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故事純屬虛構,如有雷同,純屬偶然。)
(未成年人請在成人指導下閱讀。)
婚事的籌備順理成章地由喬大福和路生操辦,喬大福的社會資源和精幹,縣長的乘龍快婿的身份,都讓這件事十分順暢,也十分引人矚目。才開始採購物品的當天,全縣人民就知道了這件事,群眾高度評價這是一件熱谷縣有史以來最「門當戶對」的婚事啦。
春節將至,本來就四季常青的熱谷縣,這時更增添了滿眼的喜色,那些在內地要到開春後才開的花,在這裡早就迫不及待地爭奇鬥艷,花紅柳綠,香氣襲人。
縣城裡早有三五頑童背著家長偷偷放起了鞭炮,冷不丁震天響一聲,嚇得路邊的大人罵兩句。空氣中瀰漫著硝煙味,提醒著人們新年要到了。
石堅的婚禮放在農場糖廠那個大空場子上舉行,這裡可以容納下糖廠和造紙廠的所有職工,可以放下近兩百桌酒席。
一陣鞭炮震天響,石堅和縣長千金劉援越雙雙走進會場,路生指揮著夾道兩旁的人在倆人頭上、身上撒米花,米花像雪花一樣紛紛揚揚從空中落下,浪漫而新奇。石堅剛準備走上土檯子主席台,一路小學生半途殺出,擋在當中,白衣藍褲,胸前紅領巾迎風飄揚。他們是農場小學的學生,每個孩子臉上塗著紅胭脂,小臉像兩片紅蘿蔔。
領頭的孩子用口哨一吹,孩子們開始順序朗誦自創的兒歌表示祝賀:
第一個嫩聲嫩氣地大聲道:「打倒『**』,人民得解放。」
第二個道:「打倒『**』,糧食吃不光。」
第三個道:「打倒『**』,家家有新房。」
然後依次是「打倒『**』,人人有衣裳。」
「打倒『**』,戶戶燈亮堂。」
「打倒『**』,道路寬又廣。」
「打倒『**』,資本主義死光光,共產主義響噹噹!」
最後是齊聲朗誦:「祝您們百年好合!幸福如意!早生貴子!白頭偕老!」
圍觀群眾紛紛評價由路生創意的這次婚禮讓他們開了眼界,畢竟是大城市來的知青,想法就是讓人耳目一新。
石堅和劉援越穿著一套嶄新的藍色卡嘰布中山裝,胸前別著兩朵傻乎乎的大紅紙花。石堅被路生的這些創意弄得哭笑不得,腦子裡暈乎乎的,盡量擠出一臉笑容來。他每次看小劉,腦海裡總是會浮現出肖萍的樣子,疊加在小劉的臉上。他每次試圖把小劉的魂魄裝進自己的三魂中的時候,才發現那裡早已被肖萍的魂魄裝得滿滿的,根本無法再裝進去。儘管小劉長得同樣非常漂亮,但石堅總提不起精神,找不到感覺。他感到這樣很對不起小劉,但越是克制自己,這種幻象就越是囂張地冒出來,然後石堅又不得不費力地把它按下去,反覆如此,弄得自己身心交瘁。
再看小劉,這丫頭甜蜜得失去了方向,渾身顫抖著挽著石堅的手,臉上紅撲撲的像蠟像館裡的蠟人,笑容僵硬,比哭還難看。
走上主席台,縣長、石堅的岳父劉國柱抬起雙手示意群眾不要講話因為他要講話了:
「金猴舉起金箍棒,一舉粉碎**。玉宇澄清萬里埃,撥亂反正喜洋洋。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春風吹遍大江南北……」劉國柱按慣例講了一通套話,然後接著道:「我宣佈!石堅同志和劉援越同志的婚禮現在開始!」
鞭炮齊鳴,鑼鼓喧天,龍騰獅舞,張燈結綵。
由知青組成的腰鼓隊載歌載舞,夾道歡迎,石堅和劉援越手挽手緩緩步入主席台。
「向毛主席像敬禮!」路生主持婚禮。
石堅和劉援越向主席台毛主席像鞠躬。
「向雙方家長敬禮!」
