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照著絕色所說的,把苗疆上貢的穿血珠一顆不剩地研磨成了粉末,紅色的粉末灑在他的傷口上,他漸漸開始有了明顯的呼吸,胸口開始有了起伏,只是還沒有醒來。
天已經亮了,我一夜未睡,卻不知道哪來的力氣讓我強撐著。雪已經停了,堆積得厚厚一層,映月城的交通都成了問題。大靖宮還算是幸運,每天都有人掃雪,以至於沒有妨礙到人的行走。外面一片沉寂,過年的紅色帷幔在皇宮中飄蕩。
我終於舒了一口氣,不死就好,不死就好。
垂下眸子地凝視著靜靜沉睡的男子,我的手指極其輕盈地緩緩拂過他鎖骨上的那只栩栩如生的紫色蝴蝶。蝴蝶咒,倘若沒有你,我對自己的怨恨是不是會輕一點?
「春山煙欲收,天淡星稀小,殘月臉邊明,別淚臨清曉。語已多,情未了,回首猶重道:記得綠羅裙,處處連芳草。」我在他的耳畔輕聲呢喃,反覆地念著這首詩。
他突然間皺了皺眉頭,彷彿聽到了我的聲音,彷彿拚命地從夢寐中試圖醒來,可是卻力不從心。
一年三百六十五,我和他整整誤會了五個三百六十五天,只差一刻,就算是會有報應,我也會咬牙承受。就算是千刀萬剮,就算是死無葬身之地都無所謂。
他的呼吸平和綿長,吐氣澄淨煦暖,我無聲地貼近他微涼的臉龐,禁不住湧上一股欣喜,洋溢著一臉知足寧靜的怡然。
我都明白一個道理,就算是苟且偷生都要努力活下去,難道他也不應該起一絲求生的念頭嗎?
外面突然一陣嘈雜,緊接著就是吵鬧聲。
「誰在外面?」我問道。
「陛下,清漪侯求見。」白皎皎急匆匆地從門外跑進來,跪下給我行了一個禮。
「不見。」我揉了揉發痛的太陽穴。易丹藍總是在我不想見他的時候出現,而且這小子不是一般的難纏。
「皇姐,為什麼不見我?」易丹藍一臉的怒色,從小到大他都不聽我的話,縱使我是女帝,他都一直隨心所欲,不按照宮規辦事。
我把祭司床頭的紗幔攏上,緩緩說道:「為什麼見你?」
「姐姐不想我嗎?」他不管現在還有一個半死不活的祭司在,依舊是原先的腔調,那種三分玩笑的語調。
「我們不是昨天晚上剛見面?」我有氣無力地說道。
「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
果然是易丹藍說話的語調,只要是意思差不多的詩句,他不管是什麼詩,這個場合合不合適,誰寫的,都敢胡亂套用。
「夠了,懶得理睬你,回去吧。」我沒有多餘的精力去理睬易丹藍這小子的胡攪蠻纏,因為我知道,我和他來日方長,以後還有很多時間去打打鬧鬧。
「姐姐守了祭司一夜?」易丹藍用試探的語氣,異常小心翼翼地問我。
「對。」
易丹藍一笑,露出一絲洞悉世事的笑容,卻又帶著幾許的悲憫,「原來姐姐都知道了。」
我一愣,他這是什麼意思?「都知道了」,難道是他已經知道很久了,他為什麼久久隱瞞著我?難道要坐山觀虎鬥,看著我和祭司爭個魚死網破?難道只有我和他之間死一個他才會高興?
我狐疑,「你也知道了?」
易丹藍沉默,沉默就是默認。
「知道多久了?」我緊接著問道。
「半年前,泠琊王——苗若嵐告訴我的,她對我說,父後曾經留書給她,對她說自己用『萬艷窟』毒殺母皇,自知會千刀萬剮,請她務必救救我們。聽苗若嵐說,『萬艷窟』是慢性毒,可殺人於日久天長之間,大概毒發之日是三年到五年不等,但是有深厚內功之人,可一生一世不發作,但是會上癮。她得知我一直服用萬艷窟續命,就叫我去尋拜月教的祭司——祭黃泉,如今餘毒已經解了十之八九。」
「為什麼不對我說?」
「因為,我怕你會愛上他,我不在的日子,只怕他會有企圖,更何況他現在把握了政權,就算你們的誤會消失了,但是,誰也難保他會把你當成易繚歡、易繚欣那樣利用。」
我長於一口氣,「不會,我不會再愛上他了。經歷了充滿猜忌的五年,就算是誤會,就算真相大白,我五年前對他的愛也消磨光了。我於之他,那種愛經受不起時間的消耗,更何況當中還曾經深惡痛絕地恨過。」
「真的麼?」他挑了挑眉,一臉質疑。
我不語,有些事情不能忘,也不可能忘記。但是,畢竟現在我是五年後的我,他是五年後的他。
「我要走了。」易丹藍的眼中不知是被什麼染上了一層霜,因為他要走了,因為走了就不回來了,因為這一走就是一輩子,因為這是老死不相往來,可是你卻沒有在我離開的時候為我送別。
「去哪裡?」
「南詔苗疆。」眼神裡有一股久日未見的濃烈色彩緩緩流轉,這種色彩,濃烈得超過以往任何一次。這裡承載了太多太多的回憶,但是卻不得不離去。
「你難道要一直生活在苗疆?大靖宮才是的家,為什麼要生活在苗疆?」
「因為,就在那日夜宴你拒絕我的時候,你說『你走』的那一刻,我就認定了苗疆才是我真正的家。因為我的家人,不會驅趕我,更不會對我有所隱瞞。可是,我一直信任的姐姐卻一直讓我失望。從一開始,到現在。什麼叫同氣連枝?我想我們不是,因為在你的心裡,只有你的國家,任何人都按照這個順序排下去,姐姐的心在哪裡?」
我被易丹藍的話所震撼,我的心在哪裡?這些年來,我一直想要奪回國家的控制權,如今一切都真相大白了。在我和祭司誤會的那一段時間內,我失去的不光是愛情,還有親情、友情。
可是現實就是在傷害你的時候,撕了皮連著肉,所有的把握只是在加速一種失去。
「其實,我早就不應該在大靖宮,恐怕就連清歡樓也沒有我的容身之所了,」他苦笑一聲,笑意漸漸淡去,那雙銀色的眸子漸漸浮現出的一絲黯然,「我走了。」
我想留住他,可是我知道,在晚宴那天不留住他,我再也留不住了。
我和他是一個世界的人,他瞭解我,我瞭解他,可是是一個世界的陌路人,我和他在一起只能誤得更深。
「易丹藍,記住,無論什麼時候,大靖宮永遠是你的家,你想回來,隨時可以回來。」一語完畢,眼淚就不爭氣地流了下來,心若一動,淚就千行。
我不留他,因為我想讓他留下。
易丹藍的身子頓了一下,彷彿要轉過頭來,可是卻止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