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 醉臥沙場君莫笑(斗牛)
從恬兒的逝去中走出,也正是冬季的開始。
踏著雪,她冰冷的手中握著狼牙月。若不是狼牙月,或許沒有那麼快,她就被姜陵認同。只因狼牙月不是人人都能拔開的上古神器。傳說當年風花雪月雙雙殉情於嵌玉谷,古神無花只得獨自扛起整個鳳萊天下。慕容清秋所生的孩子主宰了鳳萊,而古神無花自己則退守姜陵。
受到古神風花的詛咒的影響,整個鳳萊朝的世界中的妖魔,甚至神明都失去了妖力和神力,幻化為最平凡的鳳萊子民。而那時古神無花也沒能幸免,最後的靈力,卻是用來封印了被妖魔用來歃血為盟的狼牙月。
開啟狼牙月,需要三個條件:其一古神風花的血,其二是雪月轉世的血,而最後一個條件,便是狼牙月的血。
聽聞此語,芊孝心中依然恍如明鏡,眾人嘩然驚慌道風月現世,卻獨獨只有她清楚這三個人是誰。
而這一切於現在的她一點也不重要,什麼詛咒,什麼前世今生,什麼輪回轉世,什麼三魂六魄,又什麼風花雪月,都應經是隔世的舊話,現在的她,只想為恬兒報仇,僅此而已。
而寰帝,一定會為他一時的沖動決定……後悔莫及。
簪花樓一個分舵的力量被她硬是從重整姜陵的大業中抽出來,不負所望,花蕊很快便被找到了。
再見時,花蕊一身紫色勁裝,眉眼間沒有一絲的怯懦。以前只道是她陽光大膽,沒心沒肺,卻原來不過因為她有不害怕的資本。
她看著芊孝淡漠的神色笑了笑,仿若還是那個單純的千尋花魁一般,喃喃念著,說起過去的事。
她是雲妃從滁雲帶來的丫鬟與宮中侍衛私通所生,自小被慕容寔寰收在門下,母女承再他生之恩。自小訓練,她精通投毒暗器,武藝精湛,平時扮成他宮中僕婢,其實是實實在在的暗衛。
一次回滁雲做任務,被侮辱是個鳳萊與滁雲的雜種,一氣之下殺了對方談判人,自己又不敢回寰帝身邊。隨意的人生,被她賭在千尋詩賽上。她想,誰贏得了她,她便安安分分地跟著那人一輩子。
沒想到竟是遇見芊孝贏了千尋花魁,更被芊孝帶進彩雲軒,與恬兒姐妹相稱,也曾暗暗發誓要守護芊孝一生一世。她是真的喜歡那段日子的生活,太過甜蜜,所以忘了太幸福會被上天嫉妒。
她是在姜陵之行被慕容寔寰的隨侍發現的,她的滁雲血統和她母親的下場,都不能說放就放。相依為命的母親還在寰帝手中,她沒有選擇的余地。
說了很多,她終究選擇了自己動手。
只不過,見到花蕊才讓她記起了簪花樓中的另一個人,自己一直忽略,一直排斥記起林府那件事而連帶著不去注意的……蕭疏寒。
或許一開始他也沒有料到,自己不過是輸給了無邪一場而陰錯陽差地進了簪花樓,呆在落梅軒過閒散日子。只是簪花樓卻是姜陵的組織,只是他與寰帝交情甚深,只是他洩露了花蕊在簪花樓中的事,只是他間接地導致了恬兒——一個小丫頭的死,卻讓他付上了生命作為代價。
那是芊孝第一次真正動手殺一個人,看著那人在她手中慢慢窒息,慢慢流血,慢慢失去心跳,沒了呼吸……
她起兵的原因其實很簡單,簡單得荒唐,荒唐得蠻橫無理。既然所有人都認定她是,那便是好了。
她並不排斥,亂了鳳萊。
或許以前只是說說而已,還能夠心平氣和地說服自己原諒鳳萊掌權者的多事,但恬兒在懷裡慢慢消散的那一刻,真的痛了。
白素心的死,她警告自己那是一個與你無關的人,沒有血親,沒有血脈相連;
林府的滅門,她告訴自己是自己的錯,寰帝不過只是不小心逼得緊了點;
不得不賭上玲瓏的一生,做了小人,她只道是情勢所況;
嫁給慕容寔宇弄得一塌糊塗,她偷偷騙自己說嫁給一個像逝羽的人也好;
無邪死了,她硬是告訴自己那是他的家事私仇。
這一切不過是因為那個人太像哥,讓她愧疚一輩子都不夠的……哥。她一貫不是什麼忍讓的人,不過是沒有那麼多原則,不會輕易著惱,卻也並不意味著她沒有底線。
恬兒的離開,讓她一時間找不到說服自己的理由。
癡纏夢魘,她一遍遍地問自己,為什麼他會狠得下心對這樣一個小丫頭下手?沒有狼牙月他照樣是皇帝不是嗎?是那一世她負了他,這一世,他才如此對她嗎?
