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忽然下起了濛濛細雨。
方亦柏的葬禮非常簡單，來參加的人不過十幾個，大多是醫生和病友，牧師還在唸唸有詞，神情肅穆。
細密的雨絲打在臉上，激起一陣涼意，方亦柏的遺像也變得模糊了，曉依呆呆的看著，眼睛逐漸熱了起來。
照片上的他看起來年輕英俊，充滿活力，目光溫和，一如從前，可是，這張面孔已經永遠無法觸摸。
胸口密密匝匝的疼了起來，她想，就算他和另一個女孩走到了一起，她欠他的，永遠也還不清了，她永遠會記得，在她生命裡最美好也是最絕望的那幾年，曾經有一個叫方亦柏的男子給過她彌足珍貴的溫暖，可是她卻不曾給他任何回應。而現在，他再也不會像從前那樣對她笑了。
你明明答應過我，要活很久很久的，為什麼不遵守諾言？
她閉上眼睛，嘴角忽然嘗到了苦澀的味道，不知是淚水還是雨水。
季辰鑫伸手攬住了她，低頭親吻她的額頭，低低的歎息聲落在她的耳邊。
葬禮很快就結束了，Jane走到她的面前，輕輕的抱住她，低聲在她耳邊說：「跟我來。」
曉依下意識的看了季辰鑫一眼，他放開她的手，點了點頭。
Jane帶她來到了方亦柏的房間，這裡還保留著原來的模樣，像他的人一樣乾淨清爽，示意她坐下，Jane沉默的看著她，久久沒有說話。
「Jane，節哀。」曉依率先開口，聲音卻沙啞的厲害。
她搖了搖頭：「其實，我和他只是很普通的關係，並不像你所想的那樣，上次，他請我幫他一個忙，讓我和他假裝情侶，因為他希望他最愛的女孩子可以沒有任何負擔的開始新生活。」
她的聲音非常平靜，曉依卻震驚不已，她垂眸，啞聲道：「真的？」
「是的，直到最後一刻，他依然愛著你。」Jane忽然閉上了眼睛，哽咽道，「他不曾食言，他確實做到了永遠愛著你。」
淚水猝不及防的滑落，曉依怔怔道：「他這麼說的？」
「我很感激，你願意過來看他，我想，他會非常高興的，他這麼善良的一個人，在天堂裡一定會獲得幸福。」
「方亦柏……」她低聲喃喃，彷彿這樣，他就可以聽見她心底的話。
她早該注意到的，他看她的目光其實一直沒有變過，她為什麼沒有看到他微笑背後的不捨和痛苦，她為什麼那麼輕易的相信他已經變心，她為什麼對他的移情別戀表現的如釋重負？
為什麼他那麼傻？
「方不希望我告訴你真相，可是，我想你應該知道。我告訴你這些，並不希望你內疚，因為這本不是你的錯，我只想讓你知道，方是這樣一個癡情的人。我希望你能幸福的生活下去，連著他的那份一起，這也是方的願望。」
曉依點了點頭，走過去抱住她，嗚咽道：「謝謝你，Jane。」
走出房間，外面的雨已經停了，季辰鑫看見她，立刻走過來抱住她。
「還好嗎？」
「我沒事。」她努力一笑，「辰，我想再待一個晚上，可以嗎？」
「都聽你的。」他輕歎一聲，「我已經讓阿左回去了，方亦柏的後事由我接手，不要難過了，他不希望看到你這個樣子。」
她點了點頭，但是眼神依然沒有焦距。
當晚，他們住在醫療中心的招待所，Jane把方亦柏的所有東西都給了她，曉依晚飯也沒吃就開始收拾。
「曉依，先喝點水。」季辰鑫走進來，看到她的樣子，一陣心疼。
她搖了搖頭，開口道：「我沒事。」
他卻強硬的將她從地上拉起來，將她摁在椅子上，將水杯遞到她的唇邊，直到這個時候她還是一動不動，季辰鑫頓了頓，含了一口水，抬起她的下頜，強硬的渡進去，她愣愣的盯著他，毫無招架之力。
「不要這樣折磨自己。」他吻著她的唇，聲音含著一絲痛楚，「曉依，人死不能復生，你不需要用這種方式懲罰自己。」
她的淚水再一次流下了下來：「我不是懲罰自己，我只是想為他做些什麼，我欠他的，永遠都還不了了。」
「你不欠任何人，曉依，你一直做的很好。」他安撫著親吻她，一遍又一遍。
她伸手抱住他，低低的說：「剛才jane告訴我，其實方亦柏跟她不是男女朋友關係。」
他微微一震，輕歎道：「是，我那個時候就看出來了，他的眼神騙不了人。」
