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肯說出姦夫的名字?嗯?你只要說出姦夫是誰,我或許會網開一面,不將你交給宗人府論處。怎麼說都是一家人,額娘也不想跟自家人撕破臉。」富察氏想哄騙出姦夫的名字,好給庶子狠狠的一擊。到時候,她有憑有據,告到宗人府,讓隆磬顏面掃地,無顏見人。
壽雅皺著眉,看看富察氏,接著又拍拍自己的腦袋,小聲咕噥,「怎麼想不起來呢?」姦夫?姦夫在哪裡?如今她的腦袋裡一團漿糊。要不是她們口口聲聲叫她壽雅,她連自己叫什麼都不知道。
一雙眼睛圓睜,富察氏未料到壽雅竟會裝傻充愣。
「隆磬,你倒是說話呀,你這個好福晉,今日以回娘家為由,竟是打算私逃出京,要不是有李全偷偷跟著,報告海總管將她追了回來,全京城的人都要笑話我們肅親王府了!」隆達之妻不讓小叔置身事外。
「我看隆盤公事繁重,這事還是讓我這個額娘來發落吧!海總管,把人給我押往宗人府,說壽雅福晉不守婦道,與人私通,囑咐宗令,好好治她的罪。」富察氏陰笑著起身。
宗人府?壽雅眉頭皺了皺。聽起來不像是好地方哩!
「好!壽雅犯事在先,額娘要把她交給宗人府,兒子也無話可說。」隆磬坐了下來,聲音很輕鬆地說道。
「哼!」富察氏不以為然。
「額娘,你把壽雅交給宗人府時,還得提醒他們一句,壽雅這位六品格格,是太皇太后親自下懿旨指給兒子的。她是怎麼成為肅親王府的人,必須說清楚,要不然宗人府的那些糊塗蛋胡亂判罰,傷了太皇太后的面子而不自知,到時候他們怪上我們肅親王府,額娘可就難辦了。」
富察氏一聽,心下琢磨起來。壽雅有錯在先,但打狗也要看主人,要是因為這件事,令太皇太后不快,便是得不償失呀。
「近來,二舅正要晉陞為禁軍統領,連文書都擬好了。如果額娘只因想為兒子出頭,讓富察家受到牽連,兒子真的會過意不去。」語氣淡然,出口的話卻句句讓人頭皮發麻。
「那你說怎麼辦?」富察氏在心裡暗咒。他表面謙恭,實則語帶威脅,根本沒把她放在眼裡。
「快過二更天了,額娘你早點休息吧,兒子的麻煩事,還是讓兒子自己來解決為好!」
幾位女眷頓時炸開了鍋,七嘴八舌起來。
「怎能就這麼算了!」隆璜之妻不滿地叫道。
「這種女人還留在府裡,髒了名聲。」隆達的側室義憤填膺。
愚蠢!難道從剛才的話聽不出隆磬的警告,不行,她不能讓這幾個蠢女人壞了事,即使再不甘心,也得到此為止。
富察氏手一拍桌,罵道:「狗奴才,還愣著幹什麼,煙草燒完了,為何不添?壞了本福晉心情!」說完,狠狠甩了身邊丫鬟一耳光,「被狗奴才擾了心情,我也年紀大了,實在是沒力氣管你們這些不肖子孫。」找不到其它的方式,只得拿個小丫鬟開刀下台階。
「奴才知道錯了。」小丫鬟委屈地跪到地上,瑟瑟發抖。
「額娘,不能就這樣算了。」隆磬的大嫂不依不饒。
「你們都給我閉嘴,吵什麼,都滾回各院。這麼晚了,這院裡死過三個女人,現在又多一個不貞的女人,穢氣透了。」富察氏有意無意地瞪著壽雅,最後的話,像是說給她聽的。
在富察氏的吼聲中,人群很快就散了,西院瞬間比剛才寬大許多。
待再也聽不到那些腳步聲,隆磬才冷言冷語對著壽雅道:「我不管你是私奔還是想回娘家,有姦夫也好沒有也罷,我都不會過問。
