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棲梧擺手,示意他起身,「我既選擇在深夜悄悄離開,你當明白我的意思。」她知道自己時日無多,所以,她不想連累任何人,只想在一個安靜的地方度過她剩下的日子,然後悄然逝去。
「屬下明白,但是你既是傾顏閣閣主,屬下便有責任保護你。」即便他心中叫囂著這並非是他的真心話,他仍是畢恭畢敬說著口是心非的話,只因他不願增加她的心理負擔,更是因為他從不曾想過擁有她,他想要的只是守護,以屬下的身份守護著她。
心中不是沒有一絲動容,顏棲梧似水的眸子靜靜看著他,一步步向他走近,趁他驚愕出神之際,右手倏然伸出,點了他的穴道。
「憶軒,珍重!」對不起,她在心中默默說著,提氣飛身快速離開了樹林。
桑憶軒吃驚的看著她,運氣衝著穴道,耐何她的這手點穴絕技師承葉閣主,任他運氣一時竟也是無法解開,只能眼睜睜看著她的身影消失在視線裡。
月上中天之時,傾顏閣內一片燈火通明,卻說冉素素回到自個屋裡睡下後,翻來覆去是怎麼也無法入眠,她越想越覺得顏棲梧的行為怪異,待她匆匆起身趕到她的寢室,果然屋裡亦無顏棲梧身影,僅桌案上擺著兩封信,一封是給她的,另一封是向閣中眾人交待她繼任閣主之位一事。
她大急,當即喚來了閣中值守的人,詢問顏棲梧去向,問了許多人,只負責值守谷口之人見到她出了山谷。她實在擔心顏棲梧身子,當即命人四下查找,務必要找到她的下落。
正當她按捺不住心中擔憂,欲親自出谷尋找之時,桑憶軒失魂落魄的回來,還未踏進屋裡就急切喊著,「快去找夫人,往東面去找。」
冉素素連連追問,桑憶軒卻是無心多言,拽了她就向外衝,「夫人往東去了,她發現我跟著,出手點了我穴道,我跟丟了,我們快去找。」
二人遂一路往東掠去,傾顏閣更是派出了無數的人馬往東面一寸寸查找,但求找到顏棲梧蹤跡。
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灑向大地,傾顏閣人馬在外尋找了半宿仍是未能尋到顏棲梧蹤跡,冉素素和桑憶軒商量之下,決定暫時先撤回閣中,再從長計議。
「夫人既是傾顏閣閣主,當時知曉傾顏閣能力,為了不讓我們找到她,她選的藏身之地一定是極隱秘之處。」
冉素素蹙眉說著,抬眸看向桑憶軒,徵求他的意見,卻見桑憶軒滿臉的恍惚,顯是沒有聽清她的話。
「桑大哥,桑大哥,」她連聲叫喚,試圖喚回他遊走的神思。
「稟告桑護法,宸王在谷外求見。」
桑憶軒猛然回神,淡淡說道:「放他進來。」
「雪兒,雪兒,」很快,門外即傳來了男子歡喜的叫喚聲,蕭亦宸的身影隨即出現,大步走進屋裡。經過一宿的長談,他和皇兄終於解開所有的不快,二人重歸於好。並且,皇兄許諾不再反對他和雪兒的事。他迫不及待要將這個好消息告訴雪兒,便不顧一宿沒睡,天微涼即匆匆離開了皇宮。
「雪兒呢?」他見屋裡只冉素素和桑憶軒二人無精打采坐著,眉頭緊蹙,不由腳步一滯,連連緊張問道。
「夫人,走了。」冉素素抬眸淡淡掃了他一眼,擔憂著說道。
蕭亦宸一怔,拔高了嗓子喊道:「走了,什麼叫走了,她是你們的閣主,怎麼會走了?那她去哪了,本王要去找她。」
冉素素本就不待見他,若不是顧念著他捨命救過夫人,根本就不願再見他,眼瞧著他在這大聲的喊叫,心裡頓時竄起一股怒火,她倏然拍案而起,沖蕭亦宸吼道:「夫人走了,不管我們了,你聽不懂嗎,啊,聽不懂嗎?」
桑憶軒默默看著,不發一言。
被她這麼一吼,蕭亦宸更是雲裡霧裡,辨不清狀況,舒緩了語氣,復又問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雪兒她為什麼要走,她到底去哪裡了?」
被她這麼一吼,蕭亦宸更是雲裡霧裡,辨不清狀況,舒緩了語氣,復又問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雪兒她為什麼要走,她到底去哪裡了?」
冉素素愈加失控,厲聲指控喊著:「不需要你假惺惺的關心夫人,你和蕭亦謙把她害得還不夠慘麼,你憑什麼求她放過蕭亦謙,憑什麼!」
似全身的力氣一下被抽空般,冉素素吼完立即無力癱倒,口中呢喃著:「夫人要死了,死了,她不要我們了……」
她的話無異於晴天霹靂狠狠劈向蕭亦宸,蕭亦宸呆呆立著一句話也說不出,冉素素的話在他腦海中來回震盪。
不會的,她一定是在騙他,雪兒怎麼會死呢,不會的,雪兒明明好好的,他們一定是在騙他,騙他!
