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初垂。
明月東昇。
月色如水。
夜色下,一襲青衫,溫潤清雅的衛亦舒匆匆向國舅府方向疾掠而去,他眉宇間夾帶著一絲掩飾不住的焦慮,手裡握著玉瓶,玉瓶裡裝著蛇公主帆雪。
回了國舅府,衛亦舒吩咐,任何人都不得打擾,然後關上了房門。
他小心翼翼地打開玉瓶,裡面的一條蟒蛇飛出,失去了玉瓶法力的控制,大蟒蛇立即恢復了原來的尺寸,盤繞在衛亦舒的房間裡,耷拉著腦袋,像是快要瀕臨死亡。
衛亦舒心裡一抽,臉色比平時蒼白了許多,微低下頭面,長長的睫毛遮蓋住他眼裡難以抑制的痛苦。
他抬手,運功,掌心幻化出道道金色的光芒,柔和地灑在大蟒蛇的身上,它慢慢地變小,化身為人。
衛亦舒彎腰,把地上的女子抱起,放到床上,她一頭長髮散開,襯出一張美麗的容顏慘白如紙。
他歎息一聲,坐在床邊,食指發力,淡淡的金光從他的指尖溢出,金色色的光芒緩緩地注入帆雪的眉心,源源不斷……
*
帆雪是一個蛇妖,她害過人,做過惡事,她對不起天下蒼生,但是卻唯獨對他衛亦舒的前世—孫億友——一個人好到極點。
還記得初見她時,是在朱山上,他上山去尋找一味草藥,迎面走來了一個女子,她艷麗嬌美,膚勝白雪,蓮步輕移,婀娜多姿。
當時,他詫異地看著這個艷麗奪目的女子,那是一種傲然盛放的美麗,和他一直仰慕的陳雪帆有一絲相像。
前世的他甚是單純,雖然心裡掠過一絲疑惑,在這荒郊野外怎麼會有如此美貌的女子出現,莫非她是妖精,但是女子主動的親切攀談完全打消了他的顧慮。
妖精會有這般博學多才,認識所有的草藥?
兩人交談了一會兒,女子道:「小女子姓帆名雪,不知道該如何稱呼公子?」
「你叫帆雪。」他的心裡真是又驚又喜,她不但和陳雪帆有一絲相似,連姓名都很接近。
帆雪這兩個字正好是雪帆的顛倒。
莫非這是天意?
老天知道他今生和陳雪帆無緣,所以送了一個帆雪給他,以慰他的悵然失落之心。
從那天開始,他每天山上採藥,她都會陪著他。
她說她是孤兒,父母早逝,跟著外婆艱苦度日,外婆也年老過世了,現在就剩下她孤苦伶仃一個人。
他聽完後很是心疼她,因為他也是父母早逝,從小跟隨爺爺生活,爺爺也已經去世了,留下他一人跟著師兄們行醫濟世。
一年前,兩個師兄和他一起在山上採藥時,忽然過來一條大蟒蛇,師兄們被蟒蛇殘忍的吞食了,他是被女獵妖師陳雪帆救下,才撿回了一條命。
兩個身世同樣淒涼的人,很快就走到了一起,他們在沒有任何親朋好友到場恭祝的情況下,兩個人簡單地拜了天地,喝了交杯酒,做起了夫妻。
他要研究一種藥,一種能解蛇毒的藥,帆雪毫無怨言地陪著他在山上找了一個山洞住下,每天都陪著他試藥。
在發現帆雪有了喜脈之後,他曾經一度很高興,再也捨不得她勞累,他曾經想過下山,等她生了孩子以後,他一個人上山來研究解蛇毒的藥。
可是帆雪不想讓他半途而廢,她勸他一定要堅持下去,她不是那種嬌滴滴吃不得苦的千金小姐,肚子裡的孩子也不是,她願意一直在山上陪著他。
可是,他發現懷孕以後的帆雪總是憂心忡忡,臉上再也找不到原來甜蜜可愛的笑容,他也並未多想,只當女人懷孕之後性格上多少都有變化。
一天清晨,他出去採摘帶著晨露的草藥,走了幾步,想起他離開時,帆雪的面色似乎很是蒼白,於是,他又不放心地折回山洞。
未到洞口,他就聽到了帆雪痛苦的呻/吟聲,心裡很是擔憂,於是立即加快了腳步。
匆匆地衝進山洞,他看到帆雪身下的床單一片艷紅,他當時大吃一驚,心裡以為是流產,根本沒有想到是生產。
因為,人類是要十月懷胎才能生下小孩子的,而帆雪懷孕才短短的兩個月。
帆雪的面色蒼白得沒有任何血色,汗水順著臉頰流下,髮絲濕漉漉地貼在耳邊,看到他回來,她的眼眸裡寫滿了驚慌,歇斯底里地大吼一聲:「不……,億友,你不要過來,我求求你……」
