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清晨。甚至連霧氣都未曾散去,略顯暗黑的週遭有著月亮彌留下的潮氣。一連幾天的陰雨天氣似乎還是意猶未盡,聽說長江一帶已經出現洪澇,不少人不得不背井離鄉去往異地,是不是該感歎我一直在這裡呢?唉,算了,笑一下吧,現在這樣就很好,玉手輕甩了一下縷縷青絲,又用葫蘆瓢舀起囤積下來的雨水,雨水髮絲相交融,良辰美景,又有誰知道蓮花雖動人卻在污泥裡呢?
北寺獄。
從沒想過它會是一個讓人聞風喪膽的地方,畢竟她是在那裡長大的,和其它先後進來的不同,她一出生就在那裡,她有父母起的名字:紫萸,她的不同是未曾被注意還是被刻意排棄,總之那孤單始終如影相伴。「沒關係,我的影子就是我的朋友啊。」6歲的紫萸對著牆角的一株燈芯草說道,然後笑了,好像是未被浸染的白布一樣。
小紫萸還在安心地享受著她這清淨的時光,縱然寂寞,卻總能從中作樂,並不似那邊,耳邊傳來鄰院的訓練聲。
一面牆相隔的院子中,武官伸野黎正在訓練著今年第三批進北寺獄的8歲男童,這些就是從各地精心挑選上來的,烈日當頭,扎馬步的他們似在狂風中努力扎根的禾苗,不懂得河裡魚兒的快樂與童真,更加看不到純美的笑臉,唯一懂得的就是服從或者變得更強。
她不曾知道,透過一扇窗,一個紅衣小少年看著那個小小的她露出一抹奇怪的笑。
「公子,這真的是您嗎?」一長者站在少年旁邊不可思議地看著他。
紅衣小少年沒有轉過身,眼睛還是盯著那個角落裡哀愁的小女孩,「有意思,真有意思,這回是有的是時間玩了,你說對吧,蘄?那個就是他們的女兒吧?」
「是的,公子,可是這一次,您——」蘄沒有繼續說下去。
「這一次,可以從頭開始啊,哼!」紅衣小少年纖薄的嘴輕翹,緊緊握起了拳頭,「蘄,這個小丫頭玩的夠久了,也該嚇唬嚇唬她了,你還不去?」一雙銳利的眼睛還似從前那樣絕情。
蘄應了一聲,退了下去。
「咳咳,萸兒……」這個蒼老陰冷的聲音從紫萸的身後傳來,唉,完了,紫萸心下一沉。
「主……主公大人……」紫萸轉過身畏懼地看著這個面容槁枯的,身材肌瘦略顯蹉跎的長者。
紫萸不敢抬頭,她又一次偷跑出來,她的百花圖還沒有畫完。
「你在這兒幹嘛呢?這裡好像不是你該來的地方吧?」蘄面帶著笑容,卻顯得冰寒徹骨。他瞅著紫萸,那雙童稚的眼睛早晚會成為殺戮的紅,而她的人也會成為那個人玩具。
「萸兒,你不要有任何希望,因為你早就不屬於你了,你還是乖乖地哪裡都不要亂跑的好。」蘄走上前,一隻手撫上紫萸的頭,而聲音就彷彿從地獄傳出。
紫萸當即冒出的冷汗,要知道就在主公大人走過那那片燈芯草從隨即就枯萎而死了,雖然年幼如她,不懂得主公話裡是什麼意思,但是在這樣強大的力量下,你除了服從也只能是服從。
一直到亥時,紫萸才被允許離開書閣回到住處,這一次一定要小心,她躡手躡腳地登上木樓梯,唯恐發出一點聲音,可……「啊--」一桶水不偏不倚地澆到了自己的頭上,隨之而來的是一陣狂笑聲,木桶笨拙地滾了下來,在她周圍的是槁木死灰的環境,喘息來不及,你卻不能退縮,她注定是被排擠的,別人在辛苦練功,自己卻每天在書閣裡,藥房間,密室裡,這些有誰知道呢?
小小的她此時沒有怨氣,沒有怒氣,她挺直著肩膀筆直地走下樓梯,樓上的那個小傢伙探出頭,只見她小手端正摔在地上歪倒的木桶,略有吃力地搬動那個已經到自己脖子底下的大木桶,立正,瞪著眼睛冷冷地看了上面那個傢伙一眼,決絕地踏上樓梯,這一次又是鏗鏘有力。
在樓上,她扒開人群,逕直走到最裡頭,所有人都在奇怪地看著她,包括最最裡面蹲在檀木椅上的七指狼,他故意站了起來,站起來的他,紫萸甚至看不到他是什麼表情,不用猜也知道那裡面是包含著對於她的無限摒棄。
「是我叫他們潑的,怎麼著吧?」從到這裡的半年中,全部耍弄這個小女孩的花招全是他出的,這些只要她敢問,他也可以大方地承認,他可不是敢做不敢當的人,就這霸氣好像就是與生俱來的,縱身一跳,跳到了紫萸面前,紫萸沒有低頭,迎著他的目光,七指狼退了一小步,從沒有見過這樣的眼睛,那裡面是水一樣的清透,卻又冷冷的,尤其是她還笑了,露出兩個小梨渦。
「弄壞了木桶不好吧?我幫你理好了,不然是會挨武官的罵的。」比任何人都要弱小的她退出了人群,叩開自己的房門,離開了所有人的視線。
最後還用挑釁的眼神看了一眼七指狼。
他就是七指狼嗎?年僅八歲,入北寺獄半年就敢挑戰「獵獄者」的七指狼?也是這裡唯一得到主公賜予名字的人。
次日。
當陽光透過紙窗射到房間地面時,光斑閃閃,稍微有點刺眼,紫萸的頭有點痛,雙手無力地支起了身子,顫巍巍地下了地,今天要學匈奴語和百越的舞蹈,還有刺繡草藥跟詩經呢,她必須站起來,去書閣,然而沒走幾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