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娜的班主任王心香其實是一位不太愛生氣的老師,但是當老師想不生氣也難。學校死硬硬的制度對著活生生的老師和學生,一群認死理的教書匠,互相傾軋著、攻訐著……。被稱為浩劫的「文革」中的重災區是學校,原因之一是教書匠們的火太容易點燃啦,這一特點在當今還某種程度的保存著,如果有萬分之一可能來第二次「文革」,學校仍然是焦點中的焦點,還會首先上演各種鬧劇甚至悲劇。突飛猛進的經濟增長拉直了人們的眼球,孩子被社會、家庭、家長異化成為金錢的附屬品甚至是犧牲品了,爆炸的信息時代讓孩子空前活躍,成長的方向多維化了,學生成長中的問題一股腦的推給老師,讓老師防不勝防疲於應付,傳道的蒼白授業的艱難解惑者自身的疑惑,讓王老師感到力不從心……
王心香老師在初一辦公室邊批改作業邊生悶氣,是因為發獎金的事。
上一學期的教學獎金本該開學就發,可就是拖著不發,什麼財政緊張啦資金沒到位啦,當官的下大飯店喝大酒吃大餐不緊張,一干教育教學的正事就經費緊張了,趙本山的那個小品叫什麼來著?一桌一桌的擺酒席接待各級領導有錢,一給學校買玻璃擋窗戶就沒錢了,那個牛大叔知道了什麼叫扯蛋,現在我也知道了。老師們的血汗錢拖了快兩個月了,眼看期中考試了才發。按制度七折八算應發487。7元,會計只給487元,不找零錢,真小家子氣,你怎麼不四捨五入折成488元?多吉祥的數字,一個暗發兩個明發!連七毛錢也貪,真是的,我不給你要,就是助長歪風邪氣,我怎麼能助貪呢?給了劉會計三毛向他要一塊,劉會計陰陽怪氣的說王老師真認真,你是黨員嗎?天下的事就怕認真二字,黨員最講認真……,他嘰裡嘟嚕地說著,很不情願地給了一塊。
王老師想八十多名任課老師如果每人貪七毛就是五、六十塊,相當於一個班主任四個月的班帖,這公平嗎?班主任是世界上最小的主任,也是津貼最少的主任,一月十五元,能買什麼?物價上漲,忙活一個月買斤豬肉補補疲憊的身子憔悴的心,可憐呢,起早貪黑苦口婆心不說,責任還大,一旦出點事就是受處分甚至走上被告席。現在的老師就像萬惡的舊社會打裹腳的小媳婦,婆婆說要管好她孫子,孩子不論做了什麼事,只要他一哭,都是做媳婦的不對。原來上級是婆婆,現在學生家長也加入到婆婆的行列裡來了,老師越來越難當了,誰的氣也得吃著。現在有兩類學生特別難教育難管理,一是留守子女,一是獨生子女。留守子女是缺家教的孩子,愛的缺失,造成教育的障礙;獨生子女多半是溺愛中成長起來的孩子,愛的超值,也造成教育的障礙。這對下一代的愛,如同食鹽,少了沒味,嚴重缺失會腫脖子,多了齁人,超標時間長了,會得尿毒症。凡事都應講究個度,適量才好。
自己當初的職業選擇錯了嗎?可自己就是牽掛學生,關心他們的發展,十幾年成習慣了,當老師把自己的心當賤了還是當軟了?比如這個不辭而別的趙娜娜,把初潮這事給我這個女班主任說說不是很好解決的事嗎?非要回家不可,真是的。她現在怎麼樣啦?看來學生和我隔著心呢……。一聲報告把王老師的思緒打斷,走進初一集體辦公室的是馬倩。
「老師,趙娜娜昨天回家了,托我請假。這是假條。」
「門衛李師傅昨天就告訴我了,你怎麼才說?」
「今天上操我沒去,我大姨媽來了……,沒見到老師,預備鈴後,老闆你也沒到教室……」
「好好,我有責任,班級工作不及時。你別解釋了,趙娜娜這是命令式的請假,我許不許假,反正走人啦,到家也不回電話……」
「老師,你給我說不著這話,我只是受委託請個假,有事找她去……」說完擰身走了,搞得王老師僵在那裡說不出話來,出門時馬倩把門摔得山響,震得王老師一怔。有幾個老師吃吃地笑起來。孫老師說:「看看現在的學生個性多麼張揚啊,你這個女班主任鎮不住她們,慣得學生不把老師當回事了……」
