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沙洲 第2卷 第四十回(2)
    於是整個工程給了華昌,督管各作匠人開工,先折毀鹽庫舊房,打開牆垣,挖下地基,築起地腳,按圖施工,非止一日,不必盡說。其實,李仁寬狡猾異常,他深知此人久後必有用處,一開工就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多數材料產自外地運費又漲,干到半截,天天叫苦,李仁寬一日也沒個笑臉,硬是虧了幾萬元,半年時間終於把洋樓蓋起,與溫少鶴的一模一樣,與恆昌裕成鮮明對照,中西合壁,但見位置適中,樓閣高下,檻路四環,整個恆昌裕兼能盡勝,明窗淨榻,尋丈之間,嘯然中雅。金碧輝煌,可謂中西結合,巧奇天工。小洋樓與原有建築有二十公尺的間隔,後面還有一片空地,素容父親請來了一位知名的園藝設計師從成都專程趕到綦江,在整個恆昌裕走了一圈,見恆昌裕後有壩,四面天井,有朝門,橫三間,均為木板壁,正窗都雕刻花鳥,或裝壽字格,小樓則別具一格,層台高拱,八角層甍,白石鋪地,雕窗文隔,梁棟金碧,列戶駢窗,四面喬松連幄,煙霞之氣頗饒。對眾位主人說:

     「這房屋真是太美了,小洋樓更是錦上添花,若在洋樓四周建個花園映襯,那人工與自然渾為一體,人居其中,更加神清氣爽,建築將更加美奐美傖。」

     「那先生應考慮栽什麼花木呢?」

     「太太!這個問題問得很好!花園佈局而言,我認為應考慮到一年中所有月份,讓四季都有美麗的花草樹木。首先為了避免十一月和十二月以及一、二月的園景蕭瑟,園中必須栽培一些在冬天也青翠常綠的植物,如四季青,常春籐,月桂、杜松、香柏、紫杉、松樹、冷杉、薰衣草、夾竹桃、桃金娘、黑角蘭……」

     「那三月呢?」

     「三月嗎?三月裡可觀賞的便是單瓣紫羅蘭,以及黃水仙,雛菊,杏花、桃花、山朱萸花、薔薇。」

     「那四月呢?」

     「四月正值春光明媚,氣候溫暖,什麼桂竹香,康乃馨,黃花櫻草,鳶尾花,百合花,香花,鬱金香,牡丹,白水仙,杜鵑,櫻桃花,桃花,李花,以及丁香花。」

     「那五、六、七月呢。」

     「那時正直春夏之交,可觀賞的便是各種玫瑰,忍冬花,林石草,牛舌花,萬壽菊,金盞花,茶花,覆盆子,薰衣草。」

     「那八、九、十月呢。」

     「八、九、十月正值碩果纍纍金秋之際,此時正值五顏六色的罌粟花,僧冠花,以及遲開玫瑰,太太!如果全都栽培,那麼花園便隨時隨地滿園芳菲,而且自然散發的花木之香遠比芳香油更加沁人心脾,花香飄溢猶如美妙之樂蕩漾,踏園覓香之樂,常人不可想像。」

