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行抱著白依纖離開別院,卻在看到那個一身鮮血般殷紅的紅衣男子時,眼中冷然一片。
男子嘴角邪嗜的笑容和他手中熟悉到不行的通信筒,和他看向白依纖的眼神,夜行瞬間就明白了所有。
將他騙來,又掐準時機暗中放箭,都是他躲在外面看到了獨孤璃的行動才特地設計的一場計謀。
「不是自己的就算費盡心機也永遠得不到,不管你的目的是什麼,今日你傷她至深都是事實,這份心意夜某人會記住。」顧及白依纖,夜行只是丟下這句話,就帶著白依纖往吟霜宮的方向掠去。
柳流觴看著他們的身影消失,才低聲說道:「雪月,如果我得不到你,別的男人也休想得到!」
回到吟霜宮夜行才覺得頭疼,這麼多年,他從未見過她真正哭過,以前為了撒嬌她也曾在他面前故意抹眼淚博取同情,他總是順著她的心意假裝中計,可是他知道白依纖不是來真的。
所以,這一次,面對哭得淒慘的丫頭,他只能風險自己的衣服,讓她哭個夠。
可是看她這個樣子,他又心疼不已,恨不得一劍殺了那個男人,可是他也知道,白依纖不會讓他動獨孤璃。
白依纖的原則是只要是她在意的,不管喜歡的還是討厭的,都只有她才有處置的權利,不喜歡別人插手。如今她對獨孤璃不管是愛還是恨,她都是在意的,不然她不會哭。
所以,夜行雖然很不爽,卻也只能忍著,默默的看著她埋在自己懷中的後腦勺。
白依纖不說話,從在王府別院說的那句讓他帶她回來到現在,沒有發出任何一個聲音。
就連哭泣的時候,都是沒有聲音的,那種無聲無息只流淚的做法,更讓人心疼。
她不會向任何人訴說她的難過與傷心,只是選擇一個人默默的承受,將所有的情緒都壓抑在心底,然後通過這難得的無聲哭泣宣洩出來。
她不想讓任何人看到她哭泣的樣子,就算是她抱著的夜行,也看不到她此刻的神情,只能通過她因為哭泣而輕輕晃動的身體和胸口不斷增加的濡濕感覺想像她的傷心。
所以當白依纖終於抬起頭來時,從來都一副冷面不動聲色的夜行徹底驚呆了。
少女揚起的面龐上沒有絲毫的怨恨與痛苦,有的只是雲淡風輕的笑容和張揚灑脫的自信。
如果不是他胸前衣襟上的濡濕痕跡,和她略顯紅腫的眼睛,夜行肯定不會相信這個女子剛剛經歷了一場撕心裂肺的傷痛,片刻前還曾水漫金山般的哭過。
不過他知道白依纖此時也不過是倔強的偽裝,所以他不會去揭她的傷疤,也不會去問她還好不好。
夜行只是尋常性的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然後一如尋常的詢問:「天黑了,你今晚想吃什麼?」問完一如往常的將今天的工作報酬拿出來給她看,彷彿今天就像從前的很多次一樣,只是簡單的他出了任務回家,她陪他吃一頓飯而已。
鮫珠凝碧,仿若碧藍深海中的一隻眼睛,晶瑩透亮,色澤潤濕,純淨的碧綠色讓人一看就有種心曠神怡心情開朗的感覺。
白依纖感動於夜行的體貼溫情,收下那顆肖想很久的鮫珠,故作正常的笑笑,說只要他做的她都喜歡。
夜行也笑著摸摸她柔軟的發頂,然後去做飯。
「哥哥,你今天怎麼會突然去找我?」夜行臨走前又被白依纖拉住,問道,「還有,那時躲在門外放箭的又是誰?」
「這件事我幫你解決,行嗎?」夜行看著她的眼神是兄長般的疼惜,卻有一瞬間的殺氣閃過。
「哥哥,我猜到是誰,只是想確認而已。是流觴,對嗎?」白依纖垂下眼眸,「我不想計較,說不清為什麼,不管他對我做了什麼,我終究狠不下心去計較,總覺得我是不是前世欠了他今生來還債的。而且這一次,我還要多謝他讓我從這場虛幻的夢中醒來。」白依纖想起和柳流觴相識至今,他好像藏著很多的秘密,總是說一些莫名其妙的話,對她做過不止一次欺騙利用的事情,她對他卻總是恨不起來。
他性子古怪,和她獨處時卻對她也是諸多縱容與寵溺,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那張和林慕麒有幾分相似的臉,還是記憶中遙遠的似曾相識,白依纖對他的感覺一直很奇怪。
「所以,哥哥也不要去找他,好嗎?」她知道夜行對於傷害她的人從不放過,可是這一次,她真的不想夜行去找柳流觴。
而且,這次的傷心難過,怨不得別人,這都是她自找的。從接受獨孤璃的那一刻開始,她就該做好這樣的準備的。
所以,得到這樣的結果,不怨天,不尤人,獨自承受!
