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冬天特別的冷。冷得雲汐渾身打顫,
天地蒼茫,雪花紛紛揚揚,牆角紅梅傲雪,冷艷淒絕。
雲汐死死盯著雪地裡蓬頭垢面的人,害怕得連連退後。這種恐懼比在酒窖裡勝過千百倍,姬若水的聲音一直在耳邊咆哮——
「殺了他,殺了他,快點殺了他!」
「拿起刀,殺了他,他是雲澤山莊的仇人,不殺他,他以後就會殺你。」
殺人?為什麼要殺人,我不要殺人,不要殺人,我害怕,我不敢。哥哥,雲汐不敢殺人……
「不,不——」稚嫩的聲音打顫,驚恐地呢喃著。
姬若水狠辣決絕:「你不殺他,那我就殺你娘,你殺還是不殺?」
娘……
不要殺娘,不要殺娘!
哆嗦著身子,小手僵硬地握緊了匕首,一步一步走近那個人,眼睛都不肯眨一下。雙腿一軟,跪在了那個人的旁邊,凌亂的頭髮遮住了那人的面孔。
她在猶豫,她在害怕,她真的不想殺人。為什麼祖母非要逼著她殺人?
「殺!」
耳邊尖利的聲音令她恐懼,閉了眼睛,狠狠朝那人的胸口刺了進去。濕熱的液體濺到了她的手上,臉上,隨即又被冰雪冷化。
她聽見了那個人抽痛的聲音,撐著最後一口氣,雙手掐緊了雲汐的喉嚨,雲汐一陣窒息。本能地抽出了刺得本來不深的匕首,閉著眼睛,一刀接一刀,朝那人的胸口不停地刺,直到脖子上的雙手無力地吹下去,直到那人斷了氣,直到肯定自己真的殺了人。
「哈哈哈……」她聽到了祖母瘋狂的笑聲,「這才是雲燁,這才是雲澤山莊未來的莊主。」
雲汐冷冷地看著祖母離開,眼前的人流了一地的血,襯得白色的雪地異常血腥妖艷,那般觸目驚心,駭然恐懼。呆呆地在雪地裡跪了好久好久,直到徐羽修將她抱回了屋子,眼神空洞迷茫。
從此,她害怕看見雪,害怕回想起當年的那一幕。世人都知公子燁每到下雪天就會閉關,卻不知那只是她為了逃避。
「後來我一直在想,如果沒有師傅的那一句話,直接讓祖母掐死我,也許我就不需要面對那麼多了。我就不會一點一點從人變成了鬼,變成行屍走肉,變得沒有感情沒有心。為什麼那個時候的自己那麼害怕死?為什麼在酒窖的時候會拚命地活下來?死了不是更好嗎?」
靜汐漠然的語氣帶著些譏諷,帶著些嘲弄。
楚墨麟痛得心如刀絞,那時候的她才四歲。而他,四歲的時候還在母妃的懷裡撒嬌,成天有人伺候著,不想唸書的時候可以肆意地逃出去,讓教書師傅無可奈何。
在雲澤山莊的那麼多年,她究竟是怎麼活過來的?
顫著雙唇輕聲問:「被殺死的那個人就是文少白的父親嗎?」
靜汐輕輕頷首。那時候,她根本不知道這個人的身份,直到後來撞見了被姬若水關在地牢的林宇軒,她才知道自己殺掉的是這個男孩子的父親。
雲澤山莊讓他成了孤兒,成了階下囚,只因當年他的父親謀害雲舒,最終以滅門為代價。
一個孩子,縱然再變,終究難免會露出孩子心性。雲汐喜歡女孩子的首飾,喜歡逛街,喜歡看很多新奇的東西。
所以,她總會趁著姬若水不注意的時候,偷偷地換了女裝跑出雲澤山莊,因此認識了一個捏面人的小哥哥,小哥哥像她的親哥哥一樣待她好。教她扎風箏,教她捏面人,帶她看皮影戲,帶她去看江湖藝人的口技表演,帶她去抓小兔子……
她沒有想到,自己的一時任性,一時貪玩竟然會害得小哥哥一家喪命。
那天,她坐在桌邊吃飯,姬若水怒氣沖沖走了進來,踩碎了她的面人,殺死了她的小兔子,將渾身是血、沒有一點生氣的小哥哥扔到了她的飯桌上,猙獰扭曲。
那個會笑著甜甜地叫自己「小妹妹」的人,會帶自己放風箏抓兔子看皮影戲的人,就那麼血淋淋的橫躺在自己眼前。
雲汐嚇得摔倒在地,打碎了飯碗茶盞,踢到了凳子,她不知道該怎麼形容那一刻的感受,通身涼透,忍不住瑟縮顫慄,眼睛死死地盯著那具屍體,不肯眨一下,盯到雙眼充血。
「這是一個教訓,今後你要還敢出去見任何人,那麼這個小傢伙的下場就是那個人的下場!」
「你給我記住了!」
說罷,姬若水轉身離開,屋子裡濃重的血腥味令雲汐作嘔,沒有胃口吃下一粒飯。趴在地上,緩緩合上眼睛,心裡僅存的一點點快樂隨著小哥哥的死煙消雲散。自此以後,她真的孤獨了。
屋外混亂一片,耳邊的慘叫聲此起彼伏,過了好一會兒才安靜下來。姬若水因為她私自離開雲澤山莊的事,不但殺了小哥哥一家,還遷怒平日伺候她生活起居的下人,將他們全部斬殺。
她的祖母是個喪心病狂的瘋子,是瘋子,她不是人。
小哥哥,對不起,對不起……
雲汐一直在心裡不停地說「對不起」,如果不是她任性,如果不是她私自換了女裝偷跑出雲澤山莊,那麼這一切事情就都不會發生了。
內心的煎熬和愧疚,令她夜裡輾轉難眠,一張張血淋猙獰的面孔在腦海裡來來去去,成了糾纏她的噩夢。
經過這件事情之後,雲汐沉默了很多,不會哭,不會笑,永遠是一副冷清的面孔,一身白衣總是晃眼亮麗。見到姬若水,不會慌張,不會畏懼,只是冷冰冰地看著姬若水不發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