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領大紅繡百花錦被自臥榻垂下來,繡著雲紋團的錦幔將裡面所臥之人遮得嚴實。一根紅絨線自錦幔縫隙中穿出,紅絨線的另一頭是年長的太醫,坐於離榻三尺遠處的錦凳上,正閉目把脈。
「娘娘,這是皇上命奴才為娘娘安排的新的貼身侍女。」王公公垂著頭,立於軟榻的一側,輕聲地說道。
他身後是一位十五歲左右的宮女,也低垂著頭,看不清模樣,不過氣質倒是甚好,一股書卷清香。
「咳咳……」輕微的咳嗽聲從錦幔裡傳出來,「有勞公公替本宮轉告皇上,瑤光殿裡的宮人已經夠使喚了,本宮身邊也不缺人,而且比起瑤光殿來,本宮想藍翎殿怕是更需要人。」
「娘娘,這是皇上的一片心意。」
宋京蕊不回話,自慶奴走後,已經有半個月了吧,她閉門待在瑤光殿裡,不見任何人,也不見李煜,當然她不是責怪他,她只是在思索一些事情,也可以說是在調查一些事情,她需要知道真相。
王公公見這般情形,他只好回身看向宮女,對她點了點頭。
宮女微笑地眨眨眼,眸子裡儘是純真,走上前,輕聲說道:「皇后姐姐,你不是說過想讓文雅來瑤光殿當差的嗎?難道你把文雅給忘了?」聲音裡有委屈。
文雅?宋京蕊忽然想起來,文雅,不就是甘露殿的那個天才少女嘛,被李煜當成寶貝般地藏著掖著的宮女,可如今李煜怎麼又捨得放她來瑤光殿了?
「自上次皇后姐姐向皇上哥哥要文雅後,皇上哥哥便讓文雅培訓了幾位宮人留在甘露殿當差,而文雅就可以來瑤光殿。」
宋京蕊驀地嘴角勾起甜蜜的弧線,「公公,文雅本宮就留下了,你回去替本宮謝過皇上。」
王公公聞言,終於是鬆了一口氣,連忙回道:「是,娘娘,奴才這就回去覆命,願娘娘鳳體早日康復!」他知道宋京蕊是在裝病,皇上也明瞭,自己的主子都沒有戳破,他又怎敢多言語。
「去吧!」淡淡的微笑依然掛在宋京蕊的嘴角。「綠蓮,你領文雅去熟悉熟悉瑤光殿的環境。」
「是,小姐。」綠蓮笑著對文雅點點頭,然後領著她走出房間。
此時,房裡就只剩下躺在軟榻上的宋京蕊和把脈的太醫,太醫靜靜地閉著眼,而額上卻沁出層層的細汗,捏著紅線的手有微微的顫抖,心裡默念:該如何是好?實在是得罪不起。
宋京蕊見紅線有搖晃,心裡突起作弄之心,柔弱地說道:「太醫,本宮是否已經病入膏肓了,藥石無靈,才令你如此為難?」
太醫支支吾吾地說:「皇后……皇后只是受了點風寒,並無大礙……」
「那為何你委頓難決?」宋京蕊用手掩嘴輕笑,「本宮定是時日不多了,終日犯困,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著,以前身子活蹦亂跳,如今卻總是懶懶地不想動彈……」
太醫聽著,愈發地緊張起來,有些事他可不敢戳破,於是額上的汗更是密集起來。
突然有人輕拍他的肩,他回首,來人對他一笑,示意他將紅線交與他。
太醫從未見過這般美麗的人,一把年紀,也不禁地癡起來,順從地紅線交給他,並安靜地退出房間,心裡默念:這條老命總算是保住了,感謝仙人搭救。
而宋京蕊並不知道外面已經換了人,仍是喋喋不休地說著,末了,添一句:「太醫,你難道不覺得本宮脈象紊亂嗎?」
來人是個年輕的男子,一身白衣,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曉之花,鼻若懸樑,唇若塗丹,膚如凝脂,絕美於世。他一聽宋京蕊的話,嘴角不由地浮出魅惑的笑容,他也不回話,只是將手中的紅線用力一提。
宋京蕊哎喲一聲,小嘴嘟囔起來,一臉沒玩夠的表情。因為事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發生,她也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懷中之物被拉下軟榻去。
一隻雪球似的小狗被拉扯到地上,本來在宋京蕊懷裡睡得正酣暢,卻突然被驚醒,它四腳趴在地上,拉攏著小腦袋,瞪著一對黑豆眼兒,死死地盯著打擾它美夢之人,嘴裡發出嗚嗚的聲音。
「雪妖,咬他!」
這隻狗是宋京蕊剛回宮時南薰殿王語嫣送來的,說是上次神醫安顏曦暫居南薰殿時所留,小狗一身雪白的絨毛,長得很漂亮,若放在狗的王國裡,想來定是傾國傾城的,能迷死千萬隻狗的,不愧是雪妖安顏曦的狗。不過小狗卻高傲得很,一般人接近不了,連仙人級的王語嫣也無法靠近它,但它卻極愛黏著宋京蕊,這個特性也像極了雪妖安顏曦的,所以宋京蕊索性喚它為雪妖了。
半晌,錦幔外也沒有絲毫的動靜,宋京蕊覺得有些納悶,難道太醫用針三下五除二地制服了雪妖?