白依纖不是輸不起的人!
夜行看她堅持,沉默良久還是點頭答應,「可是這是最後一次,從今往後,不管是誰傷了你,我都要盡做哥哥的責任。」
白依纖乖巧的點頭答應,讓他去做飯。
沒有了那熟悉的溫暖,白依纖只覺得這個冬天異常的冷,凍得人連骨頭都是冷的,添了棉衣,裹緊了披風仍然溫暖不了自己的身體。
這一晚,白依纖在床上輾轉反側,就是睡不著。
頭腦中胡亂的想著些什麼,卻連她自己都理不清楚。
直到後半夜,才迷迷糊糊睡了,卻又被連連的夢境驚醒。
那個時不時出現的幻覺在夢境中顯示得更加真實與細緻,整個場景都是沒有聲音的,就像一個無聲的電影,卻清晰的記錄了一段感人肺腑的愛情。
仙氣繚繞的九重天宮,梅林環繞下晶瑩剔透的琉璃宮,白衣絕塵卻冷艷妖嬈的男人,與清雅瀲灩的梅花仙子,畫面雖然是無聲的,可是從最初的一見鍾情到水到渠成般的似海情深,是個人都能看明白,白依纖站在一個局外人的角度,見證那一場驚天動地的愛情。
這一次,還是她幻覺中熟悉至極的場面,卻獨獨沒有她以前一直看到的那個畫面。
但是她看清了那男女主角的臉,冷艷飄然的獨孤璃,含羞帶俏的陌語彤,她想起明若雨說,在這個時空,人們是相信天神存在的,神話傳說也有很多是真實的。
看到琉璃真君與水神的大戰,最後琉璃抱著綠萼跳下那刻著「飛仙台」的地方,她才明白,原來,《綠琉璃》那齣戲,演的是真實的天界傳說。
看到這裡,白依纖說不出心中的感覺,可是最讓痛不欲生的是接下來的畫面。
畫面倒回到綠萼身死的那天,她看到琉璃真君在胸口刻下那朵梅花之後,冰室外的梅林中,一身白衣的綠萼居然在跳舞,正是白依纖之前一直見到的幻境,這一次她終於看清了女子眼中的癡情與男人眸中的沉痛。
畫面的最後,她聽到男人淡漠的聲音說道:「素衣,不管你變得多麼像,你終究不是她。從今往後,琉璃宮就交給你了。」然後在男人的背影中女子的臉從綠萼變成了白依纖的臉……
白依纖驚嚇過度,突然驚醒。
覺得背後濕濕的,白依纖伸手一摸,居然大冬天裡她背後全是冷汗。
這個夢,真實的像是實實在在發生過一樣,她卻實在不敢相信這種荒唐。
那個小三一類的人物,怎麼可能長了一張白依纖的臉?
然後她睜著眼睛看著床帳頂,徹夜不眠……
* * * * * *
宣和二十三年冬天,不僅對於白依纖來說是一個寒冷刺骨的嚴冬,對於明羽王朝的朝堂來說,更是一場血雨腥風的歲月。
邊境上朝雲國重兵壓境虎視眈眈,明羽皇宮卻是禍不單行,東宮太子妃病逝不過兩日,宣和帝又因感染風寒而多日未能上朝,東宮太子卻因為太子妃的病逝而讓四王爺獨孤瑾代理朝政,天羽城中的守衛與皇宮的禁衛軍突然變得多了起來,朝堂上一片風聲鶴唳,天羽城中也是一片蕭條,沒了往日天下第一都城的喧囂。
明羽皇宮。
大明殿外層層守衛,獨孤璃卻嘴角含笑,閒庭信步般負手而來。
宮門口的守衛看到他,想起上面的規定,有些為難,卻也在看到他腰間的佩劍時沒敢攔住他,禁衛軍都知道璃王爺少年征戰時得當年太后欽賜先帝所留下的尚方寶劍一柄,上斬昏君下誅逆臣,可佩劍進宮,他們怎麼敢攔?
只能在獨孤璃進入大明殿後派人去給皇后娘娘傳信。
這幾天宮裡的氣氛莫名的有些劍拔弩張的壓抑感覺,他們這些做守衛的,雖然猜不透到底是為什麼,卻也知道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奉命辦事,不然說不定一個不小心就人頭落地了。
獨孤璃站在宮殿的最高處,皇宮的守衛和整個天羽城盡收眼底,突然嘴角上揚,露出一個顛倒眾生的笑容,如果,你們處心積慮費盡心機不惜傷害無辜之人的命,想要得到的就是這看似尊貴的錦繡江山的話,那我偏不讓你們如願!