「雖然太皇太后指了婚,我們也拜過堂,可在我隆磬心裡,你永遠都不會是我的福晉。你不必肩負妻子的責任,吃穿我隆磬絕不少你一份,但你必須按我說的去做,別招是非,乖乖地留在王府,否則,不等額娘來辦,我就會將你丟入宗人府。
「今天因為你的任性,你害死了你的貼身婢女,也害得幾位救你的侍衛染上風寒,都是人生父母養,如果你再牽連任何下人,就別怪我對你毫無憐憫之意。」她是淫娃是淑女都與他無關,只要她乖乖地窩在他看不見的角落,別讓他心煩就好。
聽到他的話,壽雅整個人都呆住了,好不容易爬起身的她只來得及看見隆磬迅速轉身離開的側臉。他那些言語彷彿一陣轟轟的雷聲,將她的神魂震回現實。
她再一次確定,這不是夢,是真正存在的現實。
「海總管,今晚就把壽雅格格遷出西院,讓她住到宗祠後的清心小築。有什麼情況,及時向本貝勒通報。」西院果然不是一個好地方。隆磬尋思著,他要跟這座荒蕪的院落撇清關係,將與他有關的人全都遷離此處,頂著他福晉頭銜的女人自然也不能住在這裡。
「喳。」
深吸一口氣,隆磬瞄了眼黑暗中西院深鎖的東廂和西廂,一股窒息感壓得他喘不過氣來。他害了他的女人們,是他的命格太硬,害得她們早逝,這個西院記錄著一切,時時刻刻在提醒他那些往事,他更害怕自己是不是還會害了其它至親?他的弟弟?他的女兒?迅速轉身,他步伐微亂地離開。
「哥!六哥,你回來了。」
他剛出西院,就碰見一母同胞的弟弟隆晉,只有十一歲的他,看到他不禁喜出望外,連忙跑上前來。
「我要回戶部辦事。早點去睡吧。」他疲憊地甩開弟弟。他保護他的方式就是遠離他。
小傢伙的眼睛裡,歡喜湮滅,隱隱閃出淚光。他聽下人說六哥回來了,已經睡下的他不顧嚴寒跑到這裡,面對的卻是冰冷的推拒。
「哥……」
他跟在他身後,苦苦叫著,可是根本喚不住兄長的步伐。
「六哥!你不管我,也要管管英薇吧?她夜裡都在哭!」隆晉忍住不哭,在夜色裡大聲叫著,「英薇好想你的。」
聽到女兒的名字,隆磬身子僵了僵。英薇,他可憐的女兒,每次見她,他亦滿腹不捨,可他不確定自己該如何做,才能不將死亡厄運帶給自己的女兒。
慢慢地,孤冷的影子還是消失在幽幽的燈火中。
看著人走遠,隆晉蹲下身,嗚嗚地哭起來。他和英薇都過得好辛苦,阿瑪人又在北疆,王府裡根本找不到關心他們的人。
他好想自己的親額娘,好想阿瑪。
剛才那個在門口放狠話的男人是她的相公?相公她什麼時候有了一個相公?滿身肥肉的惡老太婆是她婆婆她已經嫁人了?壽雅低頭看看自己未干的衣裳,再四處亂瞟,不停回想剛才的場景。
這真的不是她熟悉的一切,連她自己的名字也聽起來那麼陌生。她真的是壽雅嗎?如果她是壽雅,那她姓什麼?她該找誰去問清楚?有鑒於方才複雜的局面,除了那位死掉的貼身婢女,恐怕她找不到可以信任的人。
被人救醒之後,只有她一個人躺在這間大屋的地上。映入眼簾的,是天花板上描著兇猛蟒紋的陰暗藻井,後來,老太婆就帶了好多女人衝進來,對她又是辱罵又是嘲諷。
而那個後來出現的男人的話似乎還在迴盪,她心緒變得更加煩亂。如今的她完全處於劣勢,她不知道自己的過往,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有一個壞名聲,對了,還有一個她根本不記得的「姦夫」。
