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病】
日落之光滑過御書房長格子雕花窗,慵懶地徘徊在書案前。
堆積如山的折子分別放在書案兩邊,當中一顆拖著長長馬尾的腦袋左右搖擺,奮筆疾書、批閱、蓋印、扔折子,滿地都是。
兩個小太監忙著撿拾地上的折子,屋子裡亂爬,猛然間撞了下腦袋,怨憎地互注一眼,繼續撿。
「皇上,皇上……不早了,是否掌燈,傳膳?」潮英躬身低語。
「不吃不吃!」一隻手微微舉高,在潮英面前搖晃數下。
潮英再上前一步,溫言勸道,「時候不早了,皇上,再不用膳,一會兒會很餓……」
「不吃不吃!」他繼續搖手。
「皇上,這些折子明日再看吧,皇上。」潮英簡直拿他沒有辦法了。皇上批折子有個奇怪的毛病,他喜歡堆積成山一樣高,把四五天的折子湊起來統一批閱,花一天時間,從早到晚,把積壓的工作通通完成。然後剩餘的時間都拿來發呆用,坐著也發呆、站著也發呆、睡覺發呆、吃飯發呆,弄得人哭笑不得的很。潮英有時候會想:幾時能給皇上找一件他有興趣做的事情,讓他少一些發呆時間就好了。
皇上集中處理事務的效率實在太高了,潮英心想,該不該叫李娘娘給皇上送一碗參茶過來,讓他們兩個處處呢?指不定皇上就突然對李娘娘感興趣了呢?雖然這個可能性不太大。
輔政王年年都給皇上選妃,年年他都說好好好,行行行,一旦收進宮裡,就當個花瓶似的放在一邊,看都不看一眼。問他吧,奇奇怪怪說人家長的不好看。那明明都是些一等一的美貌女子,哪個長的不好看呢?再問問吧,他又不耐煩了,說全都長得不好看!
潮英鬱悶了,潛心請教東方大人:皇上說後宮女子一個都長得不好看,何解呀?
東方大人不愧是東方大人,一下便揣出了聖意:嗯嗯,這些女子恐怕都虛有其表,她們看中的無非是皇上的權勢與地位,攀龍附鳳,這等女子,並不是皇上所喜歡的。
那皇上他到底喜歡怎麼樣的女子呢?潮英疑惑了,她問東方大人:大人呀,當初百里挑一,召這些女子進宮的時候,丞相您並不是這樣說的呀。我記得丞相還說,她們溫柔嫻淑,善良可人,皇上一定會喜歡的呢。
那老夫看走眼了成不成呀?東方遲老爺爺臉一黑,面子掛不住了:誰曉得那些溫婉的女子,一入後宮之門,就個個變得有心計起來?
那明年的選妃還要不要舉行呢?潮英還問。
怎麼不要,不選妃,不侍寢,你想皇上斷子絕孫呀!老爺爺怒吼一聲,屁顛顛走了——
吼什麼呀?潮英心想:這老頭,怎麼那麼容易就惱羞成怒呢?潮英是覺得,皇上每年把那些花容美貌的女子統一關進一個地方,又不看一眼,更別說去寵幸了,這麼做何解呢?
唉!不過這樣看來,皇上時不時要犯一下發呆症了、遊蕩症了、弱智症了……若是不掩藏好,還真容易給那些后妃瞧出端倪來。
譬如現在,潮英歎了口氣,伸手撫上他的腦袋,這孩子又任性了吧。
「皇上,李娘娘在外求見。」樂蓮爬入屋子,低頭說話。
「不見不見,誰都不見!」他擺著手,丟完最後一本折子,一手支起了下巴。
「皇上辛苦了。」潮英給他遞來一杯香片,「奴婢傳膳好嗎?」
「不好不吃!不吃!」
潮英可憐的眼淚滴了下來,心裡泛疼呀,好好一個年輕有為的君王,為什麼會患上這麼一個怪病呢?潮英是看著皇上長大的,當年,他們拚死也要把皇上救下來,教導他、撫養他、並非是要他記住那刻骨銘心的仇恨,而是要他……好好的活著,活下去……尊榮顯貴的活著。皇上他不該這麼執著的,潮英心疼呀……
為什麼皇上病情會加重?以前半個月才發作一次,如今幾日便要發作?潮英不忍心見皇上痛苦,潮英別無所求,只希望皇上你好好活下去,難道這麼卑微的希望,都不能讓她實現麼?