「我不相信,你們一定是在騙我,是雪兒讓你們這麼做的,是不是,你們告訴我雪兒在哪,告訴我!」蕭亦宸神情癲狂大聲喊叫著,他不相信,他不會相信的。
「騙你?我也希望是我們在騙你,是夫人在騙我們,呵。」冉素素嗤笑著說道,一臉的恍惚失神。「蕭亦宸,你根本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不知道。不知道雪兒是受了什麼樣的苦楚才能活下來,不知道她是怎樣捱過一個又一個痛苦而漫長的黑夜,呵,你不知道,什麼都不知道。憑什麼你和蕭亦謙能活著,雪兒卻要,卻要……」
「素素,冷靜點!」一直靜靜沒有出聲的桑憶軒突然說道,他擔心冉素素這麼又哭又鬧的,一個衝動之下,會將夫人那三年的經歷脫口說出來。
「桑大哥,都到這個時候,還有隱瞞的必要麼,他們不配得到原諒。」
「你們,你們究竟在說什麼,我不知道,雪兒她不是已經痊癒了嗎,還練成了絕頂武藝,她怎麼會,怎麼會死呢。」蕭亦宸驚愕的目光在二人身上逡巡,他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他只是在皇宮呆了一晚上,為什麼一切都不同了呢。
冉素素冷笑,「蕭亦宸,我不知道當初雪兒是怎麼和你說她墜崖之後的事,不過,顯然你知道的只是皮毛。而現在,我會將真相原原本本的告訴你,你摸著良心聽仔細了。」
且說當年凌若雪從斷情崖上跌落,僥倖沒有當即斃命,被傾顏閣值守的護衛看到,稟報了時任傾顏閣閣主的葉倩婉,葉閣主本著一絲善意親自瞧了瞧,見她已是奄奄一息,四肢關節盡數斷裂,胸腔內肺腑俱損。
葉閣主料定她實難活下,本欲助她解除痛苦,早登極樂,舉起的手在看到女子面容之時倏然頓住,只因女子蒼白被鮮血浸染大半的臉像極了她的姊姊葉雲婉,她在女子身上一陣翻找,在她衣襟處找到了那支紅綢包裹著完好無損的玉蓮簪。
在極度的震驚下,她立即召來冉素素,二人合力勉強留住了她一口氣,餵她服下護心丹續上斷骨,用了閣裡最珍貴的藥材調養著。不料,第二日,她竟快速的衰老,一夜白了頭不說,全身佈滿了褶子,儼然成了一位老態龍鍾的老婦。
葉閣主記起她曾在百毒秘籍上看到過這種毒發的症狀,當即翻出秘籍,知曉了這種毒藥是紅顏燼,中毒者會極速老去,不出五日便會死去,而最棘手的是,這種毒無解。
她與素素研究了許久,二人想出了一個稱不上好辦法的方法,先把她凍住,暫緩體內血液的流動,同時也可抑製毒發的速度。待一切妥當,葉閣主留了冉素素在閣裡守著凌若雪,她則親自前往天山取解毒聖藥天山雪蓮。
卻說那天山雪蓮既是聖藥,自是十分難尋,待葉閣主費力取得一朵雪蓮趕回傾顏閣,已是三個月過去,而凌若雪便在那冰窟中整整凍了三個月。
她本是重傷未癒,雖冉素素已經想盡一切辦法幫她護住心脈,然三個月的冰凍徹骨的寒氣仍是傷及了她的根本,況毒素在她體內時間太久,即便是有了天山雪蓮此等聖藥,仍是無法完全根除。而葉閣主亦在那次取雪蓮的途中受寒氣入體,傷及了心脈。
經過大半年的休養調理,凌若雪身上的褶子終於是慢慢消失,肌膚也恢復了光澤,然那滿頭的青絲卻是從此霜白,冉素素本欲製藥令她髮色回復如初,卻被她拒絕了。她說她要留著這一頭銀髮,以此來祭奠她愚蠢的過去。
