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話說:好馬不吃回頭草,縱死,我也不會向他等人下跪。」
翼王是一位服軟不服硬的錚錚鐵漢,談到這些傷心的事他也沒作過多的考慮,帝王算什麼東西?起義之初,多麼慷慨激昂,同心同德,可天王變了,東王變了,北王也變了,一變就翻臉,唯有他沒有變,他是賭氣,他要證明給天王看。他看透了天王,寧死不回頭,這以饑疲之師,無餉之軍而欲謀蜀,明知不可為而為之,乃悲劇之英雄矣!翼王見眾將情緒稍安說:
「我意已定,眾將勿須多言,張遂謀,你帶上一隊人馬先行探路,再帶上五千兩白銀給彝族土司王應元送去,向他借道過境,其餘眾將兵分三路。賴裕新、李福猷各率一隊,先從清軍防守薄弱的貴州繞道渡過金沙江,本王率大部人馬隨後從川南進發,約期在金沙江北岸沐川會合。派人通知曾仕和,約期在大定會合,然後從仁懷、安順場渡大渡河,穿過彝區到雅安,直插成都。眾將回營,立刻起程,輕裝前進,不得有誤。」
「是!」
眾將深知,翼王一旦確定,其意志不可動搖,眾人不敢怠慢,回營準備。太平軍的撤退,早已驚動清軍,成都府吳鎮軍受駱秉璋之命從長寧馳援,與鄧仁坤合兵一處勇攻三會場,進攻馬口埡,追擊太平軍。重慶府劉臬司也親自統軍到綦江督戰,唐烔由樂生坪直趨蒲河場,截獲太平軍所籌糧食,捏斷太平軍給養。劉臬司見機會已到,命令雷大壯,肖正楷等分兵七路向馬口埡、高廟場、分水嶺等地發起攻擊。太平軍分設於分水嶺、鎮紫街、觀音巖等處的塞卡,哨所先後被清軍突破,三十多名首領犧牲,隊伍也多被擊散,清軍進逼東溪。
當夜,月光皎潔,正是八月二十七日的那天,秋高氣爽,滿天的星空照得大地一片銀色。太平軍營房一片混亂,歸心似箭,全無鬥志,丟掉許多輜重、大炮,焚燒物資,混亂之中撤離了綦江。至今尚存太平軍後裔,其中有庹姓的兄妹,他倆實在難以忍受這種煎熬與痛苦,趁人亂之機,脫了軍裝,趁著夜色望著無邊無際的山路奔跑,到了一座高山,天快亮時,只好躲進山洞,山洞幽澤嵌壁,恍非塵世,崖壁清泉下注成潭,寒碧可鑒,過了幾天,哥哥出去察看,回來說:
「妹妹!凡是太平軍遺留下來的人,都被官軍殺了,往來人等都得盤問搜身,我好不容易找點吃的,還有穿的,換上吧!我們只有在這裡躲著,回老家已不太可能,正是我們參加了義軍。我們全家都被官軍殺了,只剩下我倆才是我們庹家的根呀!」
妹妹那止不住的淚水直往下淌,臉頰緋紅,她當著哥哥的面毫不羞澀地脫掉了衣服,妹妹那美麗誘人的身體顯現在哥哥的面前,猶如羅浮仙子臨凡間,月官開扉出娥女,哥哥一時手足無措,激動萬分地說:
「阿妹!你……這是亂人倫壞綱常的呀!」
「阿哥!難道你要庹家斷子絕孫嗎?都在這個份上了,還講哈人倫綱常,我們多少天兄天妹都白白地死掉了,他們值嗎?」
「阿妹!我的好阿妹……」
哥哥緊緊地抱住全祼的妹妹……,筆者見過其族譜中的畫像,妹妹生得面容飽滿、玉貌幽花秀麗,肌膚嫩玉生香,哥哥雄壯魁梧,孔武有力。