「姑姑怎麼哭了呢?」他冰冰的手爬上了她的臉龐,「姑姑不要哭了,朕吃,吃就是了。掌燈,傳膳!」
「是!」
潮英勉強笑了笑,「皇上,傳召李娘娘一起用膳吧。」
「可不可以不要,姑姑。」
潮英歎了口氣,「與嬪妃們相處,也是皇上應盡的責任呀。」
「那好吧,聽姑姑的。」他點點頭,「頂多一會兒朕不看她就是了,吃頓飯有何難。」
潮英歎了口氣,不知該笑還是該歎。
什麼時候能出現一名讓皇上真正喜歡的女子,來填補他這一生感情的空白呢?還是根本不可能有?皇上除了動輒殺戮外,有可能喜歡人嗎?可能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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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鴛鴦戲水篇】
為什麼渾身會酸痛呢?奇怪!膝蓋也麻麻的。
某皇帝在寢宮內室,一整片人工開鑿的池內沐浴,非禮勿視,給他加上馬賽克,只見一顆拖著長長烏髮的頭顱浮在水面上,背抵著池邊,腦袋微微揚起向著天。半響,才伸出一根手指搔搔頭皮,滿臉問號。
「喂,你進來,你杵在外邊幹什麼?你快進來!」
他一嗓子吼了老半天,隔了許久,才看見她蒙著塊黑眼罩,兩手摸著空氣,一步步小心翼翼走進來。
他想笑,硬憋住了,「你幹什麼?」
這女人真是奇怪。自從前幾日在兩軍陣前看到她舉著一個怪異的勺子,拚命衝過來死抱他大腿不放後,這女人就成了一塊難以甩手的膏藥了。
他趴到池邊仰頭看她,勾勾手指,她沒反應。
這才記起她根本瞧不見,某皇帝臉一黑,「你幹什麼蒙著眼睛?哼!」
「我不蒙著眼睛,萬一把你瞧光光,你豈不是要我對你負責?」
「什麼??」說的什麼話。
「不是你經常對我說男女授受不親的嘛?誰稀罕看你的臭裸體?叫我進來幹什麼?」她吼。
她居然敢吼他?簡直豈有此理。
某皇帝有點哭笑不得,回頭再想想,這些日子以來,他是不是有些太縱容她了。先不說她冒認他娘親,死佔他便宜,本來就犯了欺君大罪,之後還橫豎頂撞他,天天跟他對著幹,他要她往東,她偏偏往西,他要她往西,她就要往東!莫名其妙,想端端架子吧,隨便對她一嗓子,就把她嚇得半死,立刻膽小如鼠地縮到角落裡去,還用可憐巴巴的眼睛看著你。不吼她忍她吧,她又尾巴翹半天高,爬到你頭上來撒野,簡直……豈有此理!
這個女人……真是很難搞定!某皇帝怨念中。
「喂,你蒙著個眼睛要怎麼過來幫朕沐浴?」一句話甫落,她就發飆了,氣得臉蛋通紅、七竅生煙。
「我沐浴你個大頭鬼!」
又來了!某皇帝好整以暇地盯著她的臉。
「你去死吧!」
又是這兩句話,就不能換點新鮮的!某皇帝躡手躡腳從池子裡爬上來,一頭曳地的烏絲,密密覆在身上,水珠滾動、濕氣氤氳。
他伸指戳戳她的肩膀,換回她一嗓子,「幹嗎你?」
他邪惡地笑笑,一手抓下她的眼罩,歪著腦袋看她,露出珍珠般的牙齒。
她一時沒啥反應,看著他那張臉呆了呆,目光往下一移,隨即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尖叫。
「啊!」她一隻柔荑摀住他的臉,狠狠往後一推。
某皇帝順勢翻入池中,「嘩」一下,濺起一蓬大大的水花,隨後便沒了聲音。
她兩手捂著小臉,不停跺腳、喋喋不休地罵著舒無戲:舒無戲你這個混蛋、變態、惡魔、白癡、曝露狂!
罵完,偷偷移開十指,從縫隙中望出去,只見池子裡一片寧靜,水面輕緩蕩漾,不見某皇帝蹤影。
「舒無戲?」她眨眨眼,向前跨了一步,低頭看池水,望過去空蕩蕩的,哪裡復見人影?
「舒無戲!」她緊張了,沿著池邊來來回回走動,「舒無戲你出來啊!喂!你該死的別嚇我啊。」
不會弒君了吧?
就這麼一推便淹死了?沒這麼邪門吧!
「舒無戲!」她垮下一張粉嫩小臉蛋,目光四處巴望搜尋,可憐巴巴地叫道,「喂你別嚇我了,你快出來吧,別玩兒了,這一點都不好玩。」
「舒……」她不解地轉過頭,「哇」一聲尖叫,隨後驚跳而起。一雙杏眼瞪得滾圓,望著面前目光呆滯的某皇帝,不由伸出一隻手給他擦嘴角不斷冒出來的水,順便反覆拍著他蒼白的俊臉,不迭聲叫道,「喂,喂,你怎麼這樣一副死樣子啊?你別嚇我啊,兒子,兒子?喂,喂還魂了!」
「娘親,你怎麼這麼狠哪,你還我命啊……」他伸出一對爪子,直挺挺向她走過去,神情果然像個死人……
她一陣毛骨悚然,望著他呆滯的眼睛不停往後退,口中大叫,「喂,餵你別過來啊!喂,人嚇人會嚇死人的,你別過來,我警告你不要過來,啊……呀!」
「嘩啦」一聲,她滾入了池子裡,隨即聽到一陣惡劣的笑聲揚起。
「唔,咳咳!唔!」她不停撲騰水面,恐怖的是,四面八方的水猛往她眼耳口鼻灌來,缺氧缺的快斷氣了。
「咦娘親你居然不會水?呀,你別怕,朕來救你了!」
「噗通!」一陣水花掀了起來,把可憐的依依徹底埋了下去。
他是故意的,這死樣!嗚嗚,可憐她目光渙散,一口氣憋不上來,四肢胡亂撲騰,猛給人攫住了帶到懷裡,一張嘴堵過來,不住給她渡空氣。
「別怕別怕,朕會救你的!不怕哦!」他一邊佔她便宜,一邊安撫她。
氣得她伸出一顆小饅頭,紫漲著小臉,怒吼一聲,「你給我去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