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不甚亮堂,人跡罕至的西北角,亮著一豆燭火的碧落軒裡,半舊的木桌上冷冷清清擱著一碗清粥並一疊醬菜。
一雙纖細的手輕輕端起粥碗,小心翼翼避開滲著血跡的指尖,凌若雪在家之時並不曾做過這些粗鄙的活計,生火煮粥於她確是有些困難,好在她強忍著疼痛也算是順利的為自己煮了一碗清粥當晚膳。
入口的清粥不甚黏稠,還帶著粗梗之感,她大口大口灌著,心中酸楚難耐,滾燙的淚水滑落,滴入粥碗,泛起圈圈漣漪,慢慢暈開。
月光慘淡的夜晚,她裹著薄被躺在床上,明明異常疲累,卻是怎麼也睡不著,似有女子的吟唱聲伴著若有若無的琴聲隱隱傳來,卻又被呼呼的風聲蓋住,聽不真切,想來是王府的某個院落正歌舞昇平。
柳樹下,男子望著那個黑暗的角落,良久,終是轉身離去,藍色的身影眨眼間便飄遠。
進王府的第三天,凌若雪在一片靜寂中醒來,適應了屋內的光亮之後,便要起身坐起,卻在瞥到窗外藍色的身影時,猛的又縮回被中。
柳子郁進屋時,女子端坐在屋裡一把椅子上,白衣勝雪,青絲勝墨,帶著清冷的氣息,仿若九天上的仙人,絕世而獨立。
「王爺命我來取昨日您所穿戴的衣物、首飾。」告訴她,今後王府是不會在她身上花費一絲一毫的,凌志喻家財萬貫,養個女兒總不是難事吧。這後半句話,柳子郁是怎麼也無法對著如此女子開口。
凌若雪將疊得整整齊齊的精美宮裝放在桌案上,打開抽屜,把昨日所佩戴的頭飾、鐲子等首飾一件一件的拿出,堆放在宮裝上。
「就是這些了」凌若雪見男子高大的身軀站著沒有動,凝神細想下,又從櫥櫃拿出一雙花盆底的鞋,靜靜的放在宮裝一旁。
柳子郁深深的厭惡著自己的行為,眼前的女子是如此的平靜,不吵也不鬧,可是,他卻希望聽見女子的抱怨或是吵鬧,這樣,他在執行王爺的命令時就不用如此為難,可以心安理得的認為一切皆是凌忠父女的錯,與人無尤。
「還少東西嗎?」聽見女子的詢問,柳子郁慌亂的收回視線,搖了搖頭,上前拿起桌上的東西。「您,請保重。」落下一句話,柳子郁倉惶的奔出了碧落軒。
「還有什麼事麼?」 凌若雪放下梨花糕,望著片刻前才離開的男子。
柳子郁卻仍是緊緊盯住桌上的梨花糕,白色硬紙包著的糕點顯然不是新做的,看上去並不鬆軟,也聞不到絲毫的香味,想必是既冷又硬。在王府,這樣隔夜的糕點,即便是下等的奴才怕也是看不上眼的,宸王對下人極為寬厚,不僅月錢給的多,在吃食上更是極好的。
主子們未用完的膳食都是進了奴才的口中,廚房為奴才們準備的膳食也都是上品,糕點之類皆有定期發放,都是才出爐,新鮮可口的。這個名為王妃的女子,卻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在這麼破落的院子裡吃著隔了夜的糕點,絕美的面容上竟沒有絲毫的憤恨之色。
「王爺命你到王府前廳等候,他會陪您回門。」回神,柳子郁匆匆道出折返的目的,隨即,倉惶走出了碧落軒。
清晨,在宸王府花園內忙活的奴才丫頭們,莫不被那一抹纖細潔白的身影吸引住,些個定力不佳的更是放下手中的活計,直勾勾望著女子,凌若雪便是在一片呆愣中來到了前廳。
「王爺萬福。」凌若雪規規矩矩的朝著座上一身暗黃的男子行了禮,因低著頭,凌若雪沒有瞧見座上男子眼中那抹一閃而逝的驚艷之色。
宸王亦知曉自己的這位王妃是個美人,只是眼前這個白衣飄飄,明目如星的女子倒真是讓他驚訝,昨日的她,在繁複華美宮裝及金銀首飾的堆砌下,美雖美,卻少了些驚艷,與宮中皇兄身邊的那些女子沒多大差別。而現下,眼前的女子除了髮髻處插著的那支玉簪,全身上下再無它物,這樣的裝扮,少了煙火氣,卻是憑添了幾分靈氣,顯得她超然脫俗。
凌若雪起身,朝右側走了幾步,側身站定,仍是微垂著頭,兩扇密密的睫毛遮住了清亮的雙眼。
「原來是藏著這麼好的玉器,莫怪看不上王府的金銀首飾。」
凌若雪聽出了話語中明顯的嘲諷之意,卻沒有反駁,淡淡說到:「是我高攀不上」。
