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逸風,很久遠的名字了。自己有多久沒想起了,五年來,這個人成了她心底永遠的傷,若非必要,她從不提起,強迫自己去遺忘。她可以微笑談起他們的過往,卻無法原諒,那個因為他而永遠離去的老人成了她心底永遠的痛。經年的懷念中,音容笑貌依舊栩栩如生的老人,爺爺,多想還能倚在懷中撒嬌。
掛上電話,看著鏡子裡哭的紅腫的雙眼及臉上猶未干的淚痕,苦笑一聲,「沒想到我季菲飛也有一天會為這麼一個無情的男人笑落滿臉的淚。」打開水龍頭,捧起冷水抹掉臉上淚痕,對鏡微笑,跟自己說:「一切都會過去的,明天我又會是那個堅強到沒有任何傷痕的女子。」
躺回床上,眼淚又開始不受控制的往下流,閉上眼睛她看到他,她想他的好,問自己為什麼留不住他;恨他的壞,終於睡著,卻在亂紛紛的夢裡醒來。太久沒有安睡,甚至夢中都是濃重的黑色,感覺被噩夢扼住了喉嚨。
第二天一早,關掉手機,拉上行李,季菲飛搭乘最早的班機消失在晨霧中。多年後的她想起那個決定,心中仍是難以抑制的痛。她好恨自己的任性,一聲不響的玩失蹤,讓最愛的爺爺為她擔著心。爺爺心臟病突發被送入醫院搶救的時候她在做什麼,她在三亞的某個海灘上曬太陽,治療她自以為是的情傷。
許默跟清河心急如焚的撥打她電話的時候,她的手機正靜悄悄的躺在旅館的小桌上,一片漆黑,她屏蔽了所有的電話,那時候的她願全世界只剩下她自己,不想任何人來打擾。可當全世界真的只剩她一個人的時候,她的世界全然崩塌,只剩下一片空茫。
陌城第一人民醫院高級病房,病房內季爺爺拉著他的手殷殷叮囑,「清河,菲飛這孩子除了我,從小只跟你親,我能交託的也只剩下你了,你一定要好好照顧她。」老人彷彿是喘不過氣來,頓了頓,方才開口,「我多想能看著她長大,看著她結婚生子,只是我的身體撐不下去了……」老人無謂的喟歎,「你們本該是最美好的一對,只可惜菲飛一直只把你當哥哥,你答應我,一定要好好照顧她……」
「我答應您,無論我今後是否娶妻生子,菲飛永遠是我最重要的妹妹。」清河的眼角有淚湧出,一年前,爺爺去世,現在,季爺爺也要去了。
聽到肯定的回答,老人的眼裡閃現出喜悅的光,整張臉也好似煥發出了光輝,清河卻知道,這是迴光返照,季爺爺終於還是撐不到菲飛回來的時候,「菲飛怎麼還沒回來……文慧……文慧,我來陪你了…………」老人口中已是無意識的呢喃,微不可見的聲音終不可再聞,病房裡只剩下儀器尖銳的聲音。
醫生來來去去,一陣忙亂後,主治醫師平靜的宣佈,「病人已死亡,各位請節哀。」清河抬頭看了一眼手錶,13:28,再有兩分鐘,菲飛搭乘的班機就該降落在陌城機場了。然而命運總是喜歡開陰差陽錯的玩笑,如果菲飛的班機能夠早半小時,他們三人會不會又是另一種結局,一切都是抗拒不了的命運。
人來人往的機場裡,本是燦然微笑的季菲飛聽聞爺爺去世的噩耗,只覺得渾身冰冷、天旋地轉,整個世界一片黑暗,許默還在不停的說著什麼,她卻陷入了無盡的永夜。那個撫養她長大,教會她寬容、勇敢、堅強、博愛的老人就這樣去了嗎?那個她願折壽十年守護的爺爺不在了?是自己的任性才讓她永遠失去最愛之人,這是對她的懲罰嗎?睡吧,就這樣一睡不醒吧,不行,有聲音響起,你已經夠不孝了,你一定要醒來參加葬禮,送爺爺最後一程。
一身黑衣的季菲飛臉色蒼白,神思恍惚,撫著爺爺熟悉的容顏,指尖傳來的冰冷觸感時刻提醒著她最愛的爺爺早已不在了,許默跟清河拉開她,「封棺,」 耳朵裡有尖銳的聲音傳來,菲飛扶著棺木痛苦失聲,指甲嵌入肉裡,生生的疼,卻抵不上心裡的空洞。
葬禮結束後,她不哭不笑,似一尊精美的玻璃娃娃,人也迅速的消瘦下去。怕她想不開,連她一向繁忙的父母都不得不放下手中的工作,一天二十四小時的守著她,她的母親周淳美甚至連她睡覺的時候都守在一旁。「媽,我想吃冰糖蓮子。」
「你等著,我這就去弄。」母親渾不知這是支開她的招數,她只知道不言不語幾天的女兒今天說要吃冰糖蓮子,她滿臉喜意的進了廚房。
菲飛在門口看了一眼廚房裡手忙腳亂的母親,靜靜鎖上了房門。這樣的溫情來的太遲了,她四顧了一下臥室,所有有殺傷力的東西都已被收起來了,臥室裡連根布條都找不到,最後她的目光定在了窗前的景泰藍花瓶上,花瓶裡潔白的百合悠然盛開,淡淡的香氣盈滿屋裡。
這是她最喜歡的花瓶,看到的第一眼就被她從爺爺那裡搜刮而來,用來插花,爺爺要是知道他最心愛的花瓶被用來插花會不會氣得鬍子都一翹一翹的。
她對著滿室的陽光微微笑著,平靜的把花拿出來理好擱在桌上,去廁所把水倒掉,打碎花瓶,躺回床上,一步步井然有序。看著血從手腕中流出,血色的玫瑰鋪滿了整個房間,妖嬈奪目。她才感到解脫,就讓一切都結束吧。
她無法原諒自己的任性讓爺爺因她而去,她卻連爺爺最後一面都見不上。從此以後,她只能看著熟悉的擺設漸起灰塵,卻再也看不到那個最愛的人的身影。
門外傳來碗碟打碎的聲音,她可以想像,母親興致沖沖的端著冰糖蓮子來給她的時候,發現房門業已被反鎖,母親的驚恐, 「菲飛,開門啊,你不要嚇我們。」
接著是父親惶急的聲音,「怎麼了,不是叫你守著她的嗎?」
「菲飛說要吃東西,我弄好出來就……」母親的聲音已帶上了哭音。
「說這些還有什麼用,趕緊去找備用鑰匙出來。」
「可是我也不知道菲飛把她放在哪裡。」
「叫鎖匠……看看清河到了沒。」
他們的聲音終於越來越輕,終至遙不可及,她陷入了一片虛無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