太平軍按照行軍計劃,撤離綦江,向貴州地段進發,分散在青羊市,扶歡場等地籌集糧食、徵集軍需,接著連夜轉移。一支由松坎直趨九盤子,桐梓,桐梓城裡清軍早有防備,便繞道至遵義,九盤子早已被清軍所扼,便改由藻渡河上石壕,經夜郎壩,進入遵義與大部隊會合,過金沙江與曾仕和在大定會師,並以曾仕和為前鋒向仁懷、安順場進軍。
與此同時,駱秉璋總督,四川布政使劉蓉在剿滅了南溪張四皇帝,宜賓八角寨李蘭義軍之後,迅速糾兵十萬來到綦江。鄧仁坤率百官躬身在城外迎接,駱秉璋騎著一匹棗紅的駿馬,全身披著鎧甲,絡腮鬍、小眼睛、黑臉堂,時人大都懼怕他,臉上從未見過他的笑容,是人面獸心的魔鬼。成都街頭巷尾,常用他的名字來哄偎小兒。
鄧仁坤身後是統制、守禦、都監、團練,各衛掌印武官,皆戎服甲胃,一齊都 頂盔貫甲,掛刀佩弓跪迎。各領所部人馬圍隨,儀仗擺有數里之遙。文官司儀整衣排伏,雁翅而列,冠冕端正,望塵拱向,誠恐誠惶。前呼後擁。真是:兩街儀衛喧聲闐,清華傳道人馬森列。隨著一聲聲馬玲響遠遠看見騎兵開道,奔馳而來,接著是一個個都掮著大旗,拿著刀,抗著搶,什麼衝鋒旗,帥字旗,官銜牌,頭鑼腰鑼,令旗,劊子手,清道旗,飛虎旗,十八般兵器,金瓜鉞斧,朝天凳。前呼後擁,好不威武。中軍一面大纛旌旗, 上繡一隻足踩五色祥雲,目空一切,昂首奮蹄,張牙舞爪,頭角睜嶸,揚須鼓鬟,金碧掩映的金鱗蟠龍帥字旗,迎風招展,大帥坐騎行中央,跟前一把紅傘,一斬齊十六名親兵,穿著挖雲鑲邊的號掛,掮著雪亮旳刀叉,左石護衛,大帥戴著五品功牌,拖著藍翎,腰裡插著一枝令箭,騎在馬上,好不顯赫,好不威嚴,後面跟隨無數,皆騎咆哮,如萬花之燦錦,映曰爭輝。一行人馬行來,沿途雞犬不聞,樵采遁跡。良久前鋒過盡,大帥到眼前,不覺威風矮了一半。鄧仁坤低三下四說:
「大帥!,衙內薄醴已備,敬請賞光。」
大帥騎在馬上談談地說:
「嗯!爾等奮身報國,忠勇可嘉!守城有功,拖住了毛賊,劉大人!我看先喝了這杯酒,再上路也不遲。」
劉容微笑道:
「大帥所言極是!」
劉蓉是個文官,老滑吏,笑面虎,眾人下馬,於是纓槍排隊,喝道而至衙門,升冠寬衣,筵席上,花插金瓶,餚堆異品,果獻時新,大帥端坐上首。見鄧仁坤如此盛情說:
「本帥初臨此地,尚未盡情,不當取憂,太過費了!」
慌得鄧仁坤倒身下拜,說道:
「小人一介書生,屬於按臨之下,今蒙大帥光臨,蓬蓽生輝!」
於是鞠恭展拜,禮容甚謙。於是開宴,茶湯獻罷,階下簫韶盈耳,鼓樂喧闐,說不盡餚列珍羞,湯陳桃浪,歌舞聲容,食前方丈,真是:
香焚寶鼎, 花插金瓶, 器列象州之古塤, 簾開合浦之明珠,水晶盤內,高堆火棗交梨,碧玉杯中,滿泛瓊漿玉液,烹龍肝,炮鳳腑,果然下箸萬錢,黑熊掌,紫駝蹄,酒後獻來香滿座,碾破鳳團,白玉甌中分白浪,斟來瓊漿,紫金壺內噴清香。傳杯弄盞,花簇逶堋?br/>
這場席酒,少說也費有上千兩白銀。真是珍羞美味,龍肚風髓,其餘般般俱有,當直的拿上酒來,鄧仁坤先滿了,率著百官謙躬地向大帥敬酒五巡,湯陳三獻,畢恭畢敬與大帥把盞敬酒後,方敢坐下,鮮果按酒之物,流水也似遞將上來。須臾教坊司俳官遞戲本上來,後簇擁一群花枝招展的戲子,駱秉章點了幾本,於是階下一派簫韶,動起樂來。 戲子插燭般嗑頭,前舞後歌, 錦簇花攢。 真是說不盡的梨園嬌艷, 色藝雙全, 但見: 羅衣疊雪,寶髻堆雲。 櫻桃口,杏臉桃腮,楊柳腰,蘭心惠性,歌喉晼轉, 聲如枝丄流鶯,舞態褊躚,影似花間風轉,腔依古調,音出天然。真是:
舞回明月墜秦樓,歌遏行雲遮楚館。
高低緊慢按官蔏,輕重疾徐依格調。
爭排雁柱聲聲慢,板板紅牙字字新。
香甜美味,甚應時節,箏排雁柱,款定冰弦,啟朱唇,頓歌喉,聲韻悠揚,疾徐合節。眾人享彈唱,食龍肉,喝玉瓊,尋歡作樂,灑過半酣,明人都知他用柔媚手段去迎合大帥,大帥過意不去說:
「爾等果不負我托,為社稷立了大功,自然之理,勿須過謙。太華麗了!糜費不少吧!」
鄧仁坤禮甚恭謙地說;
「大帥!敝縣得蒙大帥光浲,如日照地。」
「過溢了!爾等已與石達開交過手,也見過他的真容,感觸如何?」
鄧仁坤第一個說:
「大帥!毛賊石達開非同一般之菽麥不知,一丁不識之狂野之夫,幾易交手,險易得呈,其狡悍異常,又素得群賊之心,其才智均在諸賊之上,而觀其所為,不甚附會邪教俚說,是賊之宗主而我之最忌者也!」
「我也見過石賊,有龍風之姿,天日之表!」
毛賊人數雖多,並不怎麼十二分利害,而且槍炮不靈,大帥統兵一到,便可指日平定!「
「諸公所言皆中中,吾獨服石王謀略機深,誑煽莠民,狡悍著聞,素得群心,又能以凶威鈐制其眾。」
眾人交頭接耳,無不稱讚這位性情溫厚、勇敢無畏、正直耿介,才華出眾,深受眾人愛戴的領袖。駱秉璋威嚴地端莊坐於主席之上,靜聽著眾人評頭論足而一言不發,眾人議論紛紛而不可收拾,駱秉璋乾咳二聲,頓時鴉雀無聲,大家畢恭畢敬地靜聽駱秉璋說話,他說:
「眾將稍安,聽吾道來,縱觀諸賊,皆為豬狗鼠類淫慾之徒。ど麼小丑。算不得什麼?一旦稍有得志便忘乎所以,作威作福,肆無忌憚,為所欲為。唯石賊胸懷雄心壯志,文章為國朝第一,人品為海宇第一,其學問直接周,孔。為古今第一,有文有武,學行皆備。其詩雅頌各得其所,余閱其作焉,下筆常有驚人之語,胸中必有萬卷之資。其凌雲壯志之心不在你我之類,文韜武略皆在你我之上。早年石賊有詩一首可以佐證:
虞舜勳華多碩美,皇王家世盡鴻蒙。
寬容居背移神鼎,亭長還鄉唱大風。
起自布衣方見異,遇非天子不為隆。
澧泉芝草滅根脈,劉裕當年田舍翁。
再者!石賊也是曾公的苦手,縱觀兩人用兵,一善用正,一善出奇,各有千秋!可曾公自湘江出兵以來便遭遇石賊,始一販再販。曾公率湘軍水師,浩浩蕩蕩,大艦配小舢,勢如破竹,直撲湖口。被石賊看出破綻,以大船載沙石,沉堵航道,於湖口兩岸搶一隘口,湘軍水師突入,被石賊堵塞隘口,將湘軍分割在外江與內湖,大艦小艦互不接應,石賊仗著人多分別擊之,曾公因座艦被奪,文牘俱失,憤而投江,被左右救起,掉入陸營,石賊乘勢占江西大部,曾公被困南昌而不動如山。恰於此際,楊秀清飛檄石賊,命其東退,謀解天京之圍,石氏無奈奉命班師回朝,行前仰天長歎:放虎歸山,後患無窮矣!或日:吾觀曾氏用兵,不過爾爾,先販於湖口,再販於九江,今又被困於南昌,何必多慮唉?眾將試想?爾等誰是石賊之手?
