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開心的氣氛下,一家四口都吃得好開心。
壽雅不但自己吃著,席間,還替隆磬、隆晉夾菜,喂英薇嘗點魚肉。
「小叔,不可以把青椒丟掉,要吃掉,不能偏食。」見他正要把碗裡的青椒挑掉,她連忙道。
隆晉對她做了一個鬼臉。「男子漢不吃青椒,你看六哥也不吃青椒!我也不要吃。」偏食的又不只他一個。
篛水美眸一掃,瞧向隆磬的碗裡,只見貝勒爺真的只挑肉在吃。
「貝勒爺,偏食不好。」
隆磬木然不動,對著碗裡的青椒,無法動筷。
壽雅暗覺好笑,一片小小的青椒竟能難倒大權在握的隆磐貝勒。而且他偏食的樣子,有說不出的可愛。
「貝勒爺,你是隆晉的六哥,是英薇的阿瑪,他們要是都學你偏食,長大了身體不好,可怎麼辦?」她忍笑說道。
掃視了圈飯桌上的人,隆磬艱難地舉筷把青椒送進嘴裡,硬是吞下肚裡。他真的不愛吃蔬菜,各種蔬菜都不愛,但妻子的眼神在催促,他不忍拒絕,只好認命。
「貝勒爺加油!」她高興地替他拍手。
飯桌上兩兄弟四目交會,決定不去追究「加油」是什麼意思,壽雅與眾不同的地方,他們已經見怪不怪。
「你最好把青椒吃掉。」隆磬壓低聲音,狠狠地對著弟弟說。
隆晉連忙把青椒塞進嘴裡。
「好耶!以後記得要多吃蔬菜,不能只吃肉,特別是在炎熱的夏季。」她塞了一小片黃瓜到英薇嘴裡,讓她磨磨新長出來的牙齒。
忽然,壽雅一抬眼,竟看見隆晉在偷偷抹淚。
不會吧,吃片青椒都會哭?她是不是太嚴厲了?
「小叔,青椒有這麼不好吃嗎?」
「不……不是。」他覺得自己好沒用,拚命想止住淚,可就是控制不住。「我……我只是突然好想額娘,六嫂,你好像額娘,嗚嗚嗚。」
想到去世的額娘,想到這幾年的孤獨,他就不禁哭了出來。
「自從額娘走了之後,六哥就常常都不回來,沒有人教我射箭,沒有人聽我背書,嗚嗚嗚……六嫂,謝謝你把以前那個六哥找回來了。」
他哭得在場的人都一陣心酸。
隆磬默不作聲,心比任何人都痛。
「隆晉不哭哦,以後我們一家人會常在一起吃飯的。」
放下碗筷,隆磬深深歎了口氣。他欠了女兒和胞弟太多太多。
「六哥,還記得你答應過額娘什麼嗎?你說你會照顧我,你的確讓我錦衣玉食不愁吃穿,別人家的少爺只有三、四個小廝,你不但送了我八個小廝,還給我六個侍衛,只要我想要的,你都買給我,但是六哥,我需要的是你的關心,我想讓你陪我練習騎射,我想長大了,像阿瑪一樣為朝廷出力,可是你把我推得遠遠的。
「清明時,我連包袱都收拾好了,打算獨自去邊關找阿瑪,如果不是遇到了六嫂,隆晉可能已經見不到六哥了。」
隆磬起身,定到弟弟身側,把手放在他的頭上揉了揉。「是六哥不好,都怪六哥。」他濕潤的眼睛看向壽雅,想從她那裡得到更多力量。
她紅著眼,微笑著鼓勵他。
「隆晉,從明日起,上早朝前,我教你射箭。等你射箭練好,再帶你去府外,教你騎馬。你這麼小就有為朝廷效力的抱負,六哥很欣慰,以前都是六哥不好,請你原諒六哥。」如果沒有壽雅,他不知道還要在消沉中失去多少東西。
「六哥。」隆晉抱住哥哥的腰,嚎啕大哭。
壽雅不由得也流下淚來。
英薇見她哭,先偏頭看看,忙用小手在壽雅的臉上來回抹著,她認真的樣子,逗笑了隆晉。
他的心情很快平復下來,他拉動椅子,靠向哥哥。
隆磬則夾了一隻鴨掌放到他的碗裡。「再吃得壯實一些!」
「菜都涼了,快吃吧。小叔什麼都要吃哦,要不然射箭手會沒力。」壽雅拍拍可愛的英薇,擦掉眼淚,又開始為兩兄弟布菜。
