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長的一段路,他們卻用了十幾分鐘。
初春的雨雖然單薄,也足夠纏綿,她的頭髮被打濕,滑落到她眼中,澀澀的難受。
「我送你回去。」即使在此刻語氣依然如此生硬,似乎做這一切都是天經地義。
「不用了,謝謝。」她轉頭向另一個方向走去,但沒有走多遠就開始後悔,因為這幾天反常的熱,她穿得很單薄,衣服早已被淋透,粘乎乎地貼在身上很難受。
正在後悔自己逞英雄活受罪的時候,身後亮起兩道燈光,那輛招搖的911在她的身邊慢了下來。
「上車!」車門在她面前打開,依舊是那種地球只圍著我一個人轉的語氣,但是此時她沒有再堅持,很快跳到車上。
車上暖和了許多,子矜整理著額前的濕發,一條毛巾遞到她手中。
「謝謝。」實在太冷了,她鼻音濃重地嘟囔了一句。
他轉頭看了看她,黑暗之中分辨不出他的神情,但是他只是掃了她一眼,就很快轉開,濃密的睫毛將眸底裡湧動的什麼壓了下去。
「一切都會過去的。」他緩緩地說。
「嗯?」她怔了一下,隨即明白他是說去世的人,點了點頭,酸楚的痛感又濃烈地爬上心頭。
「已經沒有什麼了。」她淡然一笑,「他們離開我都五年了,這五年來我最努力的事就讓自己相信,他們離開了。」
「五年?」莊橋的手指微跳了一下,死死握住方向盤。
「是呀。」子矜完全沒有察覺到他的變化,車窗上不斷滾落下來的水珠,在路燈下像千萬條的淚水。五年前,剛剛從學校畢業的她跪在那兩張照片前,哭得天昏地暗,總以為從此天都不會再亮。可是一轉眼五年過去了,她卻早已習慣了一個人的生活。
一行淚滾落下來,重重砸到手背上,灼熱而傷痛,子矜驚覺,五年了,這竟然是第一次落淚呢。
她用手背悄悄抹去,轉頭若無其事地問:「你呢?今天來?」只是濃重的鼻音洩露了一切。
「我女朋友!」他冷冷地回答。
子矜沒有發現他情緒的變化,繼續熱心地問:「哦,多長時間了?」
「一年了。」他的嘴角浮出一絲冷笑,「去年我們就要結婚了,她卻獨自出去旅行,結果出了車禍。」
「這樣。」子矜理解地點點頭,窗外的光芒落在他的額頭上,冰冷生硬,握著方向盤的手指很用力,以至指節都有些白了。
如此傷心?!
子矜內心深處升起了些微的感動,現在如此重情的男人不多了。
「你應該開心一點,如果她在天國知道你這樣傷心,會不開心的。」子矜試著安慰他。
「吱」的一聲,汽車猛地停了下來,子矜不提防頭重重地撞到擋風玻璃上,「咚」的一聲生痛。揉著頭她驚呼:「出什麼事了?」
打量了一下前方和四周,並沒發現有什麼異常,漫天的大雨之中街道很空曠。
「下去!」冰冷的聲音砸來,子矜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什麼?」
「我說,你下去!」剛才看起來還蠻傷感的臉,此時變得如此牛頭馬面。
沒有人性!