第二年她求了葉閣主教她武藝,葉閣主深知她身體狀況,無論如何也不肯,她便在鳳凰樓前跪了一個晝夜,終是逼得葉閣主不得不忍痛親自傳授她功夫。
她的身子既是十分虛弱,除了會點輕功外基本無甚根基,身上各處關節不似年幼時柔軟靈便,她需得忍受常人所不能忍的劇痛來練武,每個深夜,冉素素總會備下藥浴供她舒緩筋骨。有一晚,藥浴裡落下了一味很重要的藥材,冉素素進屋為她添藥材之際,看到了全身佈滿淤青,關節紅腫發炎的她,那一次,冉素素強忍著酸楚,堅持留下來顫抖著手為她施針舒緩筋骨。她哭得淚流滿面,而那個堅持的女子從始至終只是緊咬著牙關,沒有發出一絲痛吟。
後來,葉閣主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有意讓她繼任閣主之位,耐何閣中五位堂主不允,而凌若雪為了有足夠的力量可以報仇,不惜許下承諾,一年之內練成傾顏訣。需知她武功底子淺,傾顏訣又是無上神功,豈是一朝一夕可以練就的。
為此,葉閣主傾囊相授,將她自身幾十年的功力盡數傳給她,有了深厚的內息作為保障,凌若雪更是日夜苦練,終是在一年的時間裡,練就了傾顏訣,順利接任傾顏閣閣主之位。而葉閣主終是油盡燈枯,平靜的逝去。
而顏棲梧繼任閣主之後,在掌管閣中事務的同時,亦費力謀劃著為自己為凌氏一族報仇雪恨,根本無暇顧及她重傷的身子,日夜操神勞碌。體內紅顏燼的餘毒一點一點啃噬著她虛弱的身子,四肢關節刺骨的疼痛日日夜夜磨著她,終將是要消磨掉她僅餘的生命。
「也許,我這麼說你並不能體會她的苦痛,」冉素素的聲音幽幽響起,哀傷淒婉,「多少個日夜,我眼睜睜看著她咬牙忍者劇痛,即便是咬斷了壓根,滿嘴的鮮血,她依舊不吭一聲。有時候,我甚至想過,若是我這針在她太陽穴輕輕一扎,她也就不會有痛苦了。呵,可是,我知道雪兒大仇未報,她是不會願意這麼死去的。呵,她真傻,竟然還放過了你們,真傻。」
「夠了,夠了!」蕭亦宸倉惶出聲,阻止她繼續說下去。他不要聽,不要聽了。他知道是他對不起雪兒,一直都是他對不起她!
「我要去找她,找她……」他倏然轉身,拔腿就要向外衝。
「等等,宸王,你根本不知道她在哪裡,你要到哪去找?」桑憶軒出聲叫住他,他何嘗不是急切的想要找到夫人,但是夫人一定不會輕易讓他們找到的,他們需要冷靜下來,好好想想,究竟夫人會去哪裡。
「我能找到她!」就在幾人各自出神之際,鳳衍的聲音突然響起,俊逸的身姿大步走進屋裡。
三人猛然抬頭看著他,眼中清一色都是不大相信之色。在他們幾人中,鳳衍可說是與顏棲梧最不親近之人,他如何能找到她。
鳳衍看出幾人的不信任,他也不在乎,逕自朗聲說道:「這些日子,我幫顏夫人熬的藥中,加入了一味我培植的去毒的藥材,這種藥材有一股特殊的香味,我豢養的鳳蝶能嗅出這種氣味,我們只需跟著鳳蝶,便能找到顏夫人。」
三人狐疑的看著他,仍是不大相信他的話,不過,這顯然是目前他們唯一有希望的辦法。於是,鳳衍放出他豢養的十數隻鳳蝶,他們一行人便一路跟著鳳蝶飛舞的方向尋去。
三人狐疑的看著他,仍是不大相信他的話,不過,這顯然是目前他們唯一有希望的辦法。於是,鳳衍放出他豢養的十數隻鳳蝶,他們一行人便一路跟著鳳蝶的方向尋去。
穿過城門,一路向東,走過先前桑憶軒經過的樹林,繼續向東,來到遠郊一處湖泊前,臨湖搭著一間竹廬,鳳蝶繞著這間竹廬偏偏飛著,不願離去。
