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妾恭迎皇上。」早有內侍前來通傳,便著好了雍容華服,只靜靜耐心等著。
「平身。」黎洛軒散漫的應了聲便逕自向內殿走去,滿面愁容早已落了寧清眼裡。
「謝皇上。」她依禮數站起,揮手遣散了一干人等。皇上今日,或是又因了朝堂之事憂愁吧!
「皇上不如早些歇了吧。」她一進內屋便見皇上正執了一本書看,眼睛雖是看向書冊,卻是明顯的恍然失神,愣怔的模樣不禁讓人心疼。
「清兒。」他回過神將書放下,握了她的手,溫和著笑道:「無礙,你先去睡吧。」
「皇上!」她扯扯他的衣袖,嬌俏著讓他不得不重又移回目光。「按律臣妾本不該過問朝堂之事的,明文原有規定,**不得干涉朝政,只是皇上這般,實是讓清兒看了萬般心痛,卻又不能替皇上分憂。清兒這髮妻之名實是有愧。」說罷,眸中竟是盈盈的蓄下清水。原是明媚清麗的臉色瞬時佈滿愁容,愈發顯得了少女的真誠和少婦的嬌媚。
他笑笑,將這萬種風情盡收眼底。清兒總這麼輕易的便可看透他,亦可一言一語便悄悄抓住了他的軟肋,還用得那般巧妙。她是他的結髮妻子,原是太子妃時便極是賢淑,甚得母后和父皇歡喜。
「清兒,你可知多年前那場逐鹿中原之戰?」
「逐鹿中原?」她微微沉思,有關那場戰役原是多年前家喻戶曉的事,而皇上此般問她,應是為引下文,便草草打了腹稿,輕緩吐音:「知道的。記得幼時便有聽父親提起,那場戰役是有史以來最為激烈的一戰,偌大的中原自此三分而立天下,分別是我朝黎錦、西部多蓮、北部天池。從此三國鼎立,因那兩國均處於蠻荒之地,若非乾旱便是洪澇,為此我朝才愈是強大。」
這是實話,多蓮和天池均是英明的君主,只因了前些年天災不斷,才不得不向我朝請求援助,亦因此割地相償。黎洛軒幽幽的歎了一口氣,他雖無雄心壯志,也沒有野心要一統中原。只是,倘若因了內亂而給別國以可乘之機,他又有何顏面面對列祖列宗呢?
「是啊!我朝無非是佔了天時地利,朕雖無遠志,亦是盼望國泰民安的。」他沉吟道,望了眼清兒眼中略微顯露的傷感迷離,便愈加親和,「清兒可是想家了?」
「沒有沒有。」她扯扯嘴角,牽強的笑笑。儘管早些時候便聽聞父親的身體每況愈下,近來又有許多舊事纏身,也不知能否挨過,卻是用力不及,便問起之前的事,「不知皇上緣何提起那場逐鹿之戰?」
「原是朕一時想起,想這天池原也是富饒之地,兵力又為強大,倘或邊關起火,朕又怎生睡得安穩?」他見她刻意掩藏,便也不再深究。
「天池不是有父親鎮守邊關的嗎?莫不是父親······」她疑惑道,心底愈加不安起來。
「師父自然無礙。」他寬慰道,目光略及之處卻是注意著清兒一絲的神情變化,看清兒的樣子,應是一無所知一般。「不過時至中年,身體應還硬朗,朕只憂心天池。前日,朕曾與天池的君主在正陽宮談話,他的野心睿智,大有併吞三國之意。」
「那···」清兒略微吞吐後,終是坦言:「若是他日黎錦與天池一戰,我們會有幾分勝算?」原本,以父親的謀略,當是舉世無雙才是,只如今,怕是才俊輩出,又被天池網羅了去。
「五分。」他毫不猶豫的答道,任何一場戰役均會受天時地利人和的牽制,統帥的智謀固然重要,卻不是為全部。只是戰爭,非贏即敗,總是黎民疾苦。
清兒一陣心疼,望了眼窗外,竟是樹影交錯,風寒淒冷,一如他的心盤根交錯了太多情結,撕扯糾纏,不肯停歇。
她信她自己。她足夠瞭解他,他們青梅竹馬一起長大,一起唸書,一起習武。她總輸與他,不是不肯用心學,只是比武時總忍不住偷看他認真執劍的神情。他並非是優柔寡斷的男人,只是顧及的太多,所以做出決斷總要費些時間。他作為帝王的溫和,實是遮掩的手段。他的尊貴和至高無上的冷冽,她見過許多次。他冷漠無情的下旨斬立決的時候,他於殿前含笑決勝千里的時候,他獨住正陽宮禁止任何人打擾的時候。他推絕的不止有前夜才寵幸的妃子,還有貴為一國之母的她,甚至同樣和藹微笑的太后。
「清兒。」他柔柔的喚了她,便立於窗前自身後將她抱在懷裡。「嗯?」她微微側頭意欲看清他的神情,不想發上的鳳釵竟是劃過他的下巴,留了道鮮明的紅痕。「疼麼?」她纖指微抬,還未觸及到他的下巴,便於空中被他握在掌心裡。良久,他才明朗的笑道:「我們早些歇了吧!」「嗯。」她嬌笑著紅了臉頰只埋入他懷中。
寬大的紫檀木風榻上,自是一夜纏綿。
同一時刻慈寧宮的偏殿則愈是顯得淒涼。是無盡的暗色。若非宮外仍有提燈巡邏的侍衛,這偏殿便當真是伸手不見五指,如墨一般,彷彿屋內的主人早已熟睡。亦或正安穩地進入睡眠,只因不喜在夜色中望著搖曳的燈火便著人除去了光亮。
自然,太后的偏殿原應是溫暖襲人的色調,而屋內暫居的女子也應是在棉軟的榻上安穩進入夢鄉的。
可是,不是。
黎婉素衣衫整潔的於窗前站立,於遠處看似是在遙望什麼一般愜意。可是,走到近處方才可以看得清晰,她沒有戴面紗,目光沉浸在黑夜裡顯得愈發深沉不可捉摸。左邊面頰上的傷疤卻是悄悄柔和起來。她輕輕囁嚅著:阿瑪,阿瑪。不覺間,便有兩行清淚順著面頰蜿蜒而下。她不自覺的環抱住自己,雙手緊緊的握在懷裡不敢放鬆,終於清醒的意識到自己是在**太后的偏殿裡時才悔悟起來。她原是那般不孝的子女嗎?阿瑪不過逝世幾日,她感受最深的,在此刻並非剜心之痛,而是無盡的悲涼和孤寂。
這偌大的世界只餘了她一人。
只餘了她孤孤單單一人,無依無靠。
她一直那樣站著,彷彿擁有著地老天荒的毅力和哀傷一般。直到溫和的月光掠過參差的樹影照到她的窗前時,她的臉頰才明媚皎潔起來,多了些許氤氳的色彩,就連身上一襲素白的衣裙也在暗夜裡生動起來。微風乍起時,裙擺和著寬大的袖擺輕微的飛舞,隱隱約約,可見當日在大殿之上翩飛紫蝶的絕代風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