想起慘死的母親,和那些受牽累而亡的人們,獨孤璃深邃而冷漠的眼中,剩餘的只有刻骨的恨意和毀滅一切的狠絕與傲視天下的猖狂。
娘親為了這個男人,這個天下,耗盡了多年的青春與愛戀,如今,我便毀了這一切來償還您,可好?
走到大明宮宣和帝的寢殿,獨孤璃讓所有侍候的人都出去,然後走向那個短時間內就老態畢現的男人,江山在手,坐在那個孤高位置上發號司令這麼多年的男人,不過也抵不過枕邊人的一顆醜陋之心,區區毒藥就能毀掉你所謂的龍體。
「此時你又在想什麼?你會夢到母妃的魂來像你索命嗎?你會害怕嗎?」獨孤璃低聲輕問,嘴角的嘲諷肆意,凌厲的眼神看向那個給了他生命卻無情至極的男人。
不過是幾日時光的毒藥折磨,宣和帝明顯的瘦了不少,頭上的白髮也多了不少,閉眼躺在床榻上的樣子看不出多少平日裡指點江山肆意張狂的王者之氣,和民間垂老瀕死的平常人沒多大的區別。
獨孤璃從懷中拿出一枚藥丸,掰開宣和帝的嘴讓他吃進去。
然後坐在一邊等他醒來。
果然,沒過多久昏睡多日的宣和帝放在床邊的手就動了動,「水……給朕端水來……」乾裂的嘴唇中斷斷續續的吐出幾個字,聲音嘶啞而無力。
獨孤璃從桌上倒了一杯水讓他喝下,然後看著他緩緩睜開的眼中剎那的震驚和不敢置信,笑出了聲。
驚訝?還是害怕?獨孤璃在心裡諷刺。
只見他閉上眼,調整一下依然昏沉的頭腦,然後又睜開眼,「璃兒,是你,救了朕啊!」
雖然有剛才一杯水的滋潤,可是因為已經幾天沒有喝過水了,宣和帝的嗓音還是帶著沙啞和無力的,剛剛醒來體力也不足,說一句話要停頓幾次,
「呵,我可沒那個能力,皇上的毒是多年的積累,短短幾日我怎麼可能配出解藥,這藥不過是短時間讓皇上清醒而已。」獨孤璃走到桌邊放好杯子,懶洋洋的說道。
就算他有那個能力,也沒有那份善心,以德報怨這四個字從來不會出現在獨孤璃的概念中,他不給他下毒就算是報答他的養育之恩了,救他?
不,獨孤璃還沒有這份胸襟!
「璃兒,這麼多年,你,你終究不肯叫朕一聲,父皇嗎?」也許是因為這一次的下毒事件對他打擊太大,平日裡的那股霸道爭鬥之心淡去,或許是對於皇后和太子一派太過失望,宣和帝看向那一身風采不遜自己當年的兒子,突然想起這麼多年來,不管人前人後,他沒再叫過自己一聲『父皇』總是一口一個皇上,笑得懶散卻掩不住眸中的鋒芒,有些失落。
繼而想起那個當年同樣風華絕世與自己並肩而立攜手江湖朝堂的傾城女子,不免一陣惶惶不安,這麼多年他都不敢想她,不敢面對自己的那場背叛,午夜夢迴總能見到記憶中的她在最美好的年紀對著自己笑,然後幻化成她被處死時滿面血污的樣子,噩夢驚醒後就再也睡不著……
「皇上可是病糊塗了?忘了您賜死娘親時的口諭是怎麼說的?」獨孤璃手上青筋暴露,捏碎了手中的杯子,卻仍然帶著那招牌式的笑容,冷漠的眼神和話語像是凌厲的刀鋒,字字珠璣,「『柳氏含煙,出身低微,不守婦道,**宮闈,身不潔,所出之子非皇家血脈,帝念及往日情分,特賜鶴頂紅以留全屍!』皇帝陛下這麼快就忘了?不過我和小玨可是忘不了呢,現在提醒一下,皇上可想起來了?」
宣和帝在聽他說那道口諭時,就閉上了眼,那時他雖憤怒含煙與人有染,可是多年情意他還不至於連兒子都懷疑,鶴頂紅確實是他賜的,那道口諭卻被皇后暗中更改,然後皇后回稟時說柳含煙臨死前一口承認兩個兒子都非皇家血脈,嘲笑他枉為一國之君卻高帶綠帽多年,這才有了後來獨孤璃與獨孤玨所受之苦。
從此之後,就算後來他們為母妃恢復名譽,他對他們兄弟兩因為歉疚而處處縱容,他們也仍然耿耿於懷於此,再也不肯叫他一聲父皇。
「璃兒,當年之事確實是朕對不起你們母子,可是這麼多年朕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那些恩恩怨怨你也報答的差不多了,冤冤相報何時了?」宣和帝沉默良久說了一大段,諄諄教導仿若真是慈祥萬分的父親。