「孫老師你可不能打擊一大片,馬倩是個特例,她是個留守子女,少家教……」
「留守子女真是難教育,這些出外掙大錢的人,為了掙錢誤了孩子,得不償失啊。這些孩子呀,是有父母的孤兒。」李老師說。
「這也是經濟發展的副產物、犧牲品。社會的進步總是以犧牲某些人為代價的,可是犧牲品無論如何不應當是孩子,這與可持續發展格格不入。」
「我說孫老師,都知道你理論水平高,你怎麼不把留守子女教育當成課題研究研究呢?造福百姓、貢獻社會,積德無量啊。」
「這事我也想辦。但這個課題太大,是個系統工程,政府、社會、學校、家庭都要涉及到,我們只能反應反應情況,提出問題引起有關部門和有關人士的注意,但解決問題就麻煩去了,說也白說,何必說呢?再說研究經費呢?我再也不上當了,原來那個課題結了,論文發表了,原來學校答應的獎金不給也就算了,我買資料的錢也沒報銷,幾個領導還恬不知恥地讓我把稿費拿出來喝個慶功酒,真是滑天下之大稽,教育教學論文能有多少稿費?只是個虛名,要說不虛,就是評、聘職稱用得上。我給教育事業發展奉獻慣了,既往不咎了,不過我要改習慣了,往後改寫小說,掙稿費,不給學校扯鹹淡了。」
「我給你說個小說題材,就是關於這個馬倩的。我講課的時候,發現她把一個東西給了龐強,兩個人對面拉起呱來,我走到他們跟前他倆竟沒發現,我讓他倆站起來,龐強用力攥著那東西,我要過來一看,是個精緻的鈅匙墜——一對手拉手的小兔子。我想那個胸膛上寫love的肯定是雌的,光板大耳的肯定是雄的,《木蘭詩》中寫的好啊,雄兔腳撲溯,雌兔眼迷離,寫love的那隻兔子眼瞇著呢,我想,這個馬倩正追龐強呢,王老師你得查一查管一管……」
李老師的這段話引出一大堆中學生早戀的話題,七嘴八舌議論紛紛的時候,級部高主任高聲制止了大家:「這個話題我做個總結吧,就此打住,老師們先忙備課。王老師,大家對馬倩的關心是對你班級工作的支持,你查一查管一管馬倩龐強的事,我給你兩點建議:一是先把他倆位子調開,再慢慢工作,別引起逆反效應;二是順便把趙娜娜與馬倩調開,別讓她受不良影響,我們可是吃過趙全鎮長的宴請,趙鎮長是我們韓崗中學的前校長,現在是分管梁堌鎮教育的副鎮長,趙娜娜是趙校長的侄女啊……」
老師們連連稱是,吃人家嘴短嘛。師德標準明文規定不准接受學生家長的宴請和饋贈,但那是紙上的,老師是山珍海味認不全的第十類人,連文革時的臭老九都不如,巴不得有人請呢,非常有意思的是老師們稱請客的家長為董事長,意即懂事理的家長。有一次酒席上李老師直呼某請客的學生家長為董事長,那學生家長起初不知所云,後經解釋明白了,受寵若驚,連稱李老師有才。
聽級部主任一說,王老師感到了很大的壓力的同時很生李老師的氣,有這樣的事幹嘛大庭廣眾之下說,不懂隱私權,她自己也很懊惱,自己怎麼碰上這麼個學生呢?王老師決定下了課馬上找馬倩瞭解情況,一是馬倩本人的二是趙娜娜的。另外,明天趙娜娜不返校就去家訪。
「聽說趙全鎮長五毒並不全,還沒吸毒呢。」李老師又開口了,「梁堌的順口溜是這麼說的:分管鎮長吃喝嫖賭全佔,校長、老師該幹不幹,學生受苦受難,家長怨聲一片。學生輟學、轉校的特多,趙全把侄女留我們學校也是明智之舉呀,咱們學校教育教學質量比梁堌中學強多了,是嗎,高主任?」李老師臉上的表情很複雜,既有謾罵後的得意又有對高主任的諂媚。
「也真怪,他那個鎮,學校打群架也死過人,學生抽煙也燒過房子,現在他還穩坐分管鎮長的位子,真是能人。什麼人也能來管教育,教育還有好嗎?學校不再是潔淨的象牙塔了。」高主任不無羨慕的又高深莫測的說。
老師們談論趙全時,怎麼也想不到:趙娜娜正為這位能人、前任校長亂倫,受著怎樣的煎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