半個時辰後,吃過晚飯,哄睡了英薇,壽雅和隆磬一起送隆晉到他的寢房前。
「六哥六嫂,我好希望以後都像今天一樣,有你們陪著。」他左手牽了壽雅,右手牽住隆磬,快樂地說。
「會的!」隆磬與壽雅異口同聲地回答。說完,兩人相視而笑,當中的默契彼此心領神會。
她與他有一個家,有隆晉、有英薇,哪怕人生路上風風雨雨,他們都是密不可分的一家人。
「太好了,六哥六嫂晚安,六哥明日我一定早起。」隆晉跟小廝走進寢房,在門邊向他們告別。
「你早點睡。」隆磬囑咐他。
見隆晉的房裡熄了燈,兩人遣退下人,緩步走在青竹環繞的院落。
涼爽的夜風竄進竹林,搖得竹葉沙沙作響。
有力大掌伸出來,牽住細白的柔荑。
情深意濃的兩道影子被月光籠罩著前行。
「在你未出現前,我拒絕所有人的親近。」隆磬滄桑地歎道:「連英薇、隆晉也不例外。」
壽雅將他涼涼的手掌貼到自己的小臉上,靜靜地聽他說。雖然今日在席間,他並未表露出太過強烈的悲喜,但她知道,他心裡一定很不好受,對於親人的虧欠,一定壓得他喘不過氣來。勉願意做他的知己,好好聽他說,排解他的煩憂。
「經歷過太多事,我的心是一片死灰。我害怕有人發現這個秘密,所以絕不輕易讓人觸碰我的心,同時也怕那些與我接近的人都被這片死灰埋葬。本打算抱著這片死灰度過餘生,從此不再懷抱希望,不再渴求溫暖。然而上天待隆磬不薄,弛把你送到我身邊,掃清這片死灰,帶來歡笑。
壽雅,請你一定要遵守諾言,好好的陪著我。以往,不曾擁有,所以不會多想,如今,根本無法再回到過去的日子,我不能沒有你。」他緩緩地擁她入懷。即使擁抱一百年,他仍覺得不夠,她是他重生的力量!
她無私地幫助他鼓起勇氣,挽回錯誤,去做一個好兄長、好父親、好丈夫,讓人生充滿樂趣和生機。
「貝勒爺,我也該對你說謝謝,你敞開胸懷接納我,我真的好感動。那樣的過去,連我自己都無法接受,是你讓我不去恨那樣的自己,是你在身邊仔細的呵護,才讓我好好地站在這裡,沒有被壞名聲打倒。貝勒爺,我哪裡都不想去,只想停留在你身邊。」
「壽雅,我們一輩子不分離。」
「好。」
他喚著她的名字,將深情的諾言吻進她的唇裡。
接近夏末,壽雅就盤算著,該替隆磬、隆晉還有英薇做冬衣了。
前天,她特地讓桂蓮去請京城裡有名的布坊老闆到府裡來,商量冬衣的式樣,今日效率極高的布坊老闆就運來一車布料供她挑選。
「我家爺兒生性低調,繡金銀絲線的布料還是收起來吧,而九弟此時也還用不到。」壽雅摸了摸華麗的布料說。她右手抱著的英薇,也伸出手學她摸起來。
「福晉想得周到。貝勒爺位高權重,的確要加倍小心。」布坊老闆微笑地附和一著。
「我們家英薇長高了不少,我想得替她做一身新的冬襖,外面的布料可以用這個,這種淺紫色很漂亮。」
「福晉真有眼光,這淺紫色的錦緞可是蘇州運來的上等貨色。」
「冬衣裡,得請老闆找些輕柔的棉布,冬襖也盡量做大一點。」
「福晉對小格格可真是仔細。」聽說英薇格格並非這個福晉所出,可一見兩人親密的樣子,真不得不承認,她們情同親母女。
老闆正準備給英薇量尺寸時,桂蓮氣喘吁吁地撩簾進來。「福晉不好了。」桂蓮一向沉穩,這麼慌張還是頭次見。壽雅知道事情緊急,忙把英薇交給甄嬤嬤,跟著她出了屋子。
「出什麼事了?」
「回福晉的話,隆晉少爺在後花園跟隆達少爺打起來了,但貝勒爺又不在府裡……」
想到隆達的年紀和體格,壽雅驚出一身冷汗。小叔鐵定要吃大虧!
