎?」
暮琪玉沉默了,只是由抱著她變為賴著她,如一隻樹懶般掛在她身上。
「妹妹,你以前…… ……就這麼暖。」
「當然啦,我是暖女嘛。」
「暖女是什麼?」
「就是…… ……」噙月醉心地笑了起來,「很溫暖的女子。」
暮琪玉倒在她肩膀上的頭豎了起來,重重地搗了兩下。
「呵呵。」她笑地更加忘乎所以了。
「那個——哥,」他們相擁著,過了很久,噙月不得不忍痛從這份溫暖中抽身,「我今天來是有話要跟你說。」
快要睡去的暮琪玉在聽到這句話時,一下子清醒過來,剛才小墩子代為轉述的話在他耳邊嗡嗡迴響。
他立刻放開抱著她的手,擒住她的雙肩,將那淡色的雙眸映入眼底。
「你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是。」噙月抬起手覆上那擒住她的手,「我的意思是,替折聆做出選擇,替你執行儈子手的工作,我來替你們承擔那些不堪和難以抉擇的一切。」
暮琪玉何等明睿,立刻明白了她話中深意。
「你以為我不在乎你嗎,你以為你去死我就不傷心嗎?」他加大了手掌的力道,「你還再為上次的事怪我嗎?我告訴你…… ……你出發去阜州的那日對我說的那段話已經徹底打破了我們兄妹間的隔閡,連堂哥都沒發現的事,你發現了!你是這個世間最懂我的人!如今,你說要替我做儈子手,你預備怎麼辦,預備自我犧牲成全我們?!我們不需要你的成全!」
他吼著,一股酒氣撲面而來!
「哥,你聽我說!」噙月被他如此激動的情緒嚇到了,這傢伙該不會是在這個節骨眼發酒瘋吧。
「聽你說什麼,我不聽我不聽!」暮琪玉如小孩子般收回雙手按在自己耳朵上,一臉執拗。
「我!」噙月素手一張按上胸口,描繪著誇大的嘴型,「不一定會死!」
他看到她的比劃後怔愣了一下,放下雙手,喃喃道,「你說什麼?」
噙月清了清嗓子,撒了一個她的靈魂會易體的謊,其實也不算撒謊,但她總不能把自己的家底全交上吧,只好這樣說。
「真的?」暮琪玉半信半疑,揚著眉毛問道。
「我不騙你。」噙月做出嚴肅的模樣,「我要騙你,就編一個更圓滿的謊,何苦用這種怪力亂神的話來搪塞你。」
「那…… ……那你的靈魂要是易體了,我去哪找你?」
「我會來找你們的。」
「你萬一投胎成胎兒不就來不了了嗎?」
「…… ……「這個暮琪玉今天怎麼像個弱智兒般那麼多問題。
「你快說啊,你該不會是唬我吧!」
「我已經有了目標。」噙月神秘兮兮地探過身子,附到他耳朵上,「白子公主。」
暮琪玉的眼睛噌地一下被點燃,噙月看他似信了一半,忙拿出懷中的藥瓶,「這個是荑夢,吃了它會忘記一年內發生的事。明日午時折聆定會攜桀風進宮向你稟報他的選擇,到時你設宴告別,把這個下到他的飯菜中。這樣…… ……萬一我沒有易魂成功,他也不會有一絲歉疚,還是以前那個燦如春華,皎如秋月的折聆公子。」
「那就是說——」他接過藥瓶,「你有可能易魂失敗,就這麼去了…… ……」
噙月含笑垂下眼眸,「是,我的勝算不大。」
暮琪玉一聽就要把藥瓶扔回去,她連忙覆上他的手,推了回去,眼中含淚,微有哽咽地呢喃道,「哥,幫我!幫我賭這萬分之一的生機…… ……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