幾人詫異的互視一眼,蕭亦宸率先提步走向竹廬,桑憶軒、冉素素和鳳衍隨即跟上,即期待又忐忑的慢慢走近竹廬。
竹廬的簡單質樸的前院裡,一抹素白的身影背對他們坐著,烏髮如墨,聽到他們的腳步聲也不回頭。
幾人腳步一頓,心中歡喜散去大半,蕭亦宸猶疑著,小心翼翼喚道:「雪兒,是你嗎,雪兒?」
女子仍是不回頭,低著頭,肩膀微微抽動,該是手中在忙著什麼活計。
「夫人,是你嗎?」冉素素顫抖著聲音問道。
見女子仍是不回答,又見蕭亦宸三人近鄉情怯的模樣,鳳衍惱了,大步走上前,拍了怕女子的肩頭,走到她對面。「你,真的不是,顏夫人?」鳳衍吃驚的聲音響起。
三人一驚,疾步走上前,在看到女子容貌後,心頓時涼了下來,眼前的女子面色泛黃,臉上還長著斑,模樣普通,何曾是有著絕世容顏的顏棲梧。
女子見幾人如此放肆的盯著她看,顯得有些膽怯,身子往後縮了縮,指著自己的嗓子,呃,呃,呃,說著什麼。
幾人心又是一沉,這女子竟是個啞巴,她先前對於他們的話毫不理會,看來,她不只是啞巴,約莫耳朵也不好使。
蕭亦宸三人頓時一陣失望,鳳衍則探究的看著女子,蹙眉想著什麼,既然鳳蝶繞著竹廬飛舞,定是因為聞到了那種藥材特殊的氣味,對於這一點,他是十分篤定的,他曾多次試驗過,從不曾出過差錯,沒道理單單這次不靈。
莫非,她,易容?!
思及此,鳳衍倏然出手握住女子肩頭,口裡喊著,「素素,看看她是不是易容了?」
被他這麼一喊,素素也是猛然一個激靈,回過神來,伸手探向女子耳際。
突然,女子露出一抹苦笑,清泠的聲音響起:「果然還是瞞不過你們。」
「夫人,真的是你——」
「雪兒,真的是你——」
三人喜不自禁,脫口喊道。
女子無奈笑著,伸手揭去面具和頭套,露出她絕世的容顏和霜白的髮絲,「你們怎麼找到我的?」她知曉傾顏閣勢力,特意做了這樣的偽裝,順利躲過了昨夜幾波傾顏閣人馬的搜查,她實在想不透為何他們會尋來。
冉素素激動搶著說道:「這次多虧了鳳衍,他無意在你藥中添了一味藥材,倒不想,正是這味藥材幫了我們一個大忙,夫人,你瞧那些鳳蝶,它們能嗅到這種藥材的氣味,這才帶著我們尋到你。」
順著冉素素的手指看去,顏棲梧果然在竹廬外看到一群翩翩起舞的鳳蝶,心底不由暗歎,倒不想竟是這些蝴蝶壞了她的計劃。
「雪兒,我都已經知道了,你瞞得我好苦。」蕭亦宸深情望著她,喃喃說道。
顏棲梧柳眉微挑,意味深長的看了冉素素一眼,接觸到她的目光,冉素素臉一熱,愧疚的低下了頭。
顏棲梧很快移開目光,平靜的看著蕭亦宸,淡淡說道:「我已決定在此了此餘生,你們既已知曉,我也不會再另尋它處。至於你們,請自便!」
此處清靜之地,本是她和姊姊在無意中發現,姊妹二人甚是喜愛,凌志喻見愛女喜歡,便把這處地方買了下來,蓋了這間竹廬,供一家人散心踏青之用。
凌家獲罪抄家後,這塊地被京中賈姓富商買下,她輾轉又從這位富商手中買了下來,當時辦這事的正是司風,用的又是葉閣主留給她的銀子,閣裡自是無人知曉,這也是她一早便做下的安排,只是沒想到司風會先她一步離世。
「我留下照顧雪兒,你們回去吧!」蕭亦宸急切說著,毫不介意冉素素兇惡的目光。
「我也要留……鳳衍,你幹嘛推我,」