座上的男子沒有再說話,一時之間廳內倒是安靜的很。
「哎呀,柔兒來晚了。」隨著嬌嗔的聲音而來,一襲粉衣的女子出現在視線裡。
但見來者,內著深粉墜地長裙,外批淡粉錦袍,手挽玫紅薄紗披肩,錦袍寬大的後擺在她身後的地上鋪展開來,金線所繡的紋飾在陽光下閃爍,綰得高高的髮髻上簪著幾朵桃花,那桃花也不知是何物何人所雕,竟細緻的跟真的似的,而女子嬌美的面容在額頭那桃花狀花鈿的映襯下更顯得面若桃花,春風含笑。凌若雪認出向他們走來的女子正是前日進宮謝恩時伴在蕭亦宸身側的女子。
蕭亦宸早已上前將女子輕擁在懷中,「悠兒,你真美。」
「宸,我還沒向姐姐請安呢。」被蕭亦宸擁在懷中的柳子悠望著凌若雪站立的身子,眼中閃過恨意,「不用,你們二人同為本王王妃,你毋須同她見禮。」
聽到這樣的話語,凌若雪以為自己能無動於衷的,然掌心傳來的刺痛終是擊潰了她的偽裝。眼見目的達到,柳子悠心中頓覺舒暢,連著面上的笑容也燦爛了幾分。「宸,我們什麼時候出發?」
「這便走,悠兒,今日風和日麗,正適宜外出,咱們一路逛去凌府,你說可好?」
凌若雪只覺得手心的刺痛感更甚,似有溫熱的液體汩汩流出,蕭亦宸,你當真這麼狠,這麼絕?
不多時,宸王帶著新婚的蘇相義女柳王妃陪同另一位凌王妃一同回門這等前所未聞的消息即傳遍了大街小巷,京城的百姓再次傾巢而出,紛紛圍著大街駐足觀看此等奇景。
蕭亦宸攜著柳子郁談笑風生,兩人不時的在路旁的小攤前流連,余凌若雪一人在街心站立,街邊路人的議論愈見熱烈。凌若雪精緻蒼白的臉上沒有一絲血色,或嘲諷或談笑的議論聲一下一下凌遲著她的心,僅存的理智支撐著她挺直身子,繼續走在風口浪尖上。鮮紅的血液順著她白玉般的手指汩汩流下,落到地面,暗紅色的血跡順著三人前行的路線,一路蜿蜒。
一個漂亮的小男孩跑到凌若雪身前,塞給她一方青色的絲帕,隨即跑開。凌若雪這才發現自己緊握的掌心已是血肉模糊,小心的將絲帕收好,她起步跟上身前的人影,鮮艷的血仍是在花樣的女子身側一滴一滴的落下。
痛,能讓她保持清醒,血,能讓她謹記今日所受之辱。
人群中不起眼的角落,漂亮的小男孩從青衣男子手上接過糖葫蘆,一蹦一跳的走了。
凌府富麗的府邸就在眼前了,凌若雪忙從手中拿出絲帕,仔細的擦拭著手上的血跡。
「怕家人擔心?有這個必要?難不成他們還希望本王能寵愛你,真是笑話!」
不理會蕭亦宸的冷言冷語,凌若雪將手背的血跡擦乾淨,心中暗惱自己的大意,她已知今日這麼大的動靜,爹娘定也是知曉了,她仍是不希望令爹娘太擔憂傷心。
凌家上下滿臉愁容將三人迎進了府,凌夫人已顧不得禮數直接拉了凌若雪往她寢室去,「苦了你,我的兒。」
「娘,我沒事,你不要擔心我。」凌若雪伸手握住凌夫人的手,柔聲勸慰著。
凌夫人反手緊緊握住她的手,眼淚止不住洶湧落了下來。她這一生不曾做過半點虧心事,為何她的女兒要受此磨難?
好不容易止住了淚水,凌夫人起身自鏡台抽屜取出一方繡帕包裹著的物什,遞與凌若雪,「雪兒,這支玉簪你收著,這是娘親一個故人之物,娘希望你能代我好好收著。」
凌若雪狐疑的接過,展開繡帕,驚愕的發現繡帕之上用粉色的絲線繡著一個「霜」字,而繡帕之上,一根通透的蓮花狀玉簪靜靜躺著。
「娘,這是?」
「雪兒,毋要多問,你只管好生收著便是。」凌夫人搖搖頭,並不說明這兩樣物件的由來。
凌若雪見她態度堅決,雖訝異娘為何不自己好生收著,而要轉交於她,但在凌夫人一再的堅持之下,也只得好生收了起來。
不待母女二人好生說些體己話,前院即傳言消息,宸王要回府了,命凌若雪速速出去。凌若雪只得拜別娘親,在家人的淚眼中匆匆離了凌府。
此番宸王府凌王妃轟動整個京城的回門事件被沸沸揚揚傳遍了許久,之後將近一個月的時間裡,這件事連同三人的婚宴仍是全城百姓津津樂道的消遣事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