站在如注的大雨之中,看著那輛光閃閃的跑車絕塵而去,子矜抱緊了雙肩,幾乎要破口大罵。
跑到行人橋下,她還在不住地發抖,發誓如果有機會一定不會輕易饒過莊橋。但是再罵也沒有用,她只好冒雨尋找最近的公交車牌。
「叮!」電話驟然響起,把沙發裡以一種優雅的姿態看書的男子嚇了一跳,看了看電話上的號碼,不自覺地皺了一下眉頭。
「什麼時候回來?」電話那邊傳來冰冷而生硬的問話,標準莊橋似的問話。郝成洛看了看牆上的日曆,對於他為什麼在這個時刻這樣晚的時間打電話的原因,瞭然於心,那就是因為今天是清明節。
於是淡淡地回答:「明天。」
「好的,快回來吧,不然,我想我會殺人!」郝成洛可以想像到莊橋說這番話時臉上那隱忍的怒火。
「你確定你判斷是正確的?不是誤傷?」不管發生了什麼事,郝成洛的聲音聽起來永遠的平穩清澈。
莊橋沉默了一下,緩緩回答:「一定不會!」
「好的,我明天就回去。」郝成洛回答。「我要按計劃開始了!」莊橋的聲音聽起來格外的陰森。
「你是不是淋雨了?鼻音很重。」郝成洛不以為意地問,「喝些熱水,不要我們都不在,你就把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
莊橋明顯冷靜了下來,停了片刻沉聲問:「藍曦怎麼樣?」
「已經穩定下來了,下周就可以出院了。」郝成洛淡淡地回答。
話筒裡的人沉默了一下,聲音低沉了下去:「你為什麼不留在那裡照顧她?」
「她需要的不是我。」郝成洛回答,淡淡的語氣裡掩飾不住的黯然,「不過你放心,她已沒有危險了,有她媽媽和姐姐在身邊,很快會好起來的。」
「那就好。」
掛斷電話,郝成洛對著手機發了會兒呆,看了看窗外熾熱的陽光,覺得自己是該回去了。
「沒有人性!不是個男人!變態!」
縮在沙發裡的何小敏看著一向斯文的子矜在破口大罵,最後終於忍不住問:「你罵了半天了,也說說發生了什麼事吧。」
「住嘴!」子矜怒喝了一句,「沒有看到我很生氣嗎?我非常非常生氣!」
手機鈴聲響起,何小敏聳了聳肩去接電話。
「喂,誰?哦。」拿著手機何小敏轉向了那個還對著鏡子在整理濕衣服的某人,「你的電話。」
「不接!」看也不看地吼回去,這樣的心情哪裡有時間去理會別人,更何況她也沒什麼親人了,這麼晚不知是誰打來的。
「好的,她說不想接你的電話。什麼?你非要讓她接?」何小敏又轉回頭,「他非要你接。」
子矜反倒疑惑起來,「是誰?」
「莊橋。」
「讓他去死!」子矜恨不得去把他撕碎,想了想,又要過電話,聽聽他還有什麼托辭來說。
「莊橋……」
後面的話卻被他輕鬆的三個字打斷。
「對不起。」
一瞬間空氣凝結起來,子矜沒有想到他打電話來說的竟然是這樣一句話。
「沒有事,我還沒有死。」用力地吸了吸氣,初春的雨還是很冷的。
「請原諒!我今天心情不好。這樣吧,岳小姐,咱們一起吃個飯,算是道歉,如何?」莊橋的聲音聽起來同樣鼻音很重,看來淋雨的不止她一個。
他不是有車嗎?子矜疑惑地想。
「不需要,如果莊總你是誠心道歉,那麼請你遠離我,我就深表謝意了!」合上電話,子矜氣還沒有消,坐在那裡喘氣。
何小敏在一旁哈哈大笑,「子矜,我可是頭一次看你發脾氣。」
子矜冷冷地斜了她一眼,何小敏知趣地跑開,但嘴裡卻不饒她,「這個莊橋還真變態得有趣,不如騙到手看看。」
在她身後,一個大大的沙發墊子飛了過去。
一場春雨後,天氣開始變暖。
站在公司樓下,子矜有些頭暈,看來清明那天淋雨淋出病來了。
可是那個無良的上司還要她去旅遊公司送東西,偏偏公司要節約成本市內一律不許用公車,再遠的路也只能自己乘11路去,真是虐待員工。
站在太陽下,她現在就只有一個念頭,如果當年上學時多努力一些,也不至於落到如此下場。沒有任何專長,只能做個後勤人員,每天跑來跑去的做雜活,當出成績、評先進時卻沒有自己的分!