宴席上無人吱聲,面面相覷,默默不語。然後回過神來一齊說道:
「大帥真真是明鑒萬里!入木三分!」
駱秉璋怒目環視說:
「而今之機千載難逢,只要王應元拆掉渡口,擒拿毛賊猶甕裡捉鱉。布政司劉大人!」
「大帥!」
「你馬上帶上所有軍餉,快馬加鞭前去會土司王應元,叫他務必諸住渡口,毛賊給的銀兩我翻倍,決不准一個毛賊上岸!」
「喳!「
劉蓉端起酒杯一飲而盡,出門翻身上馬,押著軍餉直奔土司王應元而去。駱秉璋說:
「其餘眾將聽令!喝了這杯酒立馬隨我追擊毛賊!不得有誤!」
「喳!」
駱秉璋喝完最後一口酒,擲杯於地,頂盔貫甲,翻身上馬,一時號令森嚴,隊伍整齊,鄧仁坤在馬下做出一副謹慎小心的樣子,柔氣下聲地說:
「大帥此去出戰之際須要仔細,毛賊猖獗,不可輕敵!」
「我等既受朝庭爵祿,世受國恩。志欲蕩平賊亂,盡忠報國,至於吉凶存亡,付之一也!他日凱旋歸來,向朝廷表章中將爾等功勳置於頭等!向皇上表奏!」
鄧仁坤心中激動不已,感恩不盡,恭恭敬敬地朝大帥磕了個頭說:
「卑職蒙大帥栽培,謝大人提拔!卑職情願替大帥擲蹬牽馬,伺候大人!替大帥效力!甘心情願!」
百官再三款留不住,鼓樂笙簫迭湊,一派鼓樂喧天,兩邊燈火燦爛,前遮後擁, 兩街儀衛喧闐,清華傳道,人馬森列,喝道而去。百官上馬遠送。真正人不停步,馬不停蹄。鄧仁坤對駱秉璋感恩載德不題。
時清人有詩贊曰:
四方盜起如屯蜂,狼煙烈焰薰天紅。
將軍一怒安天下,跳梁掃蕩盡從風。
公而忘私願已久,此事許國不知有。
金戈抑日酬戰征,麒麟圖畫功為道。
雁門關外秋風烈,鐵衣披張臥寒月。
汗馬卒勤二十年,贏得斑斑鬢如雪。
天子明見萬里外,幾番勞額來施書。
肘懸金印大如斗,無負堂堂七尺軀。
翼王率部到達安順場,一路上逢山開道,遇水疊橋。那日正值秋暮初冬的天氣,天寒日漸短,大隊一路走來,風歹露宿,但見那樹木凋零,景物荒涼,秋去淡淡,金風搖落,甚是淒涼,不勝悲愴,披霜含雨,幽景淒絕,秋天行人苦,棲棲芠荷枯,葉葉梧桐墜,蛩嗚腐草中,雁落平沙地 ,細雨濕青林,霜重塞天氣,不是路行人,怎曉秋滋味。長途跋涉,衣衫襤褸,面貌黧黑,飢腸轆漉。
太平軍到達貴州途中,死傷病故,逃兵陣亡,人數不過九千,十分狼狽,一日行兩程,六、七十里之地,未到黃昏便安營紮寨,升火造飯,鋪草安息,次日再行,一路秋去淡淡,寒雁淒淒,樹木凋落,景物荒涼,氣象蕭瑟,飢寒交迫,官兵不勝悲愴哀思,士氣大落。
夜幕來了,太平軍到達到大渡河邊的安順場紫打地,當天夜裡,翼王的小妾汪氏臨盆生子,翼王添了人丁,高興之餘,傳令慶賀三天,第三天頭晚,消息傳來,彝人王應元背信棄義,兩邊收銀兩,還毀了河對岸渡口與道路。翼王已命人多備船筏明日攻打渡口,翼王從大賬內來到岸邊,藉著霞光欣賞這壯美的山川,遠山桃雨柳煙,山罅層冰積雪,猶滿澗谷,真是春風所不度也,一股巨流滾滾向東流去,浪花飛濺,奔騰咆哮,怒濤翻壁,層嵐倒影,江山壯麗,翼王威嚴矗立在江岸的崖石之上,右手緊緊地攥著寒光四射的寶劍,神情無比愁悵。