那裡其實只有劉國柱。
「向革命群眾敬禮!」
石堅和劉援越向台下群眾鞠躬。
人群炸了鍋——沸騰、歡呼、舉杯……杯盤交錯,人聲鼎沸,肉香撲鼻,酒氣熏天……人們雜亂的七魄在空中交織穿梭,五彩繽紛。女群眾們艷羨的目光攜帶著她們的眾魄附在石堅的身上,使石堅看上去像個毛茸茸的大狗熊,渾身炙熱。而男群眾的眾魄則在新娘漂亮的臉蛋上穿梭繞行,不斷附著在她挺拔的胸部和翹起的屁股上。
有些男青年更是趁此難得的機會在酒席間尋找意中人,所以好幾個女青年的身上和臉上也附著著許多散魄。
老母雞在人們的小腿森林裡來往穿行撿食著酒席上撒下的飯粒和啃光的骨頭,聞訊趕來的野狗們越聚越多,母雞們被野狗追得咯咯驚叫,撲騰亂飛,惹得人們厭煩地向腳下亂踢。
按熱谷縣的風俗,新郎新娘必須敬完所有來賓的酒,才能自己吃飯。而敬酒的過程又必須完成客人們出的各種遊戲題目,才能過關。對於這個並沒有多少娛樂生活的小鎮來說,這種機會十分難得,沒有人不在這裡展示自己的才華、機靈和刁蠻。況且今天又是全縣人民最愛戴的石堅和身份最高的未婚女青年結婚,所以更加使場面熱鬧得近乎瘋狂。石堅和小劉艱難地從一桌到另一桌敬酒,完成著各種高難度的、刁鑽古怪的、甚至是下流粗俗的節目,每到一桌,都有一群別桌的年輕人圍攏過來,在酒精的作用下,他們興奮得比結婚的人還興奮,使勁兒喊,使勁兒笑,笑得捶胸頓足,笑得涕淚橫流,笑得人仰馬翻。
場面越是混亂,石堅腦海裡的肖萍的影像卻越是清晰,「爽靈」魂裡肖萍的魂魄在裡面翻騰、掙扎、澎湃……幾年來,石堅都一直在努力嘗試著把肖萍的那部分魂魄從自己的三魂中剔出去——既然肖萍已死,就忍痛將它還給肖萍的在天之靈吧,這樣肖萍也可以安息了。當然,每次嘗試都讓自己痛不欲生,比刻骨的思念還要痛苦萬分,所以石堅只能靠拚命工作和做別的事情轉移注意力,哪怕只是短暫的忘卻,石堅也會感到浴火重生般的解脫感。這樣過了一段時間,思念逐漸淡下來,石堅以為自己已經找到了解救自己的方法,只要待以時日,這種思念就會完全消失。但他現在知道自己錯了,從現在的情形看來,那些刻骨的相思只是暫時睡著了,此時被猛然喚醒,一舉殺出,殺你個落花流水、披盔撂甲。
「石堅!石堅!你個王八蛋!……」一個淒厲絕望的聲音擦著眾人的頭皮劈空殺來,眾人一震,場面突然靜了下來。
「你救我整哪樣?不如殺了我算了!」聲音穿透耳膜,直刺眾人魂魄。
循聲望去,一個披頭散髮、衣衫襤褸的少女面目猙獰地站在風中——那是普桂芝。她手上用網兜提著個臉盆,臉盆裡放著簡單的洗漱用具,喬大福站在她的身旁。這是石堅今早安排好的,派喬大福去農場監獄接普桂芝,看樣子普桂芝剛出來就直奔婚禮現場了。
普桂芝雙眼暴睜,目光像兩把尖刀插進小劉的胸膛。
新娘被盯得兩腳發軟,拉石堅衣角。
愣神間,普桂芝突然躍起,張牙舞爪奔向新娘:「劉援越!你個小妖精,敢搶我的男人!」
新娘花容失色,還沒來得及反應,「哇!」一下就被普桂芝撲倒在地,揪住辮子,疼得哇哇叫。
喬大福向糖廠的幾個精壯小伙使眼色,那幾個傻了眼的小子這才如夢方醒趕上去勸架,一陣拉扯,終於把普桂芝拉開。
大家剛想喘口氣,又聽普桂芝怪嘯一聲撲向石堅,「石堅!你殺了我吧!我不想活了,你這個殺人犯!殺人不見血的殺人犯!」說著就把頭使勁兒撞向石堅的胸膛, 「彭!」一下反彈,摔倒在地上。
趴起來再撞,這次石堅一把抱住了她,「哇!」普桂芝趴在石堅懷裡大哭起來。