「快到後花園去。」身著常服的她用最快的速度趕往。
秋風蕭瑟的後花園,隆晉的侍衛與隆達的下人拔刀相向,一片刀光劍影,場面比壽雅所想的還要嚴重許多。隆達和隆晉兩人滾在地上,隆達肥胖的身子全壓在隆晉身上,隆晉臉色青白,嘴角淌著血絲。
「你是混帳,我不許你說我六哥六嫂,你是混帳!」隆晉疼得齜牙咧嘴,仍氣怒地大喊,雙手用力地抓向隆達,在對方肥厚的臉上留下數道抓痕。
「賤種,你給我閉嘴,你六哥六嫂都該死!」兩兄弟在地上纏鬥扭打,隆達扯住隆晉的衣領,將他往一步之遙的蓮池拖。
「都給我住手!」眼兄隆晉有危險,壽雅高聲叫道。但她的聲音被淹沒在兵器交擊聲中。
雙方人馬的火氣越燒越熾。
「桂蓮,快,去叫海總管,再叫李全把貝勒爺找回來。」她有些後悔,早該帶更多的人才是。
桂蓮見事情緊急,匆忙領命而去。
壽雅不畏懼刀劍不長眼,拎著衣擺往隆晉和隆達的方向跑。
「隆達,你放開隆晉,身為兄長,請你自重。」她一下子撲到那纏鬥的兩人身邊,用足全身力氣,去拉隆達的衣袖。
衝過來的下人和侍衛,有幫她的,有推她的,一時間,情況陷入一團混亂裡。
高喊聲、怒罵聲不絕於耳,當撲通的落水聲響起時,岸上一片寂靜。
隆達看看隆晉,隆晉看看隆達。他們都還在岸上,那麼掉下去的是——
好嗆!她無法呼吸。落入蓮池的壽雅口鼻裡灌滿水,她睜著眼睛,看著自己緩慢下沉,她臂上傳來火辣辣的痛楚,清澈的水下,升起團團血霧,隨著水的流動,濃重的顏色,變成粉紅的薄霧。
她好難受,彷彿已徘徊在生死之間。忽然,強大的衝擊搖晃著她眼前的水波,她看見熟悉的霓紅燈、大型的廣告螢幕,聽到汽車的喇叭聲、手機的音樂鈴聲,鼻端彷彿還聞到夜市裡小吃的香氣。
啊!她想起來了,她不是壽雅,她出生於二十世紀,她是……她是誰?為什麼想不起自己的名字?
畫面開始變得模糊,她想用力留住那些屬於她的現代光景,卻被腦袋裡無比沉重的疼痛逼退,好似她再深陷下去,她的身體與靈魂之間會出現無法修補的裂口。
「快救人!快救我六嫂。」首先回過種來的隆晉嘶吼著,接著撲通撲通幾個侍衛跳下水游向壽雅。
很快的,侍衛抓住了她的袍角。
即將被人救起時,意識恍惚的壽雅感覺到腕間的御天靈燒灼著她的皮膚。
御天靈若你真能達成任何心願,請帶壽雅離開,遠離這令人絕望的一切。
正牌壽雅的最後心願悄然飄進她的耳裡。連她這個不知道自己是誰的靈魂,都感受到其中的痛意和無助。
真正的壽雅放棄了這具身體,魂魄已不知寄於伺處。
嘩啦嘩啦!水花聲喚回壽雅的神智,她人已被安全地救上岸。
「六嫂?六嫂?」披頭散髮的隆晉第一個撲向她。「你……你的手。」玉臂汩汩而流的鮮血嚇壞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