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你這身子不能再去外面了。」一個侍女著急的說道,卻又不敢擅自阻攔。
「外面天氣很好,不會有事的,如果先生怪罪起來,我會替你擔著。」
這些天一直在屋子裡養傷,秋沫覺得自己都快變成木頭了,除了葉痕每天來看她便是子揚無比慇勤的照顧。
她依然不跟葉痕說太多的話,總是他問她答,直到她最後累得困了,他才捨的離去。
子揚說她的身體虛,他便命人買回大量珍貴稀有的補品,每天讓子揚看著她吃下去。
這樣吃了幾日,原本蒼白的臉色漸漸的恢復了紅潤,只是一顆心仍然是千瘡百孔,不得治癒。
外面的陽光正好,細細碎碎的落在楓葉林上,她裡面穿著一身棉布睡衣,外面套了件開襟的淺粉色毛衣,順著林蔭小路慢慢的踱步,而那個侍女就一直在後面跟著。
不知走了多久,秋沫回頭對那侍女說:「你先回去吧,不要一直跟著我。」
侍女急忙恭敬的說:「先生說了,要時刻照顧你的身體。」
「我的身體自己清楚,我不會走遠。」秋沫看著她,眼神堅定,侍女雖然平時覺得她是一個溫和恬靜的人,但是真正看到她拿那種眼神看人,心裡還是發怵的,於是趕緊低下頭說:「那小姐有什麼事只要喊一聲,我馬上就過來。」
「嗯,你去忙吧。」秋沫朝她點點頭,繼續向前走去。
葉痕給她扎得那個鞦韆正孤零零的掛在樹桿上,秋沫走過去,用手輕輕推了一下,看著鞦韆蕩起來,她的臉上卻染了一抹憂傷。
她現在還不敢自己蕩鞦韆,傷口仍然是一牽扯就會痛,所以,她只能坐在上面,雙手握著兩邊的繩索,腳不敢離開地面,慢悠悠的晃著。
暖陽和煦,從皮膚滲進血液,溫暖流向四肢百骸。
她正不知道在想什麼,忽然聽見身後傳來一陣腳步聲,踩在落葉上平穩而有力。
她的心忽然就狂跳起來,幾乎要衝出了胸口。
不必看見他的人,只是憑這腳步聲,她就可以辨別出來。
怎麼會呢?她以為,她已經做得很絕了,足夠他放棄;她以為,她這輩子恐怕都見不到他了,可是為什麼,他來了。
感覺到身體傳來的僵硬,秋沫自鞦韆上緩緩的轉過頭。
陽光將他的影子淡淡的投下一抹,落在紅通通的楓葉上。
他擋住了一片光亮,身形俊美而高大。
只是這個正慢慢走過來的人真的是冷肖嗎?
他更像是一個剛從戰場上走下來的戰士,渾身上下都是傷。
外套不知道丟在了哪裡,只穿了一件白襯衫,袖子一直捊在胳膊肘上,露出堅實有力的小臂。
他的黑色長褲及皮靴都濺滿了泥點子,白襯衫上更是髒亂不堪。
他走路的時候有些一瘸一拐,可能是腿上受了傷。
他的臉上蹭破了很多處,有些傷口上還沾著泥土。
哪怕是這樣狼狽,那雙眼睛仍然像是蘸了墨汁一般的深黑,隱隱約約透著斑斕的波光。
他的一隻手一直放在胸前的襯衣裡,像是在捂著胸口,又像是藏著什麼東西。
秋沫從未見過他這副模樣,就像是從泥堆裡剛爬出來一樣。
那眼底的一圈青色顯然是已有很久沒有睡過好覺了,微微凸出的顴骨顯得他更加消瘦。
秋沫石化了般的坐在那裡,心疼的不知如何是好,她多想衝過去抱住他,然後親親他,問他這是怎麼了?