無法解開的心結,只能用亂了鳳萊這樣偏激的做法來宣洩。連凌燁都未曾料到,這樣一個亂世的妖精,真的是他認識的林芊孝?
“樓主,莫痕回來了。”飛煙穩重的聲音將思緒拉回現實。
如今鳳萊局勢混亂,莫痕這麼快能從鳳萊脫出身來著實不易。只是看到眼前的芊孝,那臉上的疲憊之色頓時消散。
眼前的女子一襲妖冶的紅衣,領口和袖口白色的絨毛襯得她更添幾分嬌媚。不錯,真是嬌媚。從來與這二字掛不上勾的芊孝,竟也有這樣的一面麼?果真是雪月轉世?
按照禮數行了禮,聽到芊孝的聲音方起身。
“你能如此快地回來,倒是出乎我的意料。”芊孝的聲音聽不出喜怒,卻是讓莫痕莫名地已經,是什麼,讓她變成這樣?
只是聽說姜陵被夜襲,後來就不知怎的忽然起兵,短短一個月,就很漂亮地吞下了彼滄、遼荏和法蘭,這幾乎是鳳萊的半個天下。
頓了頓,莫痕終是抱拳恭敬道,“屬下回來,是有一件東西,或許能夠為樓主盡綿薄之力。”
芊孝挑挑眉,看著他不做聲。
莫痕不疾不徐地從懷中掏出一方手帕,交由飛煙呈了上來。
打開方巾,裡面躺著一支珵亮的九鳳朝天金簪,看著手藝與質地,倒也算是一等一的貨色,只是不知其中玄機。
只聽莫痕沉靜的語聲道,“這是當日玎玲臨死前護著的金簪,依她臨死前的表現,屬下覺得該是雲妃給的……滁雲的東西。”
芊孝已經約略明白他的意思。
點了點頭,卻又忽然頓了頓,道,“如今凌鈺不知所蹤,只怕光有這金簪也成不了事。”
莫痕亦是皺了皺眉,鳳萊所有分舵早已經撤離,如今卻獨獨不見了原是姜凌鈺的司徒銘鈺。
一向了解姜凌鈺的底子,他一貫自由慣了,來去無蹤。芊孝倒是不擔心他會出什麼岔子,只是眼下沒有人有他那般出神入化的易容術,卻又找不到他,著實傷腦筋了些。
莫痕告了退,殿中無人,靜謐得有些駭人。寂寞……原是這般滋味。
蜷縮起身子,將自己的臉埋進膝間。
“怎麼了,若是寂寞我倒不介意陪你。”墨臨爽朗的聲音在大殿中回響起來。
芊孝抬起頭,就見他款款而來,素白的衣衫不弱平日裡的粗布濫衫,如此看去,他倒也是個濁世翩翩佳公子。
門口又閃進兩個人影,是凌燁和紅杏。
他們留在姜陵處理後事,此時能夠到彼滄,想來也是快馬加鞭的。是怕她一個人嗎?心口莫名的一暖,芊孝的唇角久違地上揚了一下。
“聽說你沒有殺那個女子?”墨臨輕搖羽扇,不痛不癢地問道。
親,你沒聽錯,芊孝沒有殺花蕊。
那日她沒有動手,即便是恨她害死了恬兒,但終究下不了手。昔日手足,卻終成干戈。當日那個千尋娌,到彩雲軒裡努力學習的花蕊,再到眼前這個……“敵人”,她分不出多一分的心裡去向她復仇。
是花蕊自己飲下了落花散,然後被芊孝關在了密室中。再度醒來,花蕊忘卻了一切,包括鳳萊的,包括簪花樓的。如今的花蕊,干淨得像是一個新生的嬰兒。
芊孝愣了愣,嘴角抽了抽,“想不到你一向兩耳不聞窗外事,這樣的小道消息你倒沒漏。”
墨臨卻不在意芊孝語中不鹹不淡的暗諷,坦然道,“為了那丫頭你亂了整個鳳萊,卻竟然沒有殺元凶,我倒著實驚訝得很。這不就忍不住來問你一問了?”