鳳衍不理她,對著顏棲梧拱手說道:「既然宸王要留下,我們就回傾顏閣了。」拖著不願離開的冉素素向外走。
桑憶軒幽深的眼眸裡閃過一絲沉痛,「夫人保重,屬下告辭。」話落,也不管兀自拉扯的鳳衍份冉素素二人,轉身大步走出竹廬。
三人身影漸漸遠去,圍著竹廬起舞的鳳蝶在鳳衍的召喚下,也跟著翩翩飛走,靜謐的竹廬遂又恢復了它的安靜卓然。
「雪兒,對不起,我不知道,」
「事已至此,多說無意。」顏棲梧平靜的聲音響起,打斷他未出口的話。無論是他知道真相後想為過去的錯誤道歉,又或者是為了她時日不多一事道謝,還是為了替他皇兄求情一事而道歉,她都已經不在乎了,反正,一切都已經結束,她的人生亦即將走到盡頭。
「可是,你,」
「宸王不必多說,過去的事我不想再提了。」繞過蕭亦宸,她轉身走進屋裡。
清爽乾淨的竹廬裡,處處透著女子居所的清新雅致,門楣處垂著白紗,右側靠牆擺著一架翠竹所制的花架,花架之上有序擺著幾盆青蔥的文竹,一張竹製的涼榻靜靜躺在花架前面,上面鋪了一床素色的軟墊,正中端正放著一張圓桌並五把竹椅。
進屋後,顏棲梧即掀開紗簾進了內室,許久不曾出來,亦聽不到一絲聲響,蕭亦宸在外屋轉了幾個圈,等得十分心焦,正要掀了簾子進去,顏棲梧已先他一步掀開紗簾走出,透過掀起的紗簾,蕭亦宸隱約看到屋裡擺了一張琴。
「雪兒,我已決定留下陪著你,你放心,往事已矣,我不會再提,現在,我只想好好的守著你。」
「隨你。」顏棲梧毫不在意說著,逕自走到軟榻處躺下,閉著眼小憩。
蕭亦宸心裡一滯,濃濃的酸楚泛上心頭,搬了張竹椅坐到她身旁,靜靜守著她,深情望著她。許是受病痛所磨,她的臉色異常的白皙,雙眼緊閉,纖長濃密的羽婕微微翹起,似兩把羽扇遮著她下眼瞼處泛著的青色,泛白的雙唇微微呡著,神情是前所未有的放鬆。
彎腰輕輕坐下,蕭亦宸伸手理順她散下的一縷髮絲,趴在扶手上癡癡望著她,一宿沒合眼的他睏倦的閉上了眼。
秋風拂過,平靜的湖面泛起絲絲漣漪,挾帶著湖面清爽氣息吹進竹廬,細軟的白紗飄揚,屋內一角,兩人安靜的睡著,畫面靜謐而美好。
遠離了塵世的喧囂,二人過著與世隔絕般寧靜而悠遠的日子,閒時顏棲梧或靜坐湖岸垂釣,或燃香撫琴,或捧著書細讀,又或是煮茶品茗,每每此時,蕭亦宸便坐在一旁靜靜看著,而後揮動手中墨筆,繪出她的一顰一笑。
冉素素幾乎日日來訪,陪著顏棲梧說說話,聊聊天,揀些閣裡的趣事說與她聽,顏棲梧每每也聽得喜笑顏開。
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很美好,看著怡然的顏棲梧,蕭亦宸有時會產生一種錯覺,他們能一直這樣平靜的走下去,直到地老天荒。
然錯覺終是錯覺,深夜,從顏棲梧屋中傳來的隱忍的咳嗽聲,她一日比一日蒼白的臉色無不在提醒著他,她的日子越來越少了。
竹廬裡栽著的楓葉紅透之時,他陪著她立在院裡觀賞,
屋後那株紅梅盛開之時,他攙著她來到後院,折下一枝紅梅攢在她的發間。
春天來了,落雪園的梨花開了,他抱著她回到落雪園,走進那片梨花林裡。潔白的梨花一簇簇在枝頭盛開,好生熱鬧生氣。
他背靠著梨樹粗壯的樹幹,她靠著他。
「宸王,你可還記得柳子郁滑胎之時你向我討護心丹,我曾向你提了一個要求。現在,我想到了要你做什麼事了,你莫要忘了許下的承諾。」