「太醫,本宮的寵物可是你傷不得的。」宋京蕊掀開錦幔,卻看見雪妖一臉諂媚地堆在某人的錦鞋旁,伸出小粉舌輕輕地舔舐著鞋頭,小腦袋柔柔地蹭著,蹭著,蹭著,似乎已經蹭出了好多好多的紅心。
宋京蕊鄙視地看著雪妖,一急,便從軟榻上跳下來,也顧不上穿鞋子,赤著腳走了過去,抓起雪妖的身子,懸在半空中,來回地晃,「哼,怎麼主子一回來,就不聽我的話了。」
「哈哈哈……皇后妹妹吃味了?」說話者不正是神秘消失了好幾個月的安顏曦嗎。
宋京蕊白了一眼他,順手將手裡的小狗扔向他,「我才不稀罕!」
安顏曦穩穩地接住小狗,然後將它抱在懷裡,小狗諾諾地探出個小腦袋,淚眼汪汪地看著宋京蕊,見宋京蕊不再看向自己,失落地將頭埋進安顏曦的懷裡。
「皇后妹妹,這些日子不見,脾氣不減當日啊!」安顏曦一臉嬉笑地看著宋京蕊,終於見到她了。
宋京蕊取過一旁盤子裡的桂花酥,放入嘴裡,自顧地吃起來,也不看向安顏曦,「這些日子神醫去哪兒風流了啊?」
安顏曦眼裡有閃爍,「想我了麼?」
「想誰,也不敢想神醫大人啊!您老總是行蹤不定,想您,我還不相思致死。」
安顏曦蹭到宋京蕊身邊,「我以後再也不離開你了。」聲音不似往日那樣輕浮,多起沉重來,使聽者不禁感到壓力覆身。
宋京蕊訕訕地笑起來,她不敢看向身邊的男子,她知道:有些人一直堅強地微笑地面對著你,驀地,他的脆弱就是你不能承受的。
「你回來找雪妖的麼?」宋京蕊岔開話題。
安顏曦自是不勉強她,他抱起懷裡的小狗,置於半空,「雪妖?哈哈哈……看來皇后妹妹真是想我了!」
宋京蕊無力地翻了翻白眼,又恢復正常了,這才是她認識的雪妖,「你回來幹嘛呀?」
「我想你了。」安顏曦在宋京蕊耳畔喃語,聲音溫柔,似乎能滴出水來。
宋京蕊愣了愣,然後轉身從安顏曦身邊走開,「雪妖,難道想調戲本宮麼?」
「哈哈……」安顏曦對著懷裡的小狗,收住笑聲,委屈地說:「嗚嗚,被看穿了。」
小狗眨巴著眼睛,伸出小粉舌不住地舔舐著他的手,發出嗚嗚的聲音,像是哭聲,又像是在安慰自己的主子。
宋京蕊無奈地看向安顏曦,果然還是妖惑,長那麼美,真想伸出鹹豬手,扒了他的衣裳,辨一辨雌雄。突然她的眼睛一亮,閃身回到安顏曦的身邊,伸出手,好奇地擰巴著他的頭髮。
安顏曦連忙抽開身子,「不要弄亂了。」
「哈哈哈……」宋京蕊大笑起來,笑得肚子直疼,「你頭上是什麼啊?」
安顏曦微笑地,似寶貝般地摸了摸自己頭上的頭髮,「頭髮啊!」
「我知道是頭髮,難道長在頭上的還會是雜草麼?我是問是誰給你束的發,怎麼這麼醜?難道是你自己?哈哈哈……」宋京蕊看著安顏曦頭上的那一坨髮髻,歪歪扭扭的,本來美麗柔順的髮絲,卻被殘忍而醜陋地束在一起,真是糟蹋了美麗的髮絲,也糟蹋了那個用來束髮的羊脂玉。
安顏曦聳聳肩,無所謂般地笑了笑,眼裡卻終是有了些失望。
宋京蕊突然想起什麼事情來,使勁地眨了下眼睛,趕緊地走到安顏曦的身邊,推著他的身子,「走,走,我重新給你束髮,這次一定會比上次好看。」心裡歎氣:哎,居然給忘了,這不是我自己束的嘛,沒想到雪妖至今都未曾拆過,還一直保持著原貌,幸好他長得美,若是這髮髻放在一般男子頭上,怕是會被人以為是瘋子呢。
安顏曦眼裡明媚起來,他想尋一個為他束髮之人,終於尋到了,而且不能是別人,只能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