「可是我卻相信了。」她又哭又笑。
「別這樣，曉依。」他吻上她的眼睛，「無論你相信或者不相信，結果都不會變。而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讓你幸福，這樣他才會安心。他會這麼做，就是希望你沒有心理負擔。」
她怔怔的點頭，恍惚間，她好像又看到了那個穿著白色襯衣，在她的宿舍樓下彈吉他唱歌的少年，真的就像童話故事裡走出來的王子，那麼乾淨純粹。
S市。
「這裡就是方亦柏當時住的房子。」男人說完將鑰匙交給他，語氣難掩悲痛，「他身邊似乎沒有什麼朋友，和我關係算是非常不錯的，離開S市的時候就把鑰匙交給我，沒想到這鑰匙再也沒法還給他了。」
曉依點了點頭，接過鑰匙，神情依然怔忪，季辰鑫擔憂的看了她一眼，伸手攬住她，對男人頷首道：「謝謝你。」
「沒關係。」他歎了一口氣，「這是我應該做的，那幾年他對我照顧頗多，雖然車禍以後他就再也沒和我聯繫過。」
曉依眉心一動，抬頭問道：「他……為什麼會出車禍？」
男人哀戚搖頭：「其實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他當時車子超速，還闖了紅燈，好像是為了趕時間，那一回，他真的是在鬼門關走了一圈，傷的特別厲害，幸好救回來了，但是心臟卻受到了嚴重的創傷，所以，這個結果……我並不意外。」
「超速，闖紅燈？」曉依蹙眉，「他不像是這麼魯莽的人。」
「我也覺得很奇怪，出院以後他就立刻辭職了，把鑰匙交給我，人也不知道去了哪裡，說起來已經有半年多了吧。」
「半年多？」曉依忽然狠狠一震。
「是半年多，沒錯，我記得是今年三月份的事情，他離開應該是五月份。」男人回憶道。
見曉依的臉色異常難看，季辰鑫心中一跳，不禁擔憂：「曉依，怎麼了？」
她忽然緊緊的抓住他的手，眼神非常可怕：「辰，方亦柏的病歷在不在他的遺物裡？」
遲疑了一下，他點了點頭。
「在哪兒？」曉依閉上眼睛，心臟狂跳起來。
「我放在車子上，曉依，怎麼了？」他捧著她的臉，心裡突然不安起來。
曉依啞聲道：「先帶我去找病歷，好嗎？我一會兒告訴你。」
他明明告訴她，他出車禍已經有兩年了。
為什麼要瞞著她？
為了趕時間，還是今年三月份，如果她沒有記錯，今年三月份她來過S市。
不……
不是她想的那樣，一定不是！
跟著季辰鑫走向車子，她卻越來越膽怯，眼看著季辰鑫已經將病歷取出來了，她卻受驚一般大喊：「不要！」
他飛快攬她入懷：「好，不要，我們不看了。」
她逼著自己鎮定下來，掙脫他的懷抱，虛弱一笑：「沒關係。」說完伸手拿過病歷本，觸手一片冰冷，她正要翻開第一頁，季辰鑫卻伸手壓住。
「曉依，不要逼自己。」他開始恐懼起來，從得知方亦柏的死訊就開始伴隨他的恐懼感。
曉依搖了搖頭，緩慢卻堅定的將病歷從他的手中拽了出來。
哪怕這個事實讓人難以承受，她也不能逃避，何況，或許這一切都只是巧合而已。
空氣彷彿都凝固了，只聽到嘩嘩的翻頁聲，曉依一頁一頁的翻看著，很快找到了她所要的。
三月十七日，是方亦柏被送進醫院的那一天，而這一天，也是她離開S市的那一天。
她記得很清楚，在她上飛機之前，曾經給方亦柏打過一個電話，他堅持要來見她一面，她卻不願給他機會，她至今記得他在她電話那邊壓抑卻瘋狂的聲音。
曉依，等我一會兒！只要十分鐘，不，三分鐘就好！
除非你在機場，否則怎麼可能在三分鐘內到達？
他發動了車子，急切道，你等我一會兒，我想你想得發瘋了！
不要過來了，方亦柏，我不會見你的。她掛斷了電話。
和他的對話清晰的在耳邊響起，就是這通電話，讓他發瘋般的驅車來見她，就是這通電話，把他推向了死亡的邊緣。
是她害死了他。
曉依閉上了眼睛，淚水一滴一滴砸在她面前的病歷本上。
她聽見了世界崩塌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