     「仁帆!園藝師說得太美妙了。」

     「那好!照你想像的這麼做,多少錢?」

     「三萬塊大洋!」

     「三萬塊?」

     「專員!有些稀有的花種與奇石非常難找,三萬塊並不為多,太太父親及先生岳尊大人之情,我是做的人情生意。」

     「那好,三萬就三萬。」

     這園世師果然不負重望,帶著款子全川跑遍,幾十號人日夜辛作,花園在半年建成,落成的那天,眾人都來觀看。修了一座牌樓,金碧輝皇,正面五丈高,周圍二十板,當先一座門樓,四下幾間台榭,假山真水,峰盡骨露,嵌空玲瓏,駢列三洞,洞俱透漏穿錯。不作深杳之狀。翠竹蒼松,高而不尖謂之台,巍而不峻謂之榭,錯落分置,四時賞玩。各有風光,春賞燕遊樓。桃李爭妍,夏賞臨溪館,荷連鬥彩,秋賞疊翠亭,**舒金,冬賞藏春閣,白梅橫玉,更有那嬌花籠淺徑,芳樹壓雕欄,弄風楊柳縱蛾眉,帶雨海棠陪嫩臉,春天裡,燈光花似開不開,閃閃爍爍,冬天裡白銀杏半放不放,湖山側綻放金錢花,寶檻邊冒生嫩竹筍子,翩翩紫燕穿簾暮,嚦嚦黃鴛度翠陰,月窗雪洞,水閣風亭,松牆竹徑,曲水方池,映階蕉棕,白日葵榴,游魚藻內連珠泡,吱吱金蟬鳴翠柳,粉蝶花間采蕾忙。松牆兩邊擺放著各種有名的菊花,什麼大紅袍,壯元紅,紫袍金帶,白粉西,黃粉西,滿天星,醉楊妃,玉牡丹,鵝毛菊,鴛鴦花之類等等。花間叢中修築牡丹花畔,芍葯圃,海棠軒,薔薇架,木香棚,耐寒君子竹,風雪大夫松。真是四時有不榭之花,八節有長春之景,觀之不足,看之有餘,陶醉其間,無不賞心悅目,心曠神怡。

     眾人攜手游於芳徑,臨軒對景,戲將紅豆擲金鱗,或伏檻觀花,笑把羅紈驚粉蝶。霍仁帆手持折扇信步閒遊,素容在前蹦蹦跳跳,喜笑顏開,小幫共在花園深處撲蝶捉蟲,天上太陽高照,正值日中,四周花木掩映,綠陰深處,蟬聲一片,忽然風送花香來,襲衣撲鼻,滿園清香,樓台佳人倒影池塘,池中荷葉輕輕搖動。錦鯉綠鱖,金魚蝌蚪,漫遊吐泡,溪流淙淙,水草豐沛,但見花園內假山真水,靈石攢空,怪樹搏影,翠竹蒼松,樓台亭閣,四時賞目,各有風格,那邊桃李爭妍,百花齊放,一派生機盎然,荷花池裡,荷蓮斗彩,奼紫嫣紅,園圃中,**舒金,爪果滿架,白梅橫玉,香飄滿園,更有那嬌花籠線路徑,芳樹壓雕欄,海棠花嬌艷賽嫩臉,初生竹筍過蔥指,翩翩飛燕來築巢,嚦嚦黃鴛枝上鳴。松牆竹徑,曲水方池,映階蕉蹤,桃李樹下,游魚成群穿水藻,更為奇特的是泉水從石後建瓴下注,匯潭漾碧,翛然沁人,粉蝶鳴蜂逐鮮花,園圃內但見那:

     芍葯展開菩薩面,荔枝擎出鬼王頭。

     喇叭花盡放蓓蕾,玫瑰花含苞怒放。

     四時盛開不謝花,八節常有常春景。

     眾人都玩了一天,吃了晚飯,霍仁帆與素容進入新裝飾的房間裡,但見瑤窗繡幕,錦褥華茵,異香襲人,極其清雅,真所謂神仙洞府,人跡不可到者也。霍仁帆的小洋樓建成,轟動縣城。

     卻說胡漢國那天回到船上,副團長,連長很是埋怨大娃子,新兵訓練完畢,便坐船東下,漢國與本縣的一百多名川軍士兵被補充到四十三軍三十師十二團,團長謝晉元是一位忠厚而又勇敢的軍人,他從一個紙級軍官開始,在槍林彈雨裡滾趴出來的,此人性格剛毅,行為果斷,為人正直。十二團奉命開往上海,在離上海五華里的郊外阻擊日軍進攻,團長站於一土坡之上,命令全團說:

     「挖戰壕,架機槍。」

     全團官兵放下了行李與槍支彈藥,四方的百姓送來了飯菜,幫著挖溝挖壕,送彈送槍,臨近中午時分,日軍出動了幾十架零式戰鬥機向國軍輪番轟炸,謝晉元從土坡上跑下來大喊:

     「注意隱蔽!全都給我趴下!不要跑!」

     飛機投下幾十枚炸彈,一上午的心血一下了毀壞一半的工事,死傷十幾名士兵,腸肝肚肺滿天飛,手腳斷殘,鮮血浸潤在黃土裡,痛哭喊叫聲一片,一會兒,日軍踏著整齊步發來到陣前,如黃蟲災來了,黃橙橙一片,陣前架起大炮,刀剌森列,謝晉元氣得一拳打地說:

     「媽喲!老子要有鬼子那麼炮就好了!」

     話音剛落,日軍的炮彈如冰皰般呼嘯而來,國軍剛爬起來,那些川軍那裡見過這種陣仗,紛紛把頭埋起,捲曲在坑下,任其轟炸,大炮過後,日軍已在戰壕前空曠大壩前排起了整齊的隊伍,為首的一個軍官跨著整齊步發來到陣前,昂首地撥出了軍刀,大聲一喊:

     「前進!」

     日軍嗚噓吶喊地沖了起來,一個新兵嚇得全身打抖,尿也流了出來,說:

     「班長!我還沒摸過女人呢?死了好劃不著呀!」

     「狗日的!沒得出息!兄弟伙們!不要怕,平時朗格教的,今天就朗個打,打死一個夠本,打死二個賺一個,把槍給老子拿好了!」

     日軍不顧生死象潮水般地衝來,子彈呼嘯,大娃子氣定神運,雙手緊緊地持槍,一槍打去,只見一個衝鋒的日軍當場應聲而倒,大娃子驚叫:

     「打倒了!打倒了!」

     「喊個錘子,給老子打。」

     班長罵道:全團官兵向日軍猛烈射擊,戰場上硝煙瀰漫,本是寂靜的鄉村,槍聲,炮聲,喊聲一片,雙方混戰不已互有傷亡,直到黃昏時分,日軍丟下大量死傷人員,撤了下去,太陽慢慢地偏了西,像一面金黃的銅鏡掛在西邊的柳樹梢子上,那黃紅的光,斜照著縷縷青煙的大地,草木,房舍全都披上了淡淡的金色,戰地外一條小溪,倒映著天上紅色的晚霞,浮光耀金,柳樹在溪邊水中倒映,水田,村莊寂靜無聲,早起的半個月亮,還有那南面的一帶小坡。一切都在一種似有似無的煙霧裡籠罩著,四處沒有了人影和人聲,偶有幾隻燕子飛逝而過,直飛向遠處黑沉沉的松林,四周樹林被披上褐色,丹紅色,黃色的光,唯有松樹是蒼綠色的。國軍戰士們已是飢腸麟麟,老鄉們冒著死亡的危險送來饅頭和水,天黑後,戰士們一刻也不敢鬆解警惕,葡伏在冰冷的土坑中。

     謝晉元已是三天三夜也不曾有一分鐘的休息,嗓子打電話已說啞了,兩眼因失眠充血眼角分外通紅。多日沒有修鬍子,滿腮長得像刺蝟的須毛,根根直豎。天色大亮,戰場全是濃煙所籠罩。電話突然響起,他拿起話筒說:

     「我是謝晉元。」

     「你們團打退了幾次衝鋒?」

     「已是第七次了。」

     「任務完成!為減輕傷亡,師部決定,裁減陣地上的人員,一個營的防線,只留一個連守,其餘的撤,向城區收縮。」

     「是!」

     他舒了一口氣,放下話筒,對副官說:

     「撤!留三個連押後。」

     日軍見國軍撤退,仗著重武器多,攻勢兇猛,邊打邊撤,全師被打散,謝晉元率部撤到上海城邊臨江的四行倉庫,江河是蘇州河的支流,有一座水泥橋架在上面,進入市區必須經過這座橋,十二團已不足一千人,謝晉元看了一下地形說:

     「每個窗口架一挺機槍,房頂修工事,橋頭也修,全部散開,所有門給我釘死。」

     「是!」

     全團官兵立刻散開,各自尋找陣地,庫房裡還堆放各種貨物,被戰士們搬走使用。日軍很快圍攏了過來,不斷隔橋向四行倉庫發起衝鋒,奈何四行倉庫極其堅固,小鋼炮根本無用,謝晉元在每一個窗口,陣地巡視說:

     「弟兄們!日軍已收縮在橋面上了,給老子對準了打。」

     日軍炮轟之後,蜂擁而來,國軍萬槍齊發,日軍倒地一片,日軍接連幾次衝鋒,均被打了回去,橋面上,街面上屍橫遍野。天漸漸黑了,隔河的街上,日軍放起了大火,一直燒到半夜,滿街的房子,全已燒光,火焰不撲自熄,幸虧街民早已逃光。只有幾處倒下去的殘存屋料,不時地面冒著幾叢小火,絲絲淡泊的青煙,繚繞上升,遠處偶有零碎的槍聲,在驚天動地的幾晝夜大戰之後,這時彷彿開始感到有些寂寞,有些淒涼,半空中的煙塵飄落下來,抬頭看見暗空中一片星點,晚風吹來,雖然帶了焦糊味和硫磺味,已不如白天那樣雜著炙人空氣,火光雖然還照耀著,但是日軍在晚上還是不知虛實的,並沒有什麼動作,已經沒有百姓送飯了,大家有的坐在地下閉目養神,有的走動著,蘇州河支流在稀疏的星光下,閃動著流水的小波浪,水浪拍打著沙州,發出噗噗之聲,兄弟們這一段時間第一次聽到大自然的聲音,大娃子從陣地望出去,河對岸那殘破的房基,還可看見隱約的黑線,燃燒不盡的余火,變成了紫色青煙,繚繚上升,炮聲,槍聲,喊殺聲全沒有了,偶有「呴叭」的步槍聲,還點綴著戰場的氣氛。燒飯的幾個士兵用口袋裝著冰冷的干飯送來,有的兄弟問:  「這是什麼?」  「今晚的夜宵吧!」  「怎麼是冷的?菜呢?」  「還菜呢?有吃就不錯了,那死去的再也吃不著老子的白米飯羅!。」    無奈戰士們手抓著米飯將就吃飽了肚子。合著槍又躺在地下,午夜的時候,來了一架敵機,繞著四行倉庫飛了一周,隨後在倉庫的前大街上空,丟下了一顆照明彈,這是敵軍的老辦法,每當敵軍進攻以前,就有一架這樣的飛機,做短程的巡邏,照明彈丟下來,就是總攻擊的信號,大家揪緊了心地盯著天空,那照明彈似一顆小亮星般突然在半空中停住不墜,立刻變成了似面盆大小的水晶球般亮光四射,將沒有燒光的街面,照耀得如同白晝一般的清楚明亮,於是四面八方的大炮,一齊狂響起來,當那顆明亮的水晶球還沒有散為一陣煙,化為烏有之時,日軍的山地炮彈,榴彈,曳光彈,燃燒彈,追擊炮彈,在空中布起千百道的光弧與火花,其亮度早已勝過月亮,炮彈嘩啦啦轟隆隆地響著,猶如空中炸起千百個響雷,輕重機槍啪啪的聲音,變成了塊堤的洪水,步槍也變成了散落的冰雹,一個高級軍官手持軍刀,漢奸討好賣乖地找來一把椅子坐下,面對一群光著上身的敢死隊說了些什麼,敢死隊立刻來了精神,軍官一揮手,敢死隊拚命向橋面衝來,喊殺之聲震動天地,謝晉元來到最前線,說:

     「弟兄們!不要慌,二個人打一個,不要放空槍,靠近了扔手榴彈,機槍不准停。」

     國軍戰士們沉住了氣,日軍衝過橋面,國軍戰士萬槍齊發,手榴彈似流星般飛向日軍,打得衝鋒的日軍鬼哭狼嚎,倒地一片,頑固的日軍不顧生死,爬到了前沿陣地,與國軍進行了肉搏,一個大鬍子的日軍紅著眼大喊一聲端著刺刀衝向大娃子,大娃子眼疾手快一閃,反手抓住了日軍槍支與其扭打,大鬍子體肥腰粗,竟然抱不住,大娃子搶起拳頭向太陽穴猛擊三拳,大鬍子一個朗蹌倒了下去,趁勢衝去對眼睛,鼻子,頭頂一陣猛錘,完了對著連開三槍,日軍才嗚呼唉哉,日軍見衝鋒不利,後隊漸漸退去。班長已負重傷,喘著氣說:

     「胡漢國。」

     「班長!」

     「我已不行了,團長命令我們死守,人在陣地在,日本鬼子只要衝不過這裡,就別想拿下倉庫,你帶著兄弟們守住……」

     「班長……」

     班長說完話便嚥了氣,大娃子含著眼淚將班長的眼皮合上,接過駁殼槍,插在腰間,一刻也沒有合眼地盯著前方。

     天色漸漸發亮了,日軍拂曉進攻的槍聲「 勾叭! 勾叭!」地響了起來,月亮與星星漸漸退去,當天空可以看清下面房屋的時候,十幾架飛機,三架一組,對準四行倉庫輪滾轟炸,今天的轟炸比那一天都厲害,轟隆隆的震耳爆炸聲,在倉庫附近響個不斷,掀起塵土飛楊,幸虧倉庫鋼筋水泥相當堅固,濃濁的硝煙,像大霧把幾公尺外的視線都瀰漫了,窗子震開,門板閃動,地上的東西,到處亂滾,十二團的人,從團長謝晉元到火伙,誰也沒有離開自己的位置,在昨天,日軍的戰法,是燒一節路,攻一節路,燒了一天,他們看到並不能把國軍降服,又改變戰術,把他們的平射炮,調集過來,架於橋對面,一時間,炮彈象織布的梭子,向著國軍連續的猛射,那平射炮彈帶起了地面上的飛沙,呼喳喳地向國軍撲來。火光拖著煙的長尾巴,在倉庫前後左右開著花,弟兄們全都握住槍在工事裡把頭伏著。炮轟過後,日軍集結比以往多幾倍的兵力持槍衝過橋面,子彈落在倉庫,前沿陣地的四周,窗子裡的弟兄趕緊架機槍,大娃子伸出半個頭來,見前面一片黃海,大叫不好說:

     「弟兄們!機槍不要跟老子停,步槍來不及了,把手榴彈全都扔出去!」

     弟兄們趕緊旋開手榴彈,拚命地拋向敵群,機槍手一個倒下,第二個推開戰友的屍體,持槍射擊,日軍被打得團團四轉,屍橫遍地,戰場上一片火海,日軍進攻再次受阻,退了下去。遠處的炮聲卻又響起,炮彈在四行倉庫四處開花,大娃子帶領的那一班兄弟住守在倉庫外面的戰壕裡,半坐半睡的合槍休息,兄弟們才鬆了口氣,有的說:

     「媽那個疤子,整天吵來吵去,只圖找個僻靜而又暖和的窩,痛痛快快地睡他媽一覺。」

     「我才不呢?得趕快寫封信回去,免得家裡人惦記。」

     「你他媽的也太沒出息了,一刻也忘不了屋裡頭的婆娘!」

     「老子啥也不想,只想抽一袋上等水煙。」

     「……」

     大娃子卻沉默著,夜色慢慢的深沉了,地平線上的火光,也慢慢地萎縮暗淡下去,染著火藥的雲霞減退了血色的光彩,長空中飄浮著幾處灰黑色的青煙,也有幾處星點,槍炮聲在日軍陣地暫時消沉下去了。偶然一兩聲槍響,猶如暴風雨剛剛過去,屋簷下還有不斷的點滴聲。天公偏不作美,大風呼呼狂響,在戰壕上面一陣陣吹來,噗哧!噗哧!從戰士們頭上刮了過去,冷得打寒戰,在這時,弟兄們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也就不太理會氣候對人體的關係,那風夾雜鹼味如寒潮般地吹了過來,吹撫到戰壕裡每個弟兄的臉上,讓人的背梁裡有一絲絲的涼氣,胡漢國坐在戰壕裡,兩手不住地搓著,運動著,讓兩隻手發生一點熱量,心裡想:那些被鬼子佔領了的地方,不知過著怎樣的生活,老家綦江那有這樣的風呀,這樣毒的太陽,到了晚上,大街上電燈也是點得通亮的。這個時候,應該是戲館裡散了戲,看戲的人散向各處的麵館,酒館,吃著夜霄喝著酒,想著想著有點神住了,記得前次漲水,在戲館裡看著《盤絲洞》的川戲,八個妖精妖怪的蜘蛛精在雪亮的電燈下,在台上跳舞,調戲豬八戒,多麼醉人呀!出了戲館之後,在飯館吃一碗湯圓,調戲一下老闆娘,再喝點枸杞酒,渾身軟軟的,甜甜的,幾乎沒有嚼,就把湯圓吞下肚去了,身上若有閒錢,還可以到醉星樓去玩玩婊子,多爽呀!呸!今晚這個滋味……」

     「胡漢國!胡漢國!」

     「有!」

     「你帶上二個人沿著倉庫四周走一圈,盡量走遠點,回來報告情況!」

     「是!」

     連長伸個腦殼出來命令:大娃子站了起來說:

     「你!你!跟我走,其餘人守住,口令:豬八戒,回答:盤絲洞,記到!」

     「是!」

     胡漢國與二個戰士排好隊,大伙都感到坐在冰冷的戰壕裡不動,風又大,實在有些受不住了,走走路可以熱絡下肢,大風由正面吹來,彷彿推動著人,三人一聲不響,順風而行,眼前雖然還看到火光,偶然一閃,但大地被風刮得昏天暗地。不時也有零碎的炮聲,在遠遠近近地響著,步槍聲,手槍聲, 「嗤」「啪」點綴著的街道。「嗒嗒……」發出一陣機槍聲,這是日軍挨戶搜查,兄弟們在倉庫四周街上走著,擁上吹來的風,沿街倒下的樹,吹得像野狼似的嚎叫,電線被風彈出淒涼悲慘的調子,噓嗚嗚,禿牆上的沙土,噗嗤嗤的向下墜落,房樑上的焦糊木材,不時噗篤一聲,落下一塊。塵土飛揚,三人走了很遠了抬頭遠望,到處是野火之光,像是鄉間納涼,常常看到遠處的閃電,不過那是多了一種雷電配合而已,焦糊的氣味,在空中蕩漾,轉了一大圈回到了原地,彼此對了口令,歸了陣地,胡漢國從窗子上趴了進去,連長,營長,團長都在指揮所研究對策:

     「報告!」

     「講!」

     「轉了一圈,連個鬼都沒撞到!」

     「好!歸隊,重新佈防陣地。」

     「是!」

     胡漢國又從窗子上趴下來,命令傳下去,重新佈防,他們在很微弱的星光下,不帶一點火星,肅靜地佈防,槍托聲,鐵揪聲,散在夜空,這條街,不但經過多次轟炸,也中了很多的炮彈,風嗚哽咽著,哭泣著這片廢墟,天上懸著幾顆孤獨的星點,似乎也讓風誘惑著眨眨眼。河對岸是英租界,房屋裡射來微光,有人說:

     「有人游過來了。」

     大家不由定眼一看,頭上的帽子是國軍的,快上岸了。大娃子說:

     「守住!我去看看!」

     胡漢國跳出去,低頭走到岸邊,把槍對準水中人說:

     「不許動!」

     「不要開槍,我是國軍。」

     胡漢國看到是一個女的,看到她游到岸邊,伸出一支手給胡漢國,胡漢國始終把槍對著她,她生氣地說:

     「幹嘛呀!快拉我上來!冷死我了!」

     胡漢國猶豫了一下,伸出一支手,把她拉上了岸,她全身都濕透了,更顯美麗動人,她把頭髮理了理,臉色有些蒼白地說:

     「帶我去找團長!」

     胡漢國帶她到四行倉庫牆下,窗有大半人高,她毫不猶豫說:

     「抱我上去!」

     叫他抱,他遲凝了,她卻撒嬌地說:

     「快點!」

     胡漢國方才走過去抱起她的腰,往上一送,她那少女般鼓鼓的乳房像是摸到,她的臉像是與他臉相擦而過,送進窗裡,他也爬進窗裡。團長,營長等人圍了過來,謝晉元問:

     「你是怎麼來?」

     「我從英租界來,軍部已全部撤離。叫你們堅持一天,撤退!」

     謝晉元才鬆了口氣,來回在房間裡走動,然後站住說:

     「通知各部,再堅持一天。」

     「是。」

     各級軍官都領命而去,胡漢國也從窗子上跳下,回到了陣地,這時部隊的糧食快吃完了,人員傷亡也很大,得不到補充,他似睡非睡也趴在沙包上,好不容易挨到天亮,他想起她,那個女兵,體香的餘味還在手中,不由唱起了山歌:

     「昨夜約郎郎不來,一連燒了九捆柴。

      一盆醪糟熬成醋,眼淚汪汪脫套鞋。」

     「大娃子!交上桃花運了,哈!哈!」

     弟兄們都在笑大娃子。誰知那個女兵神不知,鬼不覺地站在大娃子的後面說:

     「你在唱甚呢?」

     大娃子回過神來,看那女兵已精神煥發,容貌格外美麗,眼睛似流星般的明亮,自然體態妖嬈,裊裊媧娉,不染鉛華,意態幽花秀麗,肌膚嫩玉生香,兩眉彎如遠山,一對眼如秋水深遂,檀口輕開,勾引得蜂狂蝶亂,纖腰拘束,暗帶月意風情。大娃子微笑著說:

     「我在唱山歌!」

     「你是四川的罷?」

     「是,你呢?」

     「陝西的。」

     「喔!」

     「有人來了!」

     只見陣地前方有個漢奸喊話:

     「國軍兄弟們!你們還有多少人?快投降吧,皇軍說了,保證你們的安全。」

     大娃子伏於沙包下,瞄準漢奸一槍打去,漢奸也狡猾,聽到點聲響,趕緊趴下,一顆子彈擦頭而過,大娃子喊道:

     「呸!狗漢奸!老子有八百人,決不投降!」

     謝晉元走到窗前,說:

     「弟兄們!我們寧死不投降,決不當亡國奴。」

     「團長!我們決不當亡國奴。」

     國軍士兵都抱著為國戰死的堅定信念,堅持抵抗。

     第二天晚上,團長命令過河,大家輕手輕腳地下了河泅水,不到十分鐘,大家都靠近了岸,大伙輕手輕腳上岸,怕岸上也有敵人攔截,都停止了一切不可發的聲響,就是腳步也是輕輕地落下,同時弟兄們預備著敵人一開槍,就衝鋒上去,殺開一條血路,但租界的樹木在燈光下露出黑巍巍的輪廊,並沒有什麼動靜,大娃子,女兵站在沙灘上,向四周觀察了一遍,女兵說:

     「跟我走!」

     大伙跟著她走,這時星月無光,遍地冤魂,昏暗的曠野,寂無聲響,在街道中穿稜,回看四行倉庫,只有幾縷青煙,在長空中依依相映,穿過幾條巷子,見到了光線,沿街居民都開著門來觀看,見他們穿著國軍軍服,上上下下全都沾滿了泥漿,東破一塊,西爛一塊,他們的臉色,全是黃裡套黑,黑裡套紫,每個人的鬍子,都像刺蝟似的長滿著兩腮。有人問:

     「你們是守衛四行倉庫的八百壯士吧?」

     「老鄉,是的!」

     「那快請進來喝口稀飯吧!」

     老鄉們熱情地端來稀飯,熱水,兄弟們這才感覺到了飢餓。等日軍發覺後已無可奈何,幾天後,部隊離開了租界,匯合本軍,撤離了上海。上海不久就出了一種紙煙,牌子是「八百壯士」這個名字就是上海人民對川軍在四行倉庫英勇阻擊日軍至死不降的讚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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