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陌生的自然反應令我倏然發現,我早已回不到心如止水的往昔了。
黯然披衣下床,在書架上取了本書。為了不打攪到他,我挑起青燈,在皎潔的月色和青燈的昏黃交織下,靜靜地翻閱著書頁,我隨意抽取的是李清照的詞。
涼風偶爾會侵襲進來,離開暖炕,我是覺得有些寒冷的。類似書中的意境,我心頭突然莫名湧上一種叫傷感的情緒。
「這麼晚了,你還在看書?」男人低沉玩味的聲音。
我一驚,轉過臉,他就佇立在我身後,高大挺拔的身軀在搖曳的燭焰下形成一道頎長的陰影,包裹住我,奇異地讓我之前的淒涼孤寂之感掃之殆盡。
「今晚不知怎的就是不太想入睡,便想起來看會兒書消磨一下時間,過會兒眼睛酸了,也許就感到困意了。」
我微笑著說,近日以來我不再對他違心地艷笑嬌語,感覺身心也舒適了許多。也正因為決意跟隨自己的心性,我才會半夜偷偷掌燈看書。
他俯身,把我的身子遮蔽在他身下。
「光線太暗,眼睛會看壞的。」
他拿下我手中的書,溫熱的語調似乎是在表示對我的關心,如果不是我知道他身後的三宮六院,我簡直都快懷疑他是一個溫柔體貼的好丈夫。
「沒事的,我在大食的時候,晚上睡不著覺也喜歡半夜起來看書的。這不,眼睛照樣是好好的,也沒花呀!」
我發自內心地發出開朗的笑聲,很可能是我眼花,恍惚中我看到昏暗的燭火下他俊朗的表情有一刻的微怔。
「那是因為你現在還年輕,等你老了就知道任性需要付出的代價了。」
這次我看清楚了,他是在衝我笑,在這種特殊的氣氛之下,他與生俱來的乖佞之氣倒不再顯著。
我願意相信,他是在心疼我,雖然只是單方面的。
「皇上說的是,霜兒明白了,以後必定會有所節制。只不過今日書癮犯得厲害,霜兒想討個皇上的見諒,再讓我看半個時辰如何?」
我嘴角始終掛著笑,我本就是愛笑的女孩。如果我的天性不被華麗的包裝所掩蓋,或許我會活得像天上的鳥兒一般自在。
我遲遲不肯同他一起回塌,真相是,我怕再次在他佔有式的擁抱下迷失自我,禁不住他致命的誘惑,我會變得脆弱。
我的心,我丟不起。
「朕怎麼一直沒發現原來你這麼愛看書?可是,白天還看不夠嗎?」
他好奇地問,我靜謐地望住他,恬淡地揚起嘴角。
在美人雲集的後宮之中,喜歡看書並不能算做是一項被宮妃們提上「才藝秀」的節目,更何況像我這樣夜班挑燈的?
「皇上每天要事纏身,豈會有閒工夫瞭解霜兒的喜好?」我輕巧地打趣。
他挑動眉尾,性感的唇勾起笑意。
「你是在怪朕?」
「霜兒不敢。事實上,霜兒的興趣在哪一點都不重要,後宮佳麗眾多,如果皇上要一個個瞭解過來,恐怕皇上也不用處理國事了,只要重複一個行為就夠了。」
我自在地說笑,不期然地引來了他濃烈的注目。
「可是,朕居然有些渴望瞭解你。」
他似假非真的話著實讓我嚇了一跳。
「皇上別拿霜兒開玩笑了。」
我別開臉,不再看他。我的臉應該是沁紅了,從脖子到耳根。
唯一讓我暗自慶幸的是,在撲閃不定的光焰下,我的羞赧,他看不見。
「你怎麼能斷定朕只是在開你玩笑?」他斜眼覷望我。
「皇上不是嗎?」
我輕鬆地反問,依我對他不多的認知,他並非深情的男子,更不可能是專情的丈夫。瞭解我?無非只是一時興起的說辭。
他邪鷙的鷹眸轉深。
「朕覺得,這段日子的你和初進宮是有些不一樣。」
「有嗎?哪裡不一樣了?」
驚異於他敏銳的觸覺,他竟會感覺到自己的變化?我蹙起眉,為我內心無名的一抹期待。
「說不上來,感覺罷了。」他舒展微鎖的濃眉,漫不經心地一帶而過。
我低下頭,目光無焦距地盯著被風吹得左右搖擺的焰火。
我不再矯揉造作,這就是不同。
我是一個簡單的人,如果他願意花少許心思就能看懂我。他不懂,是因為他並不迫切到肯耽誤時間去深究,我又何必自討沒趣地要他認識我的世界呢?
「一定是皇上產生錯覺了,霜兒還是原來的霜兒,和所有的後宮女人沒什麼區別。」
他低笑:「也許吧,朕還不好確定。」
「皇上對霜兒有興趣嗎?」
哪來的膽量問這些,話不經意間溜出了口,我才發現自己的荒謬。
「你說呢?」他朝我詭笑,不答反問。
我被他逼得透不過起來,只能怔怔地看著他,用手臂阻開他過分親暱的距離。
「朕是男人,男人就有共性,對美麗的女人都會有興趣。」
他揭曉謎底。
我仰起頭:「不止對一個女人動心?」
猜得到答案,依然想問。
「當然。」他的回答幾乎是不假思索。
什麼情緒?只是想求證而已。猜得到答案,依然心酸。
「失望了?」
「當然不。」
我堅毅地回答,笑靨從容。
「你很聰明,朕喜歡。特別是,」他少頓了片刻,帶笑的唇間迸出冰珠似的字眼——
「你不幼稚。」
「謝謝皇上的誇獎。」
我乖巧地道謝。而脊背傳來的涼意,卻勝過夜風帶來的侵襲。
面具帶久了,虛偽會成為一種慣性,時不時地冒出來蟄你一下。就算我把它摘下,我亦會習慣性的做作,特別是在想要掩飾些什麼的時候。
「夜間風冷,你再看會兒就睡吧。如果你著了涼,朕可是會心疼。」
他不再要求我回床,放縱我不常有的堅持。
「皇上說笑了,霜兒可不敢有此妄想。」
他挑起眉,微瞇起的俊眼帶著抹複雜的神情研究我。然後他突然咧唇一笑,褐色的眼瞳透出的是滿意的讚許。
他是誇獎我的不幼稚嗎?其實呵,我也好想幼稚一回。做聰明女人,是要付出巨大的代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