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一家機械廠的家屬院,一共七八幢三層樓的建築,是五六十年代建設時期留下的破舊單元房。機械廠早年因為破產清算倒閉了,單位的職工有門路的找門路,沒門路的吃政府救濟,大多都離開了這片沒有產權的破敗家屬樓。
後來,進城務工的人多了,區政府考慮到滿足他們住宿的要求,於是集中改造了一下,以每月幾十塊錢的價格向外出租。沒想到,一經推出還大受歡迎,每到打工旺季,這裡的房源還頗為緊張。
最近,住戶們都接到了舊城改造的通知。大傢伙都估計著,頂多是到年底,這片為他們的生活帶來希望和安慰的老樓將面對拆遷的命運。
安靜秋也住在這裡,4號樓2單元東戶,一處向陽的30多平的房子,對門是一對進城做家政服務的年輕夫婦,男的叫東子,女的叫巧雲。他們在這邊也住了一年多了。
黃凱順經常會送過來一些小城有名的吃食,譬如麻花,芝麻葉,花生,核桃等等,一兜子一兜子不要錢似的掂過來,安靜秋那裡能吃得了,於是,會分出一些給對門的小夫妻送過去,而對門的妻子巧雲,是個能幹的小媳婦,知道安靜秋是南方人,於是總變著花樣做些南方的小吃給她送過來,東子則做些出力的活,什麼管道,牆皮,通下水道的髒活都由他包了。
一來二往,兩家互相照應,相處融洽,像是親人一樣……
這天,巧雲下班回家,在樓道遇見一個抱著孩子衣冠楚楚的紳士。他的相貌英俊,個頭很高,黑色的西裝纖塵不染,非常的整潔乾淨,離得近了,似乎還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香味。看到侷促的巧雲,他禮貌的微笑了一下,讓出了身邊的位置,說:「你先過……」
她穿著工作服,害怕碰髒了他的衣服,忙擺手說:「您先走吧……沒事,我不著急!」說話間,她還向後靠了靠,打算離他遠一點。
他懷中的女孩兒大約2,3歲的模樣,長得像畫報裡漂亮的洋娃娃,正趴在年輕紳士的肩上,咬著手指好奇的看著她。
「爸爸……是媽媽嗎?」奶聲奶氣的童音,巧雲聽在心裡整顆心都酸軟了。
那紳士一愣,然後笑了笑,湊過去親親女兒粉嫩的小臉蛋,說:「媽媽,還沒有下班,想秋和爸爸一起等媽媽好嗎?」
「好……」叫想秋的小天使回吻了爸爸,然後友好的衝著身後的巧雲甜甜的喊了聲:「阿姨,您好!」
巧雲吶吶的說不出話,她幾輩子都夢想著和東子能生一個這般乖巧漂亮的女兒,可惜的是,她的肚皮總是不爭氣。
紳士雖氣度不凡優雅矜貴,但他抱著孩子上樓卻行動遲緩,每上一級台階都讓巧雲感覺他傾盡了全力。她想幫忙,但是礙於身上的工作服沒有張口。
到了二樓。
他停在樓道中央,看看左右兩邊一模一樣的掉漆木門,有些遲疑。
巧雲疑惑的跟上來,問:「先生,您找哪位?我就住這裡。」
他眼睛一亮,禮貌的問:「安靜秋住在那邊?」
「安靜秋?」巧雲更加疑惑了,她不認識安靜秋啊!這二樓,除了她和東子,就是鄰居茹姐了。莫非,他們找的人是茹姐?
「你找的人多大歲數啊,男的女的?長什麼樣?」她問。
他剛想回答,卻見可愛的小女孩從胸前的項鏈扣裡取出了一張很小的照片。她揚著可愛的小臉,對巧雲說:「是媽媽……」
巧雲湊過去一看,驚呼道:「是茹姐!」
她戒慎的表情看著這對父女,說:「你們……」
紳士點點頭,放下懷中叫想秋的小女孩,說:「我叫夜以墨,是你口中茹姐的丈夫,這個女孩,是我和她的女兒,叫夜想秋。」
「哦……這樣啊……茹姐從來沒跟我提起過你們……」
夜以墨和想秋同時朝她露出微笑:「讓你見笑了,我和小秋之間有些誤會,當年她生我的氣獨自跑到這邊生活,我是最近才找到她。」
巧雲這下打消了最後一絲疑惑。「茹姐還得一會下班,不如,你們先到我家裡坐會兒。」巧雲打開了自家的房門,誠心邀請他們進來。
「爸爸……我們在阿姨家玩一會吧……」想秋望著牆角一對毛茸茸的小兔子,兩眼放光的拉著夜以墨的手走了進去……
安靜秋這幾日都心不在焉。下午對賬時也連連出錯,幾遍都畫了紅叉後,她懊惱的扔下了賬冊。
疤子從電腦前抬起頭,不解的問:「茹姐,你怎麼了,不舒服嗎?」
安靜秋擺擺手:「沒事,可能是太累了。」
疤子咬著牙說:「黃老闆太不夠意思了,放了個大單不要,卻趕著年前接小活兒,累死我們不說,連他也要累吐血了……」
安靜秋愧疚的看看黃大哥空著的辦公桌。心想,她又欠下了大哥的情。黃凱順那天找到她之後,帶著她回到公司,二話沒說,當著她的面撕掉了和永夜集團簽署的協議。
「小秋,哥說了不和他合作,你還信不過嗎?」
怎麼能不信呢?
只是,自私的她卻讓黃大哥錯失了賺錢翻身的好機會……
後來,黃大哥試探著問她,有沒有離開小城的念頭。看著真心對待自己,不惜傾家蕩產也要護著她和寶貝的大哥,她第一次堅強的對自己懦弱和卑微說了不……
「黃大哥,我不打算再走了。我想留下來,讓他死心。」
黃大哥眉頭緊皺,看了她半天,最終沒有再勸。因為他知道,他想要說的話,小秋必然都懂。
下班後,謝絕了疤子帶她去看醫生的好意,安靜秋獨自騎著電動車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