琥珀色的眼眸掠過複雜的情緒,他無力再說任何話,只能默默的退後,再退後,讓她繼續執著著手裡的東西,他退出房間,一身孤冷凝郁的站在門口,落日的餘暉在他身上愈漸消散,心裡的最後一點堅持也跟著逐漸消失。
房裡逐漸暗下來,沈青撿著桌上的碎紙一點點的拼湊,手裡的請婚書,上面的話她已經看了幾千遍,每個字都熟記在心裡,可她還是想把它恢復成原來的樣子,即使,已經沒有任何意義…
夏侯湛懇請王上為末將與沈氏青蘿賜婚,今此一生一世一雙人,禍福與共,不離不棄,攜手白頭…
不離不棄,攜手白頭…
眼裡的水光不斷泛出來,她伸手擦掉臉上止不住的淚,手上緊湊的忙碌沒能讓她忘掉剛才一幕幕的記憶,她拼盡全力終於要來那樣的成全,明明一早就知道結局會是這樣,為什麼還是這麼心痛?
她黏貼紙屑的手在淚光擦掉稍稍能看清的時候,微微頓了一下,彷彿發覺了什麼東西,手裡的動作變得迅速起來,最後一張紙屑貼好後,她驀地怔住,淡薄微暗的光照在她努力拼湊好的紙面上,那般狼狽,卻仍看清上面鐵畫銀鉤後加在請婚詞後面的堅定字跡:不得于飛兮,使我淪亡。
不得于飛兮,使我淪亡。
不得于飛兮,使我淪亡…
心裡早已破碎的城牆再也支撐不住,腦中閃過他剛才所有絕望悲涼的神情,沈青止不住的淚大顆大顆的掉下來,夏侯湛…夏侯湛…她抓著請婚書抱在懷裡,痛徹心扉的哭起來,為什麼她這麼笨,為什麼她這麼傻,為什麼她看不懂他的心!
沈青抬眸看著外面,驟然起身卻被腳邊的椅凳絆倒跌在地上,跌倒的聲響驚動了站在門外的淳於獻,他立刻推門進來,「青蘿?」看到青蘿跌坐桌邊的地上,淳於獻緊張的衝了過來,「青蘿,你怎麼了?!」
他想扶她起來,卻聽到她悲哭喊他的聲音,「淳於獻…」
「我可不可以去找他?」沈青忍不住心頭巨大的痛楚,眼眶裡的淚水早已決堤,她拉著他的衣袖,彷彿抓著最後一縷稻草,懇求的看著他,「我可不可以回將軍的身邊,我可不可以和他在一起…」
「我可不可以和他在一起?」
「我和夏侯湛,我們真的只剩彼此了,我們可不可以在一起,我想回他身邊,我想和他在一起。」
「淳於獻,我可不可以和他在一起?」
「我快死了,我可不可以和他在一起…」
她跪在地上,痛哭的一遍一遍問他,她不要下輩子,他們的下輩子太遙遠,時光那麼長,幸福這麼短,她等不及到下輩子再找回他。
淳於獻失了所有的力氣,單膝跪在她跟前,看著悲痛萬分的她,心頭猶如凌遲刀割一般,帶著霧水的琥珀色眼眸滿是內疚和自責,他狠狠的質問自己,你做了什麼,你做了什麼?以為帶她離開就是保護她,可你卻害的她身中劇毒,還讓她忍受這樣的痛苦,淳於獻,你到底做了什麼!?
「去找他…」
她的哭聲在他低沉聲音傳來的時候微微停住,她抬頭,朦朧看到他深邃複雜的眼神,他低頭看著她,艱難萬分的開口,又一遍重複的告訴她,「可以,青蘿,你可以和他在一起,去找他吧。」
心裡的決定在聽到他這句話後終於堅定,沈青含著淚點頭,起身衝了過去,身影從淳於獻的身邊掠過,他低眉看到她遺留在地上的她拼湊了許久的請婚書。
目光定在最末那熾熱絕然的黑字上,不得于飛兮,使我淪亡。
他的身子微微動了一下,頹然坐到冰冷的地面上,其實一早就知道的,他抵不過他們之間的那份牽絆,抵不過他們對彼此的感情,這場早就注定結局的比試,他從始至終都沒有贏得機會…可直到現在他才真正清醒,用他們這樣的傷痛,用青蘿的命,才叫他終於清醒。
*
夜幕降臨,帶著莫名寒意的風在她耳邊吹動,沈青衝出寢宮,奔過他們訣別的紅楓林,踏了一路的紅楓落葉,腳下的沙塵在夜色中輕揚,急促的喘息聲在身體裡擴大。
風撫幹了她的淚痕,四周的一切都恍惚的旋轉起來,心裡只記得一件事茫然尋找,他在哪,他在哪?