石堅知道多說無益,靜靜等她宣洩。
「你殺了我吧!殺了我吧……」普桂芝張嘴朝石堅肩上咬。
石堅強忍鑽心疼痛。
女群眾紛紛抹起淚來,「可憐的娃娃,從小死了媽,後來又不有了爹,現在又不有了男人了……」
「桂芝!你沒良心哩!」喬大福邊勸邊大聲責怪,「石堅是為救你才……」
「喬副!」石堅制止,喬大福忍了一百忍才忍住了。
路生走到石堅身旁,準備拉開普桂芝。石堅輕輕抬手示意制止了路生。
普桂芝哭得鼻涕眼淚充分混合,四肢抽筋,全身癱軟。然後突然兩眼一亮,目露凶光,一掌推開石堅,氣沖沖走到酒桌邊,抄起一瓶甘蔗渣酒,仰脖「咕嚕!咕嚕!」一口氣喝了下去。
高純度的粗劣白酒奇跡般發揮功效,普桂芝軟綿綿地癱軟下來,安靜地坐著無聲地流淚。
喬大福心疼地看著她,坐在她身旁,然後吃力地擠出兩聲乾笑:
「嘿嘿!喝酒!喝酒啊!」端起一碗烈酒,仰脖一口喝了下去。
「喝啊!喝!」路生配合,向人群高舉酒碗。
「喝!」群眾響應,酒席恢復了熱鬧和秩序。
石堅淒涼的背影轉向人群。
突然,沸騰的聲浪從西北角稀薄下來,最先感應到那種強烈氣息的是母雞和野狗們,母雞們撲楞著翅膀,三步一回頭地、依依不捨地、遲疑地離開了桌腿和人腿組成的森林。野狗們靈敏得多,「嗖嗖」往東南角逃竄。
稍過片刻,西北角那幾桌的客人們吃驚地發現,一些小松鼠、野兔之類的小動物走到酒席裡來,雖然它們離人這麼近確實有些蹊蹺,但在這種熱帶河谷氣候的地方,人們對這些小傢伙早已司空見慣,所以一開始並不太在意。
但很快,更奇怪的事層層湧出,這才引起客人們大面積注意:成群的蝴蝶、蜻蜓、蜜蜂在酒席上空越聚越多,盤旋紛飛,嬉戲騰躍,而它們都是平時難得一見的珍稀品種,色彩如此艷麗鮮亮。
石堅心臟狂跳,預感是如此強烈,以至於佔據了他整個身心——他端在手中的酒杯凝固在半空中,像尊雕塑一樣不動了。
新娘順石堅的目光看過去,一批大型哺乳類動物大搖大擺地走了過來。梅花鹿好奇地東張西望,幾個孩子歡天喜地地去摸它,它也不怕。就連平時最膽小的「自己放個屁都會嚇得跑出三座山」的麂子都走進了酒席,幾個男人貪婪地看著這個傢伙,心裡面大概是想起了麂子乾巴的美味。放眼望去,動物們源源不斷地聚攏過來,野豬、旱獺、黃鼠狼……有的攜家帶口,扶老攜幼。有的夫妻同行,伉儷一氣。有的活蹦亂跳,歡喜雀躍。
天上的飛禽、地上的走獸、林間的昆蟲,規模龐大、浩浩蕩蕩正在向這個地方聚攏。
所有人都驚呆了。
這時,一頭雄赳赳的豹子突然出現在空地上邊的樹林子邊上,兩眼炯炯地環視人群。席間一片驚呼,婦女們迅速抱起孩子,奔離酒席,男人們墊後,驚恐地與豹子對視著,一步步倒退,退到他們認為的安全距離時,才轉身撒腿狂奔。
「花貓!回來!」一個少年的聲音響起,豹子就地蹲下,像是在等主人。
秦漢之、彭雨齋、青顏、雙煞迎風佇立,衣袂飄飄。
身後,婷婷玉立著一個玉塑般的少女,幾隻蜻蜓圍著她的黑髮盤旋,一隻翠羽紅冠的漂亮小鳥調皮地在她肩上探頭看她的臉,她的臉上有一對流光溢彩卻不食人間煙火的大眼睛。
那些還沒來得及逃跑的群眾身不由己呆立原地,男青年們早已魂魄出殼,眾魄哄然奔向少女。但很快,眾魄就撞向少女身上籠罩著的一層光環,分崩離析,四散開去。像風吹過麥田,男人們的頭紛紛低垂下去,心裡莫名其妙地刺痛。
她甚至不能算漂亮,但她美得不食人間煙火,美得攝人心魄,美得苦澀而越加芬芳,美得讓人心痛。
她是肖萍!