站在街頭,子矜一邊憤憤不平,感歎人生多辛苦,一邊瞄著有沒有出租車經過。
這裡是市裡有名的熱鬧街區,打車很難,站了近半個小時,沒能攔到一輛車,不是客滿就是被別人搶先一步佔去。
突然,一輛紅色出租車出現在視線裡。子矜略一計算,身旁至少有三個同樣在等出租車的人,不行,這次不能再裝淑女,踩著五厘米的高跟鞋,她以百米衝刺的速度奔去。手就要觸到車門的一瞬間,她眼前一花,慘叫一聲,人已很無形象地坐在地上。
最可氣的是,還要眼巴巴地看著那輛出租車被別人輕易地搶走。
子矜坐在地上眼睜睜地看著一個西裝革履,油頭粉面的人拉開了車門,坐上了本屬於她的座位。在她面前絕塵而去。
真沒形象!還是不是男人?這個社會還真得男女平等了!
「你準備在這裡坐多久?」一片陰影罩在頭上,一隻手伸到了她的面前,一隻很好看的手。
順著這隻手向上看,陽光很刺眼,光芒之中她再次看見了那張出眾的卻令人討厭的面孔。
真是陰魂不散,為什麼不論在什麼地方都能遇到他呢?
「又是你!」子矜呻吟,嘟囔了一句,「難怪這麼倒霉,原來都是因為遇到了這個人!」
「你說什麼?」莊橋微俯下身體,臉上明顯呈現著我可不是好脾氣的人的表情。
「謝謝你,請你走遠一些。」她努力地撐著地面站起來,腳踝處的刺痛,讓她尖叫一聲再次坐在地上。
可惡!竟然扭到了腳。
斜眼發現他立在一旁,雙臂環胸,一副我看你如何的神情。
還真不信就站不起來,百般努力,她終於顫顫悠悠地用一隻腳站了起來。
人雖然站起來,但散落在地上的資料卻無法拾起。
「我幫你。」不等她動手,莊橋已彎下腰去,很快把資料遞到她手中。
「謝了。」語氣語調完全沒有任何誠意,惡狠狠地拿回那疊資料,她轉身就走,因為太激動完全忘記了自己的腳被扭到了,剛邁出去第一步就尖叫一聲向前撲去。
「小心!」一聲驚呼。
人已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尷尬到了極點,手忙腳亂地去推面前的人,卻聽見他說:「你的腳扭傷了,需要看醫生。」
「謝謝,我自己可以處理。」實在是不想同這個神經質的人有太多的接觸。
「啊!」隨著莊某人很聽話地抽回手,子矜再次失去重心,尖叫著再次撲入莊橋懷中。
「看來你自己處理不了。」莊橋嘴角微翹,勾出淺淺一笑。若是何小敏在這裡早已尖叫連連,可是在子矜眼裡這笑容卻要多邪惡有多邪惡。雖然內心如此反感,但此時卻不得被他扶上了那輛銀灰的跑車。
心底安慰自己,反正不領情,只當他是被利用好了,話雖如此,為什麼好像自己更難受一些呢?
「不必這樣瞪我。」莊橋把車緩緩駛入車道,「我沒有什麼惡意,清明節那天實在有些失態,今天專程來道歉的。」
子矜打定了主意,不管他說什麼,就是不理會。這種人就是你越離他近,他反倒越是古怪,真的離他很遠了,他反倒主動來找你,真是奇怪。
莊橋看了看她,見她如此冷淡便再沒有說什麼,汽車很快停在一個西醫診所前。
「這是我朋友開的一家診所,讓他來看看。」莊橋打開車門,很紳士地將她扶下來。
「莊橋?」診所門被打開,一個穿著白大褂的年輕醫生正在忙碌著,看見他們進來遠遠地衝他們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