「公主?公主,你怎麼了,你怎麼在這裡?」
耳邊傳來聲音,沈青定住目光,看到在寢宮伺候的小宮娥,立即衝了過去,「夏侯湛,夏侯將軍,他在哪?他在哪?」
小宮娥被這樣激動緊張的素月公主嚇了一跳,好半晌才明白她問話的意思,「公主要找夏侯將軍?」
「是,我要找他,他在哪?快告訴我!」
「夏侯將軍好像已經走了。」
「走了?」沈青愣了一下,就聽小宮娥繼續說道:「聽說將軍本是來探望聖上病情的,可誰知道連聖上的面都沒見到,什麼都不說,就忽然的要回去了…」
「馬棚在哪?」沈青焦急的打斷她的話,只想立刻找到將軍,在小宮娥指引方向後,又立刻朝著馬房的方向奔過去,留下一臉詫然的小宮娥站在原地。
皇宮內的繁華燈光逐漸亮起來,凝著微涼的風夕在夜色中沉寂,相較出他牽馬離開的背影,那般悲涼。
身後傳來急促的馬蹄聲,他沒有轉頭,沈青在看到他的身影後立刻拉停馬匹,翻身下馬,緊著所有的力氣飛奔的衝過去,夏侯湛在聽到她的腳步聲時猛然怔住,身後溫婉有力的風襲已經將他緊緊抱住。
微風帶動他襤褸下來的頭髮,如果不是她溫暖的心跳從背後傳來,他會以為這是自己的幻覺。
「放開。」
這一次的決然和疏離,是他的聲音。
他沒法動彈,甚至連回頭看她的勇氣都沒有,可既然她已經決定要走,他便成全她,他給的未來不是她想要的,讓她行屍走肉的過一輩子?他再卑微,也不允許自己這樣做。
沈青沒有動,加重手上的力道緊緊的抱著他,「你還要不要我?」
夏侯湛整個身體傳過一陣顫慄,彷彿聽錯了什麼,不敢置信的僵在那裡。
「夏侯湛,」眼眶裡的淚水再次決堤的流下來,她抱著他,哽咽的繼續問,「你還要不要我…」
她像在懇求,一改之前所有的絕情和冷血,他能感覺到,從前的青蘿又回來了,可他們今天說的話都不是兒戲,他眉間的冷怒愈加濃郁,「沈青蘿,你到底在幹什麼?!」
沈青沒有回答,靠在他的背後哭的止不住淚,夏侯湛終於失了耐心,他從她的懷抱裡掙出來,就著遠處的燈光憤怒質問她,「沈青蘿,你告訴我,你到底在幹什麼!?」
她哭的答不出來,夏侯湛狠狠的抓著她的肩膀,「你給我吃忘情藥,你說不要我給你的生活,你說我們已經結束了,你這麼拚命的要從我身邊逃走,我已經放你走了,為什麼又要回來,為什麼要回來跟我說這種話!」
沈青凝著淚水看他,聲音低的好像動物的呻吟,「我回來,你還要不要我?」
還要不要我,
要不要對你這麼殘忍的我…?
「要!」他的目光深的猶如無盡海淵,咬牙切齒的說出這個字,隨即將她猛的抱進自己懷裡,狠狠抱住,狠狠的告訴她,「沈青蘿,你要回來就永遠別想再離開我,終此一生你都別想離開我半步!」
沈青在他的懷裡抽泣,也緊緊的抱著他,她也不會再離開,永遠不會。
終於可以得償所願,心裡緊著的事在他的懷抱裡得到安慰,她放鬆下來,整個身子也跟著忽然軟了下去,眼前的黑霧漫天蓋地的籠罩上來。
夏侯湛感覺到她忽然的無力,稍稍鬆開懷抱,赫然發現她竟忽然暈厥了,「青蘿,青蘿?!」
沈青癱軟下來,向地面跌坐下去,夏侯湛立即緊抱住她,還來不及因為找回她而喜悅又瞬時被惶恐覆蓋,她忽然的轉變已經讓他很不安,現在她的臉又忽然變得沒有一絲血色,「青蘿,青蘿,你怎麼了,你怎麼了!?」
皇宮東門前,繁華靜逸的燈光與開啟城門的轟響對應,一列馬隊從城門外徐徐進來,馬車的人從布簾上看到這樣的情景,頓時大驚失色。
「青蘿!」
蘇羽驚呼出聲,她怎麼都沒想到,失蹤這麼久的青蘿會是在真國的皇宮裡,更沒有想到再見到青蘿,會是這樣暈倒在湛哥哥懷裡的模樣,只掀開了布簾,百里雲直就已經從馬車裡跳出去了,馬車另一邊的高靖也立即翻身下馬,匆忙奔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