哎!不想了!反正船到橋頭自然直,先把衣服換掉再說,濕答答的衣服,讓她好難受。壽雅開始解衣扣,跟古雅的盤扣折騰了許久,才脫掉厚重的滿式袍服。
丟下濕透的外袍,她鬆了口氣。外頭冰天雪地,幸好屋內的火盆燒得暖暖的,讓她凍僵的身體慢慢回溫。
攏攏頭髮,她來到等身齊高的銅鏡前,倏然凝住,一雙眼睛越瞪越大。
這……這……這銅鏡裡的人是誰
鏡子的女子,臉頰圓潤,眉如柳葉,頰邊有很甜的小梨渦,玫瑰色澤的嘴唇帶著一絲奔放的異域風情,漂亮的眼睛烏黑明亮,脈脈含情。
壽雅忍不住雙手叉腰,對著銅鏡轉了轉身,看見自己豐滿的胸部,再往下,纖細柔軟的腰肢展現出她從未見過的裊娜。哇!好漂亮。她連聲喟歎,忍不住來回轉身,腰肢以下,修長健美的雙腿,令她顯得高健康。
欸?怎麼手上還有一串這麼漂亮的手珠?她注意到腕間別緻的飾品。
正醉心於撥弄藍色的琉璃珠,門外傳來一道女人的聲音,「福晉,海總管讓桂蓮來服侍您更衣。」
「進來吧。」最後再看一眼自己的美貌,她換上笑臉喚人進門。
一個十六、七歲的丫頭慢慢地進了門,朝她一拜。
「你來了就太好了,我正想著這麼長的頭髮該怎麼辦呢。」她活潑地拉過黏在一起的及膝長髮,半蹲著跟桂蓮說道。
顯得有些老成的桂蓮微微一愕,沒想到福晉會笑著對她。眼前的壽雅格格與傳聞裡的,彷彿不是一個人。
「快起來吧,我快蹲不住了。」
「請福晉上坐。」謹守奴僕本分的桂蓮恭敬地把她攙到礅子上道:「福晉,你的頭髮沾了好多河泥,讓桂蓮替你洗一下吧。」
「嗯,謝謝。」
主子給奴才道謝?桂蓮又是一愣,但手上動作並沒有停下,提來些火盆上的熱水,動手給福晉洗頭。
「桂蓮,我姓什麼?」洗頭的工夫,閒不住的壽雅閉著眼,一邊把玩著腕上的手珠問道。
對方停了停,遲疑地道:「福晉姓葉赫那拉。」
知道自己叫葉赫那拉、壽雅之後,壽雅再也忍不住了,連珠炮似地向桂蓮不停發問。
半個時辰過去,她逐漸知道自己家在京城,母親早亡,先父是一位二品武將,幾年前戰死沙場,家道中落,家中除了一位盲眼姐姐,再無其它親人。
她還有很多疑惑要問,比如說惡老太婆口中的四個女人,但進退有度的桂蓮閉緊嘴巴,就是不說。她也不再追問,盡量不讓桂蓮為難。她相信終有一天,自己會把一切都弄清楚。
清理好頭髮和衣裳,當夜,她就被帶入冷清的清心小築居住。她躺在燒得還算暖和的炕上,又把玩起手上的琉璃手珠,每次撫摸,她就覺得心緒平靜,不一會,她的眼皮越來越沉,最後沉沉地睡去。
那串手珠,在她睡著之後,閃出藍光,一閃一滅,猶如呼吸。
「哇——」
位於肅親王府東南側的院落,一個幼兒啼哭聲震天價響。
屋裡,隆磬臉色鐵青,無力地看著炕上嚎啕大哭的女兒,沒有一點辦法。
他的腳邊跪著滿臉淚水的老嬤嬤,「貝勒爺,你跟隆晉少爺都是奴才帶大的,你也知道奴才做事從來盡心盡力,可這一次奴才是真的束手無策了。」
「貝勒爺,小姐不肯好好吃東西,也不肯睡覺,每日啼哭,根本就不聽奴才的話,你看看奴才的身上,都是被小姐抓出來的傷,奴才年紀大了,禁不起折騰。求貝勒爺放奴才回鄉養老吧。」
隆磬眉頭深皺。今日剛下早朝,李全就來報,說甄嬤嬤要告老還鄉,他便馬不停蹄地回王府,無論如何都一定要留住忠心的甄嬤嬤,這個府裡,他再也找不到比她更值得信任的奴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