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這邊:王陵基一看手錶,將手上的煙頭往煙缸裡按熄,然後站了起來,來回踱了幾圈,又重新坐下,大聲喊道:
「李副官!」
李副官應聲而入,恭立地在他面前,生怕撞到了周圍的東西。低聲應答:
「軍座!有啥子事!」
王陵基心情煩燥,伸出一指輕敲桌面說:
「人來了沒有?」
「報告師座!人早來了,等候你的傳見。」
「怎麼不早報告!快!叫來見我。」
李副官跨著標準軍人正步出去片刻,把人領了進來,站在王陵基旁,王陵基坐在辦公桌後紅木旋轉椅子上,見來人便臉含微笑,文質彬彬的風度很像一位學者,白淨嫩皮的臉,像是一個風流的公子哥,只有他那雙狡黠的眼睛射出的光,多少有點陰沉的味道,他看了一眼威嚴而又充滿殺氣的王陵基,馬上表現出溫順的表情,王陵基卻和顏悅色指著對面的硬椅說:
「李先生,不!小兄弟!請坐。」
這位李先生,便是李松,塗西林接掌綦江特支後,從此特支基本沒有什麼大的發展,大都轉入地下活動,李松是交通員,有一次到重慶地委傳遞信件在一品場被捕,經不住幾個打手的抽打,便說願招,很快上報到王陵基處,共黨被捕後,很少有招的,大都槍斃完事。臨死都是頑固的,李松穿一身平價布的學生裝,王陵基的招呼,他似乎沒有聽見,顯得拘謹,微低著頭不敢正眼去看王陵基,王陵基卻在細細地端詳他:他年輕,英俊,但眼睛卻缺少光彩,他坐在硬椅上,現顯出忐忑不安的樣子,王陵基畢竟老奸巨滑,為了在重慶清除共黨,決定從李松那裡尋找突破口,王陵基遞給李松一支香煙,李副官趕緊客氣地劃燃火柴伸過來給李松點煙,李松受寵若驚,點燃香煙猛吸一口,兩隻還帶著雅氣的鼻孔立即向外噴著煙霧,口中出了一口長長的氣,舒坦了,李副官首先開場說:
「師座!這位兄弟說起來與我還是家門。」
「那好!改天,李副官作東,在會仙橋擺上二桌酒席,二位正式結為金蘭弟兄!」
李松一聽驚了一下說:
「不敢!不敢!師座,李大哥,我只是個小小交通員,負責傳遞信件,不過信件我看過幾次,大都用密碼寫成,我都認不到。」
「嗯!」
王陵基一下子聽到這些,臉馬上收斂成馬臉似,極不高興,李松馬上補充說:
「師座!我願為黨國效力,共黨綦江特支我全認識,只是近幾天以來,特別是打槍壩事件以後,全都轉移了,在綦江國民師範的龔治國還在,他早就想見師座,只是苦無機會。」
「好!痛快!來呀!趕快派人把龔治國請來,李副官到黑巷子去請二個婊子,好好陪陪李兄弟!」
「是!」
李副官笑瞇瞇地拍了李松的肩說:
「兄弟,走吧!「
李松順從地出去了,第四天,龔治國被請到王陵基的辦公室,龔治國穿著一件安安藍布長衫,蓄著平頭,鬍子刮得溜光,紅光滿面,大概李副官照顧周全的緣故,剛剛喝酒吃肉,顯得很是油嘴光澤,濃眉下一對眼睛很小,瞳仁有些泛黃,臉上細看有些細細的紋路,不過臉皮白淨,便不易判斷出他的確切年齡,顯現出精幹異常的樣子,時常掛著一臉的假笑,那對閃爍不定的小眼睛,以及那變化莫測的表情,使人看了不寒而慄,不過今天卻顯得異常膽小的樣子,順從地站在王陵基的面前,王陵基說:
「龔兄弟!不要害怕,跟著共黨是沒有前途的……」
「王師長!我沒有參加共黨……」
「哎!古人云:知錯就改,迷途知返,來呀!把李松叫來!」
「李松!」
「對!李松!他現在已是我們黨國的人了。」
「啊!」
「龔兄弟!不必大驚小怪,識時務者為俊傑。」
李松進來,龔治國很驚訝地看李松,李松卻顯若無其事的樣子,龔治國很氣憤地說:
「李松!你格老子菜刀打豆腐——兩面討光生……」
「龔兄!我也是啞巴吃蓮——有苦說不出……」
「龔兄弟!過去的本人一概不咎,只須你在悔過書上簽字,便委任你為清共委員會偵緝員,當然嘍!執行的事吧就由熊山丈團長負責,你們二人只須辨認就行了,來呀!把二千塊大洋拿上來。」
李副官把手一招,一個衛兵端上了二千塊大洋,放在龔治國的跟前,龔治國遲凝很久,權衡利蔽,終於點了點頭,然後無力地將頭埋下。王師長卻笑容可掬地說:
「好!龔兄弟!李兄弟!好好幹!今後定將前途無量。」
「王師長!我可有一句話在先!」
「請進!」
「若是共黨已抓完,我今後咋辦?」
「哦!你是綦江哪個鄉的?」
「青年鄉的。」
「共黨一抓完,我保舉你當青年鄉鄉長。」
「謝師長!」
