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暮春,芍葯花開,別名將離。
臨走前又想起一件事的沈青,把包袱交給白狐狸後,忙去把自己前陣子釀的酒搬了出來,淳於獻一臉困惑,「拿這就做什麼?」
「不是你說的嗎?」沈青說著把酒罈放在院裡的石桌上,「前陣子後山的梨花開的那麼好,我也學著你們淳於家的樣子釀了一壇,現在正好可以嘗嘗。」離別暢飲,不然以後她也喝不到這酒了。
疏解了心裡的情緒,淳於獻輕笑看著她,「你不是不能喝酒嗎?」
就是因為不能喝,才要喝,「你的輕功太厲害了,我每次都很暈,喝了保險點。」沈青從酒罈子裡倒了兩杯酒出來,遞了一杯到他手裡,淳於獻接過,「只有這個原因?」
沈青微愣,轉頭避開他的眼神,只喝酒不回答,她的酒量那麼差,喝一點就能昏睡好久,這一大杯酒灌下去,是不是一個月都醒不過來了?
淳於獻拿著酒在鼻尖輕輕聞了聞,一手順勢接抱過身旁傾倒的影子,凝眸將杯裡的梨花釀緩緩飲下,輕哼的笑,將杯子放到桌上,微微轉頭看看懷裡存心灌醉自己的青蘿,「釀酒的功夫真不怎麼樣。」
其實沒有原因,只是…有多愛,就有多不捨。
風道向東,雄鷹攜著遠空吹來的大風長行,兩匹大馬奔馳而行,映著煦陽,騎著黑色的英姿烈馬的人更顯氣勢非凡,馬蹄聲急促卻蓋不過雲霄上傳來的鷹鳴聲,這聲音挑逗騎馬之人本就隱隱不安的心,驀然微怔,手不自覺的勒住韁繩,黑馬長嘶一聲人立而起,極通人性的停住腳步。
「大將軍,怎麼了?」穆遙也跟著連忙拉停馬匹,疑惑的問身後的大將軍。
夏侯湛回頭,身後的長風隨後而至,衣袍翻飛,他默默無言的看著來的方向,說不出心裡的感覺,濃黑的劍眉微蹙,「你先去營地,本將軍有些事要先回府一趟,遲些就立刻過去。」
都已經在半路上了為何又要忽然回去?穆遙微愣,剛想問清是什麼事這麼著急,大將軍已經騎著大馬飛奔著離開了,穆遙惑然愣在原地,回頭看了看軍營,又轉頭看了看來的方向,想到進來夫人的舉動,還是決定也跟著大將軍回府一趟,調轉馬頭,急響的馬蹄聲再度迴響。
風塵飛揚,夏侯湛腦子裡滿是她恍恍惚惚的神情,還有忽然的吻和乖巧告別的模樣,他在心裡一遍遍的問自己,哪裡奇怪?哪裡不對勁?可怎麼也找不到答案,只是心裡的不安在這種迷茫裡愈加擴大,讓他想要立刻馬上的趕回去。
昨夜是百里雲直的婚宴酒,因為說好了要連擺三日宴席,這會兒,將軍府內滿是喝的酩酊大醉到現在還昏睡不醒或者是在養精蓄銳的人,府內輕悄悄的,黑馬在府門外停下,夏侯湛翻身下馬,腳步飛快的走了進去。
主院內一片寂靜,他奔回臥房,卻沒有如預期般看到那女人的身影,心裡忽然咯登了一下,又轉而奔去別的房間尋找,主院沒有,東廂沒有,廚房也還是沒有。
該死,「你在哪!?」夏侯湛站在將軍府大喊,卻聽不到回答的聲音。
東廂內的蘇羽和百里雲直急匆匆的穿好衣服出來,那邊廂,半夢半醒的劉副將與隨後跟回來的穆遙撞在一起,劉副將看到將軍這麼焦急,頓時迷茫不已,「出什麼事了,將軍,出了什麼事了?」
夏侯湛冷厲兇惡的疾步過去,一把抓住劉副將的肩膀質問,「她在哪?告訴我她在哪?!」問話的同時,他又想起她原先住的小院,正要立刻去那邊尋找,剛轉開一步,卻聽到劉副將詫然反問的話。
誰?「夫人…難道是夫人不見了?!」
「她不見了?!」蘇羽與百里雲直異口同聲,怎麼也沒想到這一番好心好意的算計,卻讓事情轉瞬發展到這個地步。
夏侯湛微怔,「什麼夫人?」
劉副將警覺自己說錯了話,把夫人嚴明不能喊的稱呼不自覺喊出來了,正想捂嘴,他身後的穆遙一步上前,鎮定出聲,「大將軍的夫人。」
劉副將不知現在是不是該說的時候,暗暗碰了穆遙一下,穆遙生氣的轉頭,「現在夫人都不見了,你還想繼續隱瞞下去嗎!?」說著,又轉頭對大將軍說道:「將軍,也不知為什麼,你忽然把夫人忘了,夫人下令,讓我們所有的人都不准在你面前提起她。」
很重要,對他很重要的事。
夫人,他的夫人,她是他的女人,夏侯湛怔怔的站了一會兒,然後立刻轉步朝小院的方向奔去,所以他的鐲子會在她手上,所以總對她有特別的感覺,所以不忍心看到她哭,不捨得她難過。
那件很重要的事,是他忘了她,他忘了她!
