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叔登基那天我離開了青城。
他和小七極力挽留我,可是我依然道別。回想這大半生哭過笑過傷過痛過也擁有過,卻沒有快樂過。
或許,人生在世不如意,明朝散發弄扁舟。
這一年中我浪跡天涯,遊歷四方。
去過山,下過海,走過橋,坐過船,欣賞風景做個孤獨的快樂人。
心境從未有過的平靜。
我來到一個很偏遠的地方,這兒是個小鎮,民風純樸,房屋古舊,走在青石板上的時候會有一種很寧然的感覺。這兒有小橋流水,有舊船老翁,常常能看到三五個婦女在河邊洗衣裳,說說笑笑。
我喜歡這兒,於是住下了。
「我該怎麼寫呢?怎麼辦呢?」一日,我路過書院時看到一小男孩坐在門口皺著眉,冥思苦想。
我微笑著問:「你坐在這兒幹什麼?」
小男孩抬起一張秀氣的臉,禮貌道:「先生好。」
「我不是先生。」我只是喜歡四處閒逛,他年紀小小竟如此懂禮貌,看來他有一個很好的父母教育他。心中多了些喜歡,於是問:「你有何煩惱?」
他歎了口氣道:「我娘一直不告訴我,我爹是誰。我生下來就沒有爹,其它孩子都有爹。」
原來如此。
「那你有問過你娘麼?」我又問。
他搖頭,臉上全是不附和年紀的懂事:「我不敢問,怕娘傷心,因為總是看到娘一個人默默垂淚。手中拿著一個畫像。」
「哦?那你有沒有那個畫像,我幫你找。」他如此懂事乖巧,又幼小不禁讓我起了憐憫之意,想到叔叔乃當今皇上,要找一個人並非難事,於是開口。
小男孩聽到之後欣喜萬分,直拉著我手:「真的嗎?!你說的是真的嗎?!」我微笑點頭,並約好明日的這個時候在這裡會面。
第二天,他如約而至。
十分小心的拿著一個被布塊包著的畫軸,我小心打開,看到了裡面的那一副畫,只是在剛看到的那一刻手抖了下,畫冊掉地上摔壞了。
「爹……」小男孩哭著抱住摔碎的畫軸,明明十分傷心卻沒有責怪於我。
我呆站原地,大腦空白。
小男孩哭了一會兒後站了起來,反過來安慰我:「你別自責,我不怪你,我要先把畫修好拿去給我娘,過幾天在來找你。」說完匆匆忙忙的離開了。
那晚,我失眠了。
第二天我在那兒去等他,等了一天他也沒有來,而我一連等了五天。
「這位公子,你在這等什麼人?」一過路的老翁好心問。
我回過了神,溫聲道:「等一個小男孩。約有五歲左右,很懂事乖巧……」我話還沒有說完的時候那老翁便接過話。
「哦,你說的是李家婦的孩子吧?他可是我們這兒出了名的懂事娃娃呢。不知你找他有什麼事?」老翁好奇問。
我一時不知該怎麼說,只覺得滿腹的話到了嘴邊便卡住,這叫我如何去說?就在這時候身後響起了一個溫柔平和的聲音。
「這位公子。謝謝你,你的事我孩兒已經跟我說了,關於他爹爹,其實失散多年不必在尋,但你一番好意,我很感動,所以前來謝……」我轉身,她抬頭,四目交接的那一刻竟有種蒼海桑田的感覺。
李韻滿目詫異愕然的看著我,很快,眸中盈滿了淚,纖弱的身子穿著素色的衣,沒有裝飾,卻有種清雅韻味。
她,還是和以前那般溫和平靜。
我深深看著她,心中情緒湧動複雜萬分,當看到站在她身邊一臉好奇看著我還有她的男孩時,有什麼在胸腔裡柔軟開。
「咦,娘,這個叔叔和我爹好像呀。」他拿邊看畫像邊看我,稚聲稚氣道。
李韻連忙擦了擦淚就要轉身:「風大了,我們回去吧。」說著就要牽他離開。
我猶豫了很久才上前喊住她:「娘子。」多年的習慣,我不曾改過。剛喊出口時才覺得有些不好,可是看到她眼中似憂傷又似喜悅的淚時,突然就覺得原來我並不是孤獨的。
一直有個人在等我,用我所不知道的方式。
「你剛剛喊我娘叫娘子,那你豈不是我爹爹?」小男孩驚喜道,然後撲上前抱住我高興大叫:「爹,你是我爹嗎?」
我不知所措,試探性的看了看她,同時亦將他抱了起來。
李韻面上浮現紅暈,低下了頭,聲音很輕:「他……他是……他是你的。」剛說完便沒說了,頭垂得更低。
我遭雷擊,幾步上前拉住她的手:「你是什麼時候有的?為何我不知道?」
「對不起,對不起。」她反覆道歉,淚如雨下:「是我不對,我明知有迷香卻那麼晚告訴你,我知道我對不起你所以我走了,你放心,我和孩子都不會纏著你。」說著要從我手中接過孩子。
我凝眉看著她要離開的身影,突然想起了她嫁給我的那一天,坐在喜床上半羞半喜的模樣。
那時,她是那樣年輕,美麗。如今,她是那樣憔悴,蒼白。
都是因為我。
「能不能,在給我一次,做你相公的機會。」我從背後擁住她,聲很很輕很柔,感受到懷裡她身子的顫抖還有小聲的抽泣後,心用力疼著,我從她懷中抱過孩子,一手牽著她的手凝視著她,溫柔笑了:「娘子。我,回來了。」
她含淚看著我,泣不成聲。
「哦!我有爹羅!我有爹羅!」小傢伙在我懷裡高興大喊,雙手摟住我的脖子。
她則低著頭柔順走在我身邊,冰涼的手在我手心中顫抖。
回到家後才看到原來她一直住在簡漏的茅舍,我拿出梯子修繕房屋,她則洗米煮飯,小傢伙蹦蹦跳跳,哼唱著歌。望著這一切突然覺得原來夢想的一切現在近在眼前。
那種幸福,好不真實。
晚上哄完小傢伙後,我和她二人坐在床邊,她很久都不說話,燭火下一張臉蛋紅通通的,十分羞澀,令我又想起我與她成親的那天了。
「對不起,這些年你受苦了,以後,我會好好待你。」我鄭重說著,握住她手。她沒說話只是有一顆淚從眼中流出,良久後,夜深了,怕她受寒於是我柔聲道:「你先睡吧。」
她上了床後神色總是有幾分複雜,隨後見我要走終於喊道:「你……你去哪裡?」說完又忙解釋道:「床很大,可以,可以睡下二個人的。」
我深深望著她,鼻子有些酸酸的,柔聲道:「我吹燭。」聽了我的話後她羞得鑽進了被子,過一會兒燭火滅了,我輕輕上床與她並肩躺下,我一直都沒有睡著,睜著眼,到了下半夜的時候終於,終於轉身抱住了一直在顫抖的她。
「冷麼?」我輕輕問,將她抱得很緊。
她搖頭,聲音哽咽:「不冷。我只是一直在等著你抱我。」
心用力一緊,我啞聲道:「我也在等著你回到我懷裡。」
誰都沒有再說話,誰都不需要在說話。
幸福,已經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