「李副官!把他二位引到熊團長處!」
「是!」
說完引了出去,這王陵基今天卻有更重要的《大中華日報》總社長陳學池的到來,陳學池向他引薦一位經濟學的高才生,原來此人便是劉航琛,瀘州人,北大經濟系畢業生,此人人物飄逸,極是輕浮狂詐,學富五車,高額大腦,其父親在瀘州經營受人堂的「番花」酒,生意一直不錯,他畢業後回到家,見「番花」酒,醇香異常,馨人心肺,清涼甘冽,其性悍烈,遠近聞名,十里鄉親都喜愛此酒,便對其建議用玻璃瓶代替瓦罐包裝,並由他親自到重慶,成都等地去銷售,一時生意興隆,財源廣進,銷量大增,誰知重慶煙酒稅局局長通知受人堂,強行徵收一百分之一百的洋酒稅,凡是玻璃瓶均當洋酒徵稅,劉航琛氣憤不過,寫一回信譏諷:
「鈞局所定規章,不問酒之洋不洋,只問瓶之玻之玻,若如鈞座穿西裝,著革履,遂謂之為洋人,可乎?」
局長收到此信,竟然惱羞成怒,將劉航琛抓了起來,送進了牢裡,幸虧他同學陳學池幫忙,救了出來,陳學地問:
「航琛!下一步你怎麼辦?」
劉航琛受此大辱,滿腔義憤,恨恨地說:
「學池!我是人在家坐,禍從天上來,我招惹誰了?他為何這樣整我?」
「航琛!你我都是學子,嫩得很,這世道就是這樣!」
「學池!下一步我要進入官場去了拚搏!」
「好!我向引薦一個人。」
「誰?」
「二十一軍劉湘手下師長王陵基,他跟我說了幾次,銅元局一直虧損,需要有人去經營,你是學經濟系的,你去見見他吧!」
劉航琛沉思一會,點點頭。於是陳學池便領著來見王陵基,王陵基的待衛引著陳學池,劉航琛來到客廳,王陵基心滿意足地抽了一支煙,侍衛說:
「師座!客人已到!」
王陵基踱著外八字的方步,面帶微笑地來到客廳,陳學池,劉航琛客氣地站了起來,王陵基笑道:
「陳社長!老朋友了,不用客氣!」
「師座!你要的人,我帶來了!」
王陵基斜眼一看,劉航琛白暫的皮膚,大眼睛,炯炯有神,頭頂幾乎無頭髮,高額花筋,斯斯文文的。便和藹地問:
「先生貴姓?」
「姓劉、名航琛!」
「先生請問一個問題?」
「請講!」
「我軍的銅元局為何老是虧損?未見盈利!」
「此事學池也跟我說過,學生也略知一二,銅元局乃發行,製作貨幣機關,中國的老百姓始終沉迷於現銀交易,以為真金白銀便是貨真價實,其實大妙不然,歐美列強早已改為紙幣,既然老百姓迷信金銀幣,不如將計就計,改原來的本地銅,轉而到英國去買便宜的洋銅,改面額一百文,為二百文,面額增大,而銅含量不增,就算發行二千萬枚,師座也可坐收一年四、五十萬大洋的盈餘。」
一席話,說得王陵基這個只曉得打打殺殺,整人害人的赳赳武夫目瞪口呆,半日裡回不過神來,馬上滿臉堆笑地說:
「先生可真是天下奇才,此計妙哉!妙哉!我一定向埔公稟報,哎呀呀!先生!不如再議一下我四川之財政,先生有所不知,埔公雖是跟了國民政府,誰都知道這個蔣委員長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啊,現在的埔公心中也是癩八狗吃缸豆——懸吊吊的。蔣委員長名義上委任埔公為二十一軍軍長,主持四川軍政,暗地又委任劉文輝為川康公署署長,又是給錢,又給槍,有一次被我們查獲船上還有拆散的飛機,劉文輝這小子早想奪我軍的地盤,只是現在沒有實力,埔公也早想收拾他,也是苦於無錢購買先進軍火。」
「師座!此事很簡單!」
「很簡單!」
「對!很簡單,劉軍長有現存的資源不用,坐收那點稅款,可能只夠這幾十萬大軍的日常開銷,買軍火當然不夠,蔣委員長的錢也不會白拿,拿了是有條件的,我勸埔公盡量少拿,既然委員長委任劉軍長主持川政,那好,就在這四川壩兒鏟皮,四川本是農業大省,工業很小,先從農業上下手,所有的農業資源均掌握在這些大大小小的紳糧手中,錢也掌握在這些紳糧手中,發行五百萬糧契稅券,庫券公債,可以抵以後的農業稅,並可以對購買人減一成稅,不出一月,公債,稅券便可變為現金,便可購買武器,擴大地盤,以戰養戰,我看那個劉文輝還敢不敢跟劉軍長爭奪地盤。」
「哎呀呀!先生真乃天才,天才呀!」
從此劉航琛官運亨通,王陵基薦給劉湘任二十一軍財政處長,四川財務廳廳長。真是:
白玉隱於頑石裡,黃金埋在污泥中。
今朝貴人提拔起,如立天梯上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