他的身後是飢寒交迫,生死相隨的天兄天妹,後面是遮天避日的清妖,江對岸是狂妄無恥,背信棄義的彝人,他們鑿斷了上山的小路,一群蒼鷹在翼王的頭頂上,一圈圈的盤旋,一聲聲的悲鳴,狂風陣陣吹來,松濤發出颯颯的哀嚎,烏雲從遠方滾滾而來,如萬千黑鷹翱翔卷舒之勢,天幕瞬間關閉了,漆黑不見五指,白晝如夜,突然從雲端中心,轟隆隆!響起聲聲撕天裂地的巨響,電光閃耀,巨響猶如沉雷,閃電猶如上帝揮動著威力無比的神鞭,摧毀和抽打著不醒的世間。雲端如千萬條蛟龍在撕打、纏絞,如波浪在翻滾,頃刻間,烏雲集聚成滂沱大雨,猶如天淵的泉源裂開了大口,煙雨滿江,風雨咆哮了,擊打聲碎,如萬箭穿地,傾盆倒峽。這如注的大雨呀!使小小的鄉場變成了汪洋澤國,一發不可收拾,直到黎明的來臨,平地三尺水。蒼天終於筋疲力盡,不再咆哮怒吼,安靜了,霧消雲散,偶有遲到的水珠,滴淌了下來,擊起一圈圈小小的漣漪。大雨淋透了翼王的戰袍,但他那如金剛般的身軀依舊危然不動,憤怒如電的目光猶如利劍,直刺背信棄義的彝人土司,狂妄的小人,一旦被我活捉,我將斬斷你的咽喉,掏空你的頭顱,當我的酒器。橫亙的大渡河啊!兩岸高山聳立、陡峭險峻、險灘密佈、湍急洶湧,即使在平日裡,也難在你任性難測的波濤上航行。你發起怒來就猶如發瘋,誰也無法把你制服,有多少老練的船夫,就是在你那變幻莫測的狂濤巨浪中喪了生,你永遠是粲驁不馴的。懸崖呀!你是那樣的威嚴,深沉而又陰鬱,我恨不得一劍劈開一條平坦的大道,騰雲展翅,飛上藍天,架起霄漢鵲橋,把我的天兄天妹接到理想的天國,可你永遠是堅不可摧的磐石。突然,大江上游湧來一股張開大嘴的洪流,其勢洶湧,猶如雷霆大作,沖決一切阻擋她的岩石與樹木,奔騰咆哮,激起驚濤駭浪,揚起沖天水霧,一時間,狂妄的彝人與如蟻的清妖嘲笑聲,被洪濤巨浪吹刮得無影無蹤。泱泱大水啊!猶如巨獸張開的大嘴,巨浪翻滾,青面獠牙地吞沒一切。
清軍早已森嚴壁壘,遠山埡口推出一輪明月,陣陣強風把那樹梢吹得簌簌的聲響,風過處,落葉飄零於地,翼王臉上凝重如霜,他緩步巡視戰士們的營帳,戰士們全身披著清幽的月光,地下全是泥濘的水凼。腹中全是空蕩蕩的飢腸,翼王不由臨江悲歎:
「天亡我矣!非戰之罪也!」
寒風依舊陣陣吹來,帶來了清晨抖峭的秋寒,東方的曙光露出了笑容,大地披灑著金色的陽光,晚秋的花兒依然噴香吐艷,奼紫嫣紅、百花爭妍,傲然屹立,臨寒獨放,晨風吹拂啊!四處飄逸著馨香的芬芳,整個山垣峽谷啊!依舊是秋意盎然,霜痕楓色,映襯山澗。翼王空有一顆烈焰飛騰的心靈,胸中懷有一股暴風驟雨般的激情,他蔑視一切腐販的王權,拼盡全力率眾向前,勇敢衝鋒,翼王啊!多麼偉大,可他已走投無路。他縱死也要捨命以全三軍,因為天兄天妹都是無辜的平民,翼王啊!多麼崇高啊!