芊孝斜眼睨了他一眼,心道元凶可不止花蕊一個。
想了想,芊孝忽然來了興致,從龍椅上一躍而下,便落在墨臨面前,揪著他的領口便道,“你……會不會易容術?”
五日後的林府荒宅,半瘋的林涵坐在洢水苑中,聽到門口女人的驚叫聲,夾雜著聲聲犬吠。
開門出去,那狗被嚇跑了。
門口摔進來一個女子,凌亂不堪的發,髒亂的臉,身上殘破的粗布衫,身上被狗撕咬破的傷口正流著血,口中嗚嗚地哭著聽不清聲音。
正欲推開那女人撲上來的身子,卻終是在看到她那張髒亂的臉之後停下了動作。到了嘴邊的聲音卡在喉嚨裡,他睜大眼睛看著眼前的女人。
屍骨無存……原來她沒有死!沒有死!一直覺得即便是火燒了整個林府,娘身上的金簪也不可能無跡可尋。
他裝瘋扮傻地在廢宅裡晃蕩著,尋不見,他便相信娘親還活著。一定還在世界某個角落……卻不料再見竟是如此境況。
將那顫抖得厲害的單薄身子緊緊抱住,他忍不住哭泣。男兒有淚不輕彈,不過是未到傷心處罷了。
玎玲返朝,對如今的鳳萊,對寰帝來說都算是一種安慰。如今易容師司徒銘鈺在自己手上,自然也就不必擔心這個玎玲是易容後的。
介於將軍府無人,寰帝諭旨將林涵和玎玲接入宮中,一時團聚,倒也少了前線戰報的焦灼。
雖然不得寵,卻也自小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公主,嫁入將軍府更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何曾經歷過流浪在外的生活?
喚了人來為她梳洗,寰帝同林涵一道坐在外殿歇息。
年歲相仿,卻是差了一輩的人。
經歷過幾個月的變故,林府已成廢墟,玎玲又成了如今這般狼狽憔悴,即便是當初硬撐著自己活了下來,如今也再沒有什麼可牽掛的了。
玎玲的執念不是他的,玎玲的宏圖大業亦與他無關,不過二十出頭的年歲卻面對接二連三的變故,如今的他依然沒有了當年初出茅廬時為國盡忠的雄心壯志,一顆心累得慌,只想回到鄉野間同林翰雲一道老去。
不論怎樣,他終是他的父親。
慕容寔寰亦從他三言兩語間明白他去意已決,也不再多說什麼。畢竟是這樣尷尬的處境與身份,反倒連利用也顯得多余。
靜默飲茶,無甚話說。
內室卻傳來玎玲的尖叫聲,接著便是砸碎了物什的聲響,混亂的聲音引得二人終是按捺不住,顧不得男女有別,便進了內室。
只見玎玲青絲雜亂,衣衫半解。外衫退了一半,手中握著把金簪,尖端沾著紅色的血跡,卻不是她自己的。
打翻在地的盥洗盆,一地的水漬,還有……被劃傷了臉的宮婢。
“全都出去。”寰帝淡淡地開口,只因他看到了玎玲手中的金簪,那是九天朝鳳金簪,是雲妃嫁來鳳萊的嫁妝,是滁雲的皇室用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