「放心,我記得的。」
「那就好,你聽好,我要你好好活下去。」
「嗯,我答應你。」
和煦的春風帶著百花的香味輕柔拂過,枝頭的梨花微微顫動,幾片潔白的花瓣輕輕飄下, 兩抹潔白的身影倚在樹下,男子依樹而坐,女子靠在男子懷裡。
女子絕美脫俗的臉上帶著微微的笑意,男子英俊朗毅的臉上也帶著微微的笑意。
女子一身素白的衣衫純淨勝雪,男子一身素白的衣衫也純淨勝雪,只在心口處綻出了朵朵鮮艷的紅梅……
尾聲
幽深僻靜的山谷深處,四季盛放著雪白的梨花,層層疊疊如雲堆砌在枝頭,仿若冬日裡堆起的白雪,純潔唯美。
黑衣的桑憶軒,藍衣的柳子郁,青衣的雲澈,白衣的君良玉四人垂首立在梨樹林外,怔怔望著漫山的梨花。
一年前的那個春天,滿園梨花盛開之時,伴著簌簌如飛雪飄落的花瓣,顏棲梧同蕭亦宸二人含笑相攜逝去。
他們立在園外許久許久,直至腿腳麻木,身子僵硬,這才慢慢抬步,踏著凋謝的梨花走進樹林,停在二人身側,踉蹌跪地落淚。
顏棲梧彌留之際,口述留了信給雲澈及君良玉二人。冉素素思量許久,終是提前將信送了出去,她想該讓他們再見一見夫人,讓他們少些遺憾。
彼時已是開春,顏棲梧已近昏迷,每日不過只一兩個時辰是清醒的,蕭亦宸整日整夜守著她,他們幾人便也整日整日守著他們二人。
清醒之時,顏棲梧會喚他們進屋,同他們說說話,說的也多是輕鬆趣黠之事,他們明白她的心意,也不願道破,溫柔陪著她,時不時的,臉上還會揚起輕淺的笑容。
然幾人日漸憔悴的面容,眼眶下的那團青黑以及眼中揮散不去的哀傷無不昭顯幾人的強顏歡笑,每每夜深人靜之時,心中的悲傷便會突然暈開,將他們一點點纏繞,無法掙脫,也無法抑制。
滿園梨花開得最盛的那一日,他們看著顏棲梧和蕭亦宸二人的生命一點點流逝。毫無意外的,他們沒有人錯愕驚慌,即便蕭亦宸從不曾道明他的選擇,他們亦早已明瞭。
傾顏閣閣主冉素素出面與蕭亦謙協商,雙方最終達成協議,將二人合葬於斷情崖下山谷的最深處,陪著他們的還有那四季盛開的漫山梨花。
又是一年春來臨,四人不約而至,同時出現在傾顏閣,一同來到梨苑,探望谷中故人,訴說心中纏綿的情懷。
身後響起串串清晰的腳步聲,一身素白衣衫的冉素素挺著肚子由鳳衍攙著緩步走來,揮手同幾人打招呼,「你們都來了。」
四人轉身頷首,淡淡看著相攜走來的二人,臉上露出欣慰的笑意,見到素素這麼幸福,她一定也會覺得很安慰。
「你們來看夫人,她一定會很開心。」冉素素走近,沉靜的目光一一從四人身上掠過。面冷心熱的桑憶軒,溫潤儒雅的君良玉,癡情和善的雲澈,安靜深情的柳子郁。
「你把這裡照料得很穩妥。」
冉素素輕柔的搖搖頭,自接任傾顏閣閣主以來,她頑劣的性子收斂了許多,尤其是在有了身孕之後,渾身更是散發著母性的光輝,溫柔嫻靜,也更端莊大方了。
「是閣裡的人做的好,他們也一直惦記著夫人。」
是啊,她就是有這個魅力,讓人不由自主的喜歡上她,仰慕她,四人默默感歎著,都沒再出聲,靜靜轉身,看向那片梨花。冉素素走上前幾步,停在他們身側,也舉目看著漫山雪白的梨花。
夕陽西下,金色的餘暉灑向山谷,淡淡籠著依次並排立著的六人,不遠處,漫山的梨花開得正艷,大片大片純潔若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