場面靜得出奇,只有那些小動物唧唧喳喳歡快的低語。男人們都不講話了,女人們被驚得嘴巴半張著,都從骨子裡自慚形穢、自卑自棄。
石堅的眼淚無聲地「嘩嘩」往下流。
那是她嗎?她沒死嗎?這個他日思夜想的人,這個魂魄已與自己融為一體的少女,這個與自己出生入死、不棄不離,以為再也見不著的親人,這個在腦海裡不斷冒出又不斷強制按下去,逐漸被虛化、抽像成一個影子、一個符號、一處痛、一份刻骨的情懷的人,此時會如此生動、立體、真實地站在自己面前,甚至能感覺到她的體溫,聞到她苦澀的芳香,如此地近在咫尺,卻又如此地遠在天邊,遙不可及。
肖萍的眼淚無聲地「嘩嘩」往下流。
石堅真想伸手去觸摸肖萍,但又生怕一觸到她她又會消失,像在夢中那樣。所以石堅只是目不轉睛地盯著肖萍的雙眼。石堅「爽靈」魂裡的肖萍的魂魄此時似乎突然找到了主人,奔突雀躍,衝向肖萍。而肖萍三魂中沉寂已久的石堅的魂魄也同樣衝出牢籠——兩道光芒刺破胸膛,瘋狂衝刺,奔向對方。
儘管這段距離近在咫尺,卻彷彿天涯海角;儘管分離並不算長,卻恍若永生永世的守望;儘管倆人都真實得不能再真實,卻懷疑身處夢境的虛幻。
兩道光芒就這樣疼痛著卻又甜蜜著、暈眩著卻又頑強著、艱澀地卻又快感地固執前行,終於,它們在空中激昂一躍,瞬間纏繞在一起。這是再一次相遇,這是再一次甜蜜,這是再一次哭泣,這是再一次纏綿,這是再一次魂交……
石堅和肖萍的眼淚猛烈噴湧。
鐵石心腸的石堅從來不知道世間還有一種東西可以在自己的生命裡如此生長,不知道還有一種感情可以在胸腔裡這樣燃燒,不知道還有一種愛可以這樣詮釋,不知道還有一種東西可以讓人如此生死相許……今天被它打中,身不由己,欲罷不能。
兩團光流激盪出的能量輻射開來,雙煞、青顏,喬大福、路生和所有在場的人的眼淚被瞬間激出,那隻小松鼠嘴巴半張著癡癡發楞,秦漢之和彭雨齋相視唏噓,不住歎息。
「你來啦?」其實石堅心裡是想說「我想你」,但嘴巴裡蹦出來的卻是一句不鹹不甜的扯淡。
「嗯。」肖萍微笑著應,其實她想說「我也想你」。
「你瘦了(我想你想得好苦啊)。」
「你也是(我知道,我也想你想得好苦啊)。」
「你去哪啦?(我每天夢見你,每次都是快要觸摸到你的時候你突然消失了。)」
「一直在猛矮。(我每天夢見你,見到你了總有許多人把我們強行隔開。)」
「我一直在找你。(我以為你已經死了,我找你找得好辛苦啊!)」
「我想也是。(我也以為你死了,不然你不會丟下我不管的。)」
「……(我夢見你被黑白無常帶走了。)」
「……(那是我快要死了的時候。)」
「……(我夢見你說你好害怕,要我陪你。)」
「……(那是我病重掙扎著活下來的時候。)」
「……(我夢見你說你找到一家人家了,我以為你是去投胎了。)」
「……(那是一家人家收留了我,救活了我。)」
「……(我想一輩子跟你在一起,就只是在一起,什麼也不要。)」
「……(我想一輩子跟你在一起,傻傻的,懶懶的,什麼也不做。)」
「……(只要在一起,也可以什麼都做。)」
「……(只要在一起,可以生一窩小人人,兒子像你,女兒像我。)」
「……(孩子們結晶我們的愛情,見證我們的苦楚,見證我們的歡樂……)」
「……(只要有你,可以沒有世間的一切……)」
「……(如果輸了你,贏了全世界也等於輸了一切……)」
講到後來,倆人都不需要再講話了,其實從它們的靈魂相融的那一刻起,一切就已經心心相印了,那些對話只是本能驅使。
他們就這樣沉默良久,淚眼相看,光芒從倆人的眼中拚命躍出,電蛇狂舞,然後鑽到對方的眼睛裡,然後,鑽到胸口裡,然後,轟擊到頭頂,在體內恣肆奔突後,回籠到「幽精」、「爽靈」、「胎光」,再次湧向眼睛,洩洪般再傳給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