可是她的身體像是被凍住了,只能怔怔的看著他越走越近。
他像是費了很大力氣才走到她身邊,然後自上而下的看著他,薄削性感的唇角綻開一抹微笑,這笑容瞬間溶化了陽光,染紅了秋葉,像金子一樣耀眼。
「沫沫。」他輕輕呼喚著她的名字。
秋沫終於抬起手揉了揉眼睛,想要把他看得更清楚一點,恍惚地這樣不真實,惟恐相逢在夢中。
「沫沫,你看我給你帶什麼來了?」他一直放在胸前的手慢慢的拿出來,一朵早就枯萎的木蘭花此時也像是有了生命般依附在他的指間。
「木蘭?」秋沫驚訝的脫口而出。
他點點頭,眼中浮著濃濃的笑意,「沫沫,你有沒有聽過月老樹的傳說?」
月老樹的傳說是秋沫曾經的學校A大流傳的一個故事,據說一個大三的女生喜歡上同級一個男生,兩人非常要好,可是那個男生卻在突然而來的一場大地震中失蹤了,女生悲痛欲絕,夜不能寐。家人為了讓她早日走出傷痛的陰影,便帶她去太行山散心。
那日夜晚,女生睡不著,便獨自上山賞月,卻意外的在一棵樹上看到了白色的木蘭花,還有一根紅線。
女生將木蘭花插在髮髻上高高興興的回去,結果第二天就被告之,她的男朋友找到了,人沒死,斷了一條腿。
女生便毫不猶豫的嫁給了男生,然後去照顧他一輩子。
這傳說只在A大流傳,說是找到月老樹的人,將那朵花別在愛人的髮髻上,就可以和心愛的人相守到老了。
李響是A大的學生,所以她才知道這個傳說,也正是她告訴了冷肖。
「這朵木蘭……」秋沫覺得鼻子裡有一股強烈的酸意正往上翻湧,她難以置信的指著冷肖手裡枯委的花朵……「這是太行山上的?……」
冷肖點點頭,手緩緩的伸向她的髮髻:「沫沫,你知道嗎?我看到月老樹上開出了白色的花時在想什麼嗎?我在想,連老天都來可憐我了,不想讓我失去你,所以,他給了我一次機會,我喜歡你,很久了,等你,也很久了, 深愛著你,也很久了,現在,我要加倍的留住你,加倍的吸引你,留你在我的身邊,比很久很久還要久,你說好不好,杯杯?」
最後兩個字彷彿抽空了秋沫所有的意識,她的大腦裡只剩下一片清晰的混沌。
杯杯,他叫自己什麼?
他……他想起來了?
秋沫感覺到指尖都在顫抖,淚水在瞬間盈滿了眼眶,她黑白分明的眸子裡冽然倒映著他帶著微笑的面孔。
她的身體不自覺的發抖,似乎是在害怕,在激動。
他搞成這副模樣原來是跑去了太行山,為了替她找到傳說中的月老樹,他渾身傷痕纍纍,惟有這朵花除了天然的枯萎而沒有半點損傷,他一路是怎樣小心的包裹著它,護著它。
她的眼淚終於忍不住掉了下來,大滴大滴的落在楓葉上面,發出細微的叭叭的聲音。
他叫她杯杯,他終於想起了那年的秋日,他們相依為命在小小的木屋中,她看著他認真的說:「如果只有一個杯杯和一條魚,你會選擇誰?」
他毫不猶豫的答道:「杯杯。」
不如我叫杯杯,你叫具具,這樣我們就把杯具分開了。
兜兜轉轉,來來回回,他們又在延續著那個杯具。
萬千感動盈於心間,卻不能消磨那縷無奈的哀愁。
她下了狠心,終是揮開了他停在發間的手,他顯然沒有料到,手一鬆,那朵木蘭便如斷了翅膀的蝴蝶落在了枯葉上,白得刺目,憔悴的驚心。
她別過頭去,一頭烏髮擋住了小巧的臉,她的聲音細細的自喉中傳來,一朵雲彩遮住了頭上的太陽。
「冷肖,你何苦去做這些無聊的事,什麼月老樹,那只是一個荒謬的傳說,只有十幾歲的少年才會去相信,你和我都過了那個年齡。不管你做什麼,你始終改變不了這個事實,我不愛你,我愛的是葉痕。」
冷肖看著她,直覺得面前的樹葉婆婆娑娑的像是浮動了起來,耳中惟有尖銳的嘯音,一聲又一聲,撲天蓋地。
他為她兜轉於群山之壑,連生死都不顧了,只為取一朵傳說中的木蘭花,到頭來,她卻只對他說出這樣幾句話。
他仍不死心的握著她瘦削的肩膀,聲音裡卑微的似乎帶著祈求:「你偷偷改造了槍支,所以才敢朝我開槍,是不是?」
他不相信那一槍只是打偏了,如果沒有十足的把握,她不會朝他開槍的,他在冰島的時候見識過她對槍支的拆卸自如,說是打偏了,讓他怎麼相信?
她低著頭,神色淒愴,聽著他孩子般無助的祈求,在他的等待裡用最悲傷的語氣說出最殘忍的話來:「冷肖,你還要自作多情到什麼時候,那一槍我打偏了,是因為我也受了傷,我根本使不出力氣,也瞄不準。」
她拉開胸前的衣服,讓他看見她被紗布包紮著的傷口。
他的視線長久的停留在那裡,心像是被抽緊了一樣一縮一縮,在最深處的位置抽搐著劇痛。
他站在那裡,手在她形狀柔美的耳側蜷縮成拳,那指甲深深的陷入到掌心裡,他卻渾然不知,他都做了些什麼愚蠢的事情,真是傻,傻透了。
笑聲自他的胸膛裡一點點的溢出,一聲一聲直到笑了出來。
當他從那場泥石流裡清醒過來時,竟然意外的記起了六年前的事情,她坐在破舊的床鋪上,他低頭吻了上去。
她說,具具……
記起了,又有什麼用,不如忘得一乾二淨。
哀莫大於心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