「本將軍的話,你都記清楚了?」
「記清楚了,在你回來前哪都不能去。」
腦海裡她輕顰淺笑的乖巧模樣,被砰然撞開的房門擊的的煙消雲散,他喘著氣站在房門口,留給他的只有一室清冷空曠,腳步輕移的看著空蕩蕩的房間,枕鋪下微露出半個邊角,他俯身掀開,入眼是一份彷彿被翻看了許多遍的折子。
他的字跡,請婚書…伴隨著折子翻開的一瞬,鋪天蓋地的記憶如潮水般沖襲而來,他們的相識、相知,他們所經歷的一切,一撥一撥的記憶將他徹底喚醒,那些怎麼找不到線索的感覺,終於清晰的有了鐵一般的事實!
她在燈火熠熠的桌邊看著自己,「如果我做了不聽話的事,你會怪我嗎?」
「現在可以不說嗎?以後我再告訴你。」
「多久以後?」
「久到我們都已經七老八十、白髮蒼蒼,我再告訴你。」
那時他以為等他們白頭偕老,她才把犯的錯告訴,可原來,她說的意思並不是那樣,可是為什麼?
「沈青蘿…沈青蘿…」他緊握著手裡的被她藏起來看了許多遍的請婚書,一遍一遍的叫她的名字,心痛伴著怒意在心口澎湃激昂,終於止不住心裡的所有的情緒,怒聲高喊,「為什麼要讓我忘了你,為什麼要躲起來,為什麼要不告而別!?沈青蘿!沈青蘿!!」
他們只剩彼此了,不是嗎?
為什麼要走,為什麼要走?!明明那麼不捨的,他看得出來,他知道,那些哀傷和忽然的失神,他知道的,她明明就不願離開自己!
目光中的所有憤怒,痛苦,迷茫,在短短一陣的思考後又再次凝聚,一絲絲一縷縷,迅速凝聚成可怕的堅定,「沈青蘿,就算你躲到天涯海角,本將軍也要把你找出來!」
墨色衣袍伴著迅速離開的身影翻動,不注意帶落院裡石桌上的那壇梨花釀,滿園的酒香,徒為這份堅韌的執著增添淒婉的哀傷。
*
事實證明,酒量這東西,一杯兩杯,是絕對練不出來的。
沈青果然昏昏沉沉的睡了一個月,清醒後,睜眼看到的第一樣東西,就是一把亮閃閃鋒利利的冷刃匕首,她倒抽一口氣,轉頭看到拿匕首的人,更是嚇了一跳,這不是冤家路窄,是她沒調對結伴旅遊的人,差點忘了白狐狸始終是跟自己有過節的人。
陸寧霜本想趁著淳於獻沒回來之前好好『發洩』一下心理的不快,剛在她漂亮的小臉蛋前晃了兩下匕首,沈青蘿就醒過來了,醒了更好,她惡狠狠的湊過來,咬牙切齒的開口,「你在我臉上挖了個血窟窿,害老娘三分兩次吃苦頭,你倒還睡得挺香甜的,還讓老娘巴巴的伺候你!?」
沈青嚥了嚥口水,「女俠,有話好好說…」
陸寧霜聽到她這輕描淡寫的語氣,心裡更火,撩了袖子怒眉叫囂,「說屁啊,現在把臉亮乾淨了,讓老娘也試試挖窟窿的滋味過不過癮!」
刀口離她很近,沈青完全不知道怎麼閃,正左右為難的時候,忽然聽到另一個男人的說話聲。
「得了吧,你要下手,這半個月裡什麼時候不能下手,用得著現在還嚇唬小孩似的嚇唬她嗎?」葉楚屏吃了一個花生扔掉殼,翹起一隻腳瞟她,「別等淳於獻回來,讓她告你一狀,你又吃不了兜著走~」
陸寧霜聽完話立時又晃了晃匕首,威脅道:「你敢告我的狀!?」
「不敢,不敢。」沈青連連搖頭,雖然一臉識時務者為俊傑的模樣,可那句話叫什麼來著?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陸寧霜悶哼著移開匕首,從她躺著的大床邊走開,沈青呼了一口氣連忙坐起來,可睡太久,四肢不靈活,左右看了一圈,身處的地方,竟是一個金碧輝煌的房間裡,輝煌到讓她有種回到大周皇宮的感覺。
要不是格局與大週一貫的風格不一樣,她真會以為自己是在大周的皇宮裡,「那個…淳於獻在哪?」
陸寧霜砰一下撂下匕首放在桌上,愛理不理的答,「他有事,出去了。」
沈青忽然有種被江湖大盜綁架的錯覺,想了想又忍不住繼續問,「那我們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