獨孤璃卻並不領情:「你若到今時今日還妄想我住手,那便真是癡人說夢了。大圩戰場歸來之日我說過的話,難道皇上您也忘了嗎?」他看向腰間的尚方寶劍,眉宇間儘是狠絕。
宣和帝怎會忘記,那日大軍歸朝,百姓夾道相迎,不足弱冠之年的少年將軍,冰雪般的容顏上滿是沉穩與不符合年齡的漠然,那個驕傲筆挺的身子在眾人面聖行跪拜禮時悠然獨立,一身銀白戰甲如遺世獨立的謫仙,挺直的脊樑與滿身的傲氣不容忽視,他能看到那少年卓然矜貴的笑容中冷漠如冰的眼神。
「今日既然沒有弄死我獨孤璃,那日後,死的就是你們!」那句話說的雖輕,卻讓理他最近的宣和帝聽得清清楚楚,仿若驚天炸雷一般響徹耳畔。
自此後,那個彷彿一夕之間成長成熟的少年,帶上了一張儒雅溫和的笑臉,背後卻殘忍狠絕的對付了那些欠過他們母子的人,不著痕跡的算計與謀劃,斬草除根的同時還懂得表面上的顧全大局。
宣和帝開始害怕,那樣的年紀就有那樣的手段與心計,那樣深入骨髓的仇恨,下一個被報仇的,就是直接還是他母親的自己和皇后,所以他開始一門心思的扶植太子,利用皇后的娘家勢力牽制兩兄弟。
「不過,您最看好的親兒子,還真是孝順忠貞啊!皇后娘娘也確實有母儀天下的氣質,將『最毒婦人心這樣的句子』踐行到極致,堪稱天下女子典範啊!」獨孤璃見他陷入沉思,好心情的轉移話題將他帶回現實,「獨孤珩他不僅想要您的江山,他還要您的命啊!您還真是疼對了人!」
宣和帝聽著他溫和帶笑的嗓音,想起那個不孝子,和那個惡毒的婦人,突然一口氣沒上來,猛烈的咳嗽了起來。
只怪他一門心思想倚靠皇后娘家的實力牽制獨孤璃兩兄弟,而對那對母子太信任,卻想不到那個白眼狼不僅架空自己的權利,更是多年前就開始謀劃著要自己的命了,想打這裡宣和帝更加劇烈的咳嗽起來,最後吐出一口鮮血,虛脫般的倒向床上。
獨孤璃卻似乎還嫌打擊的不夠,突然走近幾步,說道:「你想知道娘親臨死之前說的什麼嗎?」
自從柳含煙洗刷冤屈之後,他就知道皇后當年所說的話都是假的,他卻不知道柳含煙究竟說了什麼,她會恨自己嗎?
「你母妃她,一定是怨,怨恨朕的,這輩子,朕唯一真心愛過的女子就是她,卻仍然辜負了她,下輩子……」宣和帝悔恨交加的說著,卻再次被獨孤璃打斷,「呵,你錯了,母妃她臨死,都沒有恨過你!」
獨孤璃話音剛落,就看到宣和帝激動的又想爬起來,卻因為沒有力氣而再次倒向床榻。
「來人,快來人扶朕起來!」一時氣惱,就想要喊人來伺候。
可是伺候的人都被獨孤璃趕出去了,哪裡有人來?
宣和帝惱怒不已,正要發怒,卻見憑空出現以為年輕女子,雖然穿的不是侍女服侍,卻對著獨孤璃行禮。
宣和帝當然能看出來,那是皇宮隱衛對主上的行禮方式,一時間有些不解,卻在聽到女子所說之話後,再次突出一口血。
清漪冷靜淡然的稟告道:「王爺,太子的人已經包圍了皇宮,天羽城門也被封住了,他應該馬上就會來這裡找您,還請王爺自己小心。」說完靜立大殿等待獨孤璃的指示。
「嗯,我知道了,你讓沿途的人互傳信號,墨言那邊可以動手了。」獨孤璃還是那副慵懶的樣子,一切盡在掌握的安排,並不將攸關生死的消息放在眼底。
「是。」清漪奉命離開。
宣和帝卻淡定不了了,一邊咳嗽著一邊捶打床鋪:「咳咳,這個,這個逆子,朕還沒,沒死呢,他想,咳咳,幹什麼啊他是!」
獨孤璃則對他的痛苦視若無睹,更是火上澆油的道:「您別激動,說不定他待會來就是為了送您走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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