將士們見翼王決計投降,無不痛心疾首、滿腔義憤,謀士曹偉人,張遂謀勸阻無效,拔劍自刎。
駱秉璋一面備戰,一面遣使勸降,經過雙方談判,由太平軍自行遣散四千餘人,逃走二千餘人,餘下二千人保留武器。翼王親縛其妻將其沉江,帶著兒子投降,一時間江流寂然,星月無光,二千將士全部戰死,是日鮮血橫流,肝腦塗地,喊聲震天,死人也要砍三刀,哀號鋤地,堆堆白骨墳場,至今尚存。殺掠之慘,聞之骨竦。
同治二年六月二十七日,石達開在成都公堂受審,他慷慨陳詞,令主審官崇實理屈詞窮,瞠目結舌,無言以對。駱秉璋知翼王是個斬釘截鐵的英雄。親率大軍阻斷刑場四周,懼怕百姓瞻觀石達開的儀容,鼓通三響,石達開、曾仕和、黃再忠被刀斧手推赴刑場,執行凌遲。四周綁縛的太平軍官兵如猿猴獻蕃桃般黑壓壓的一片,刑場上,石、曾、黃分別被縛於十字架上,面對著面。三聲鼓響,劍子手手持剔筋剜肉牛耳刀,凶煞惡神般先對曾仕和割第一刀,割下額皮以遮目,曾仕和忍痛不過,淒慘狂呼,石達開睜眼怒罵:
「為什麼不能忍受此須臾時間?」
曾仕和這才牙關緊閉,不再叫喊。石達開受刑時,被割一百多刀,絞絲兒不動,把臉沉著,牙關緊閉,怒目圓睜,他從始至終默默無聲,他的凜然正氣和堅強意志使冷酷無情劊子手無比的震驚。真是:
(一)
神州大地起烽火,煙塵四野蔽黃沙。
英雄豪傑白骨立,王候將相血肉堆。
千軍萬馬無勝負,總然費卻萬般心。
焦頭爛額見猙獰,灰飛煙滅消塵燼。
江山秀麗美人嬌,英雄豪傑竟折腰。
(二)
忘家為國忠良將,千古賢良血染沙。
勝敗兵家不可期,安危端自命為之。
出師未捷身先喪,落日江流不勝悲。
駱秉璋向天子表奏鄧仁坤:
「年少精明、勇於任事、不怕招怨、一力獨當其關、剛毅果敢,不避凶敵,狂挽乾坤於既倒,實屬難能可貴,不可多得之員。」
何德龍保城有功,又隨駱秉璋出征多年。平定大,小金川羌族土司叛亂,征剿楊風起義,白蓮教支派花燈教起義,屢建功勳。晚年授石壕汛官,其墓尚存,墓銘正楷大書:功高德大。
左右楹聯:
試望功高扶日月,且觀地吉動雲山。
秀才馮晉賢感慨而賦詩一首:
沙場百戰志彌堅,一作千城末息眉。
白髮憂民功蓋葉,丹心捧日氣沖天。
雖無至樹橫階內,幸有孫枝繞籐前。
創造生塋今勒石,湖登呵護後人賢。
鄧仁坤看見綦城兵災之後,城垣毀塌,倉庫毀壞,便傳下令去,修築城垣,足足修了半年方才成功,但見那好一派太平盛世圖。於是又出榜招集流民,入城居住,興家創業,開舖經商,開墾田地,良家子弟召來讀書,自此綦城一派耕瀆之風。
忽然一日見來路上一簇響鈴驛聲,黃衣騎士背著黃包袱,插著兩根雉尾,兩面牙旗迎風招展,宣詔官來到衙門,飛橫跋扈,宣讀詔書,升鄧仁坤為昆明巡撫。鄧仁坤誠恐誠惶,趕竟放下馬蹄袖,對著詔書跪拜叩首,望闕叩首謝恩。接了詔書,只喜得眉花眼笑,嘴都合不攏來,歡天喜地,感激涕零,擇了吉日,辭別眾官,臨走也是政筒刑清,案無留牘。百姓少不了送上萬民傘,綦人頌歌載道以感其德,忠心報效朝庭,辦事鐵面無私,理應同古人一樣傳之不朽。擬建鄧公祠,舉人羅春堂先生正書門額:「遺愛長留!」臨出門,鄧仁坤鱗袍補褂,戴著五品翎頂,朝珠翡翠,滿面春風,籌躊滿志。打著全副執事,仗前打一副「正堂」金字牌,二副「肅靜」「迴避」的粉牌前面四根纓槍,後面四根洋槍,其餘朴刀隨行,彈壓行人,四乘官轎何候,正準備開鑼掌傘之際,鄧仁坤之母何氏卻說:
「兒呀!這一路走來幾千里路,我坐不來官轎,要暈路,我還是坐那滑桿好些。」
「母啊!這可如何是好啊?這滑桿悠閃悠閃,千山萬水,山高路陡,一不小心必成大禍。」
鄧老太婆拄著枴杖,鳳冠霞帔,纏裹腳,走起路來緩步細搖。鄧仁坤為大孝子,凡事百依百順,此事為難了。耿成基說:
「大人!我保舉一人,抬滑桿最為穩當,名叫陳洪義,又叫鴻仁,江湖上外號叫跑通,又叫麻鄉約。」
「跑通我倒是明瞭,他為何又叫麻鄉約呢?」
「大人!此人與我至交,能說會道,江湖上很講義氣,走鄉串鄰、調解糾葛、干息冤怒,凡事皆處置公正,凡鄉約中,就算他最能幹,他臉上有幾顆粗麻子,眾人都叫他麻鄉約。」
「快去叫來。」
下人去叫陳洪義,原來陳洪義本是綦江新盛鄉號坊村陳家壩人,自幼父母雙亡,家境極為貧困。食不飽腹,常吃粗菜雜糧度日,衣不遮體,穿刷把褲子過冬,幾歲開始在號坊一帶赴渝的通道上,給過往的客商背包,以此換錢糧來維持生活。長大成人,身體好,有腳力,雖三、五個夫子也抬不過他,又唱得一口好山歌,常為大夫頭義務挑東西,深得賞識,提作二把手小夫頭。下人不一會引來一個漢子,只見他身穿一件油透的單衣,一綹辨子把頂盤,棍褲兜擋,腳穿一雙黃泥麻耳草鞋,露出古樹根似的大腳丫,粗膀精腿,黑毛巨掌,大腦高額。臉堂油黑,撒上幾顆如芝麻大小的麻子,兩隻圓溜骨碌的單鳳眼,一張厚肥寬大的鰱魚之口,鄧仁坤打量此人確實不同凡響。問:
「來人可是麻鄉約?」
「小民正是,大人!耿師爺剛才雜服過,儘管放心,路上一切小心都包在小人身上。」
「嗯!此去雲南昆明,那條路最快捷?」
「大人!到雲南昆明只有從酒店埡走最近,只是山高路險。」
鄧仁坤思前顧後,還是決計走酒店埡,於是辭別眾人,鳴鑼開道,呼ど喝六,橫衝直撞,好不威風。一行人馬溯綦河而上,沿篆塘,東溪、扶歡,直奔酒店埡,後面二十多名挑夫,挑著二十多擔金銀珠寶,哎!「三年清知府,十萬白花銀」。啦!自然不必說了。
鄧仁坤回過頭來,暸望自己快要離開的地方,感慨萬千,那河中的菱、藕、蓮,每年也有幾千擔,那各種鰱魚、草魚、鯉魚、江團、烏鱔、鯽魚等等。任由打魚船來回捕撈,打也打不完,清晨滿街都是賣魚的人,沿河兩岸都長著茂盛的梅、桃、李、芭蕉、桂、菊,開著四時不斷的花,成林蔽麓,灘涂上,水竹蒼萃,飛鳥棲身,魚蝦漫遊,水光山色,好一派碧蓮玉筍新世界,從此城垣峻整,道路新整,街衢宏闊,居市隆盛,層樓跨街,梵宇仙宮,次第連綴,真如仙境。
一路上石磴修整,喬松艷草,幽襲人群,風煙欲瞑,步步惜別。當晚來到川黔交界處,宿於寒山寺。第二天,離開綦境,一路上!鄧仁坤不由詩興大發,脫口而吟:
鼓擂喧天白,鐘聲落枕長。
寒蟲號末已,遠山日月光。
客走空山寺,舟撐不夜郎。
幽懷猶眷戀,回首野茫茫。
陳洪義抬著鄧仁坤之母,朝貴州迤邐而來,一路上高山流水,朝登紫佰,暮踐紅塵,夜宿郵亭,驛鋪。看的是山明水秀,相遇的是馬幫轎隊。老太婆坐於滑桿上,忽然一時頭暈起來,兩眼昏花,心中作惡,口吐許多清痰來,一聲連一聲的哼,陳洪義連忙放下,鄧仁坤氣憤不過,大罵:
「你們幾個狗奴才,朗個抬的?」
「大人!不打緊,這是人走遠路,老太太體弱,水土不服,只要服了我的一劑藥,保管一柱香的功夫就好了。」
陳洪義說完拿出一個小葫蘆,鄧仁坤拿過一聞,一股清香,沁人心脾,嗅之使人精神振奮。荒山野嶺,又無郎中,老太太點點頭,便喝了他平素配製的中藥,然後將肚子揉了幾下,放了幾個大屁,頓時好了,眾人都笑了。陳洪義說:
「老太太只管看山水,等會我們喊起號子便好。」
「這個小伙會說話。」
老太太喜笑顏開,陳洪義與夥計唱起號子起步:
「大路朝天!」「各走半邊!」
「天上明晃晃!」「地下水凼凼!」
「上來一長坡喲!」「好比爛船拖喲!」
「懶洋坡!」「慢慢稜!」
「平陽大壩!」「閃開腳步!」
「大人!看」
下人驚叫,翻過酒店埡,鄧仁坤伸頭一看,郎岱場到了,郎岱場背靠巍峨大山,座落在深溝之中。兩崖壁立,深削成淵,伏流成澈,一溪中出,噴雪湧珠,白牆黑瓦,一百來戶人家,倚峰臨溪,居市甚盛,如蜂巢蟻穴,狗竇豬欄,牛宮馬棧,填街塞路。清澈的溪流穿場而過,溪山漸合,二峰屏峙,人在崖下行,日光眩麗,崖影溪聲,崖下竹樹愈密,路在深壑中,兩崖峭削。溪回山合,木石森列,一轉一奇,殊慊所望,一路翻山越嶺,千辛萬苦,終於可以息腳了,從山腰走下來,山澗飛瀑,忽在天際間,崖影溪聲,上下交映,景色殊勝,到山腳場口,挑夫們大都氣喘噓噓,腳打閃閃。街道也是彎彎拐拐,人來人往,多為仡佬,苗、彝族人,其茅房如蝸,上漏下濕,人畜雜處,只好又喊起:
「梯子路!」「一步踏一步!」
「呵個明晃晃!」「呵個穩穩兒!」
「呵個筋威絆!」「呵個蹬斷!」
「呵個這個!」「呵個那頭!」
一行人在窄巷中穿稜,到了客棧,穩穩當當地抬攏,夫子們專門安排一間房,天已擦黑,天空中黃雲鋪天,俗話說:天黃有雨,人黃有病。真是; 密雲迷晚岫,暗霧鎖長空, 群星與皓月爭輝,綠水共青天同碧,僧投古寺,深林中嚷嚷鴉飛,客投荒村。閭巷內汪汪犬吠。
那天也是鄧仁坤生日,叫客棧老闆有好酒好肉,儘管呈上,大辦酒席,大飽大醉之餘,鄧仁坤深感陳洪義等人服伺周到。老母也吩咐以殘酒剩肉賞夫子,於是二個兵勇跟隨,店小二端著酒肉,來到夫子房間前,只見房內燈火煌煌,歌聲嘹亮,夫子們且歌且舞,自得其樂:
「江南牡丹朵朵紅喲!二郎廣州降孽龍。
三人結拜情義重。四海龍王在水中。
伍子胥臨潼鬥過勇。六國蘇秦把相封。
七歲安安把米送。八仙過海顯神通。
久走江湖人尊重。十載寒窗要用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