同時,帆雪揮動衣袖,一陣勁風把他掀出山洞,他被狠狠地甩在了地上。
身上一陣劇烈的疼痛,彷彿骨頭都已經碎了,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因為擔心帆雪和她肚子裡的孩子,他忍著疼痛吃力地爬了起來,跌跌撞撞地向山洞裡走去。
山洞裡,帆雪虛軟地躺在床上,披頭散髮,面如土色,已經暈厥過去,床單上一團團刺目的鮮紅,讓他膽戰心驚。
他的心忽然一顫,閃過一絲不詳的預感,顫顫巍巍走到床邊,掀開帆雪的長裙,一顆蟒蛇蛋躍入他的眼簾。
他感到一陣眩暈,站立不穩,彷彿掉進了無邊的深淵,心一直在往下落,卻找不著一個點支撐。
帆雪是蛇妖,她居然生了一顆蟒蛇蛋。
由於生子耗盡精力,床上的帆雪慢慢地恢復原形,床被壓垮,一條昏迷的巨蟒蜷曲著身子呈現在他面前。
他一步步後退,大腦裡一片空白,不敢置信地搖頭。
去年他和兩個師兄上山採藥時碰到的那條大蟒蛇就是她,她吃了他的兩個師兄,然後又叼起他上下甩動玩弄,後來是陳雪帆過來救了他。
他不記得當時是如何下山的,發了瘋似的狂跑,他真的不能接受她是一個蛇妖,更不能接受她吃了他的兩個師兄。
*
「嗯……」帆雪微微發出一聲輕吟,由於衛亦舒法力的注入,她的面色紅潤了許多,然而她還是渾身無力,極度虛弱,連抬起眼皮的力量都沒有。
衛亦舒收手,臉上略顯疲憊,他打開房門,喚了院子裡一個下人過來,讓她到廚房裡去熬一碗人參湯。
丫頭拽著身子偷偷地向房裡瞄了一眼,看到床上躺著的帆雪,臉色微微一怔,隨即有些失落地點頭領命。
衛亦舒關上房門,再次坐到床邊,伸手撫摸著帆雪美艷的臉龐,柔聲道:「帆雪,你醒醒,你睜開眼睛看看我。」
帆雪的心裡微微一顫,雖然雙目依舊緊閉著,但是兩行清冷的淚水順著臉頰滾落下來,她已經猜到他是誰了。
前兩天在冥寒宮,兒子孫御璟幫她療傷時,曾經問過她,為什麼他的蛇類小舅舅和人類小舅舅長得一模一樣?
孫御璟早在幾年前就問過他的蛇類小舅舅,但是他也不知曉,只是說他自從能化為人形,就是現在這副瀟灑俊逸的模樣。
孫御璟不敢去問衛亦舒,怕被衛亦舒知曉他建立冥寒宮之事,那個時候,他天真的以為自己瞞住了衛亦舒。
當時帆雪百感交集,卻不知道該如何向兒子說起,只是要他改姓孫,因為他的親爹姓孫名億友。
長得和她弟弟帆鐘的人形一模一樣的男子,必定是孫億友的轉世。
帆雪聽孫御璟說此人天生雙瞳,知陰陽五行,法力高深莫測,也就是他把御璟從朱山上帶回,交由大周皇朝的衛皇后來撫養,她更加確定了此人的身份。
若不是他,有誰會去問御璟的生死?
這個無情無義的男人,在她九死一生為他生下孩子的時候,身為孩子的父親,卻因為這個孩子是一顆蛇蛋,她是一個蛇妖,就拋棄了她們母子。
她本是蛇族無憂無慮的公主,那日在山上閒逛,碰到了三個凡間男子,感覺腹中有些飢餓,她就一連吃掉了兩個男子。
當她轉頭看向第三個男子的時候,他身上獨特的空靈氣質和淡淡草藥香味讓她心神蕩漾,她把他叼起,含在口中,卻又捨不得吃了他,於是,叼著他在空中甩來甩去,玩得甚是開心。
正當她玩得興高采烈的時候,一個人類的女獵妖師過來,從她手中搶走了那個男子。
後來,她多方打探,知道他叫孫億友,是個行醫的郎中。
為了日後接近孫億友,帆雪開始學認各種草藥,她從小到大,從沒有如此認真地學習過,就是跟她的父王學習法術,也是懶散地三天打魚,兩天曬網。
帆雪足足準備了一年,才又一次在朱山上化為人形和孫億友偶遇。
他還是那般面容俊美,姿態優雅,舉手投足都有一種淡淡的風華,令她著迷,他獨特的空靈與俊秀的氣質在蛇族無人能比擬。
她刻意接近他,投其所好,和他談論各種草藥,果然,她看到他眼裡欣喜的光芒,彷彿是見到了知音一般。
一切都按照她預想的發展,她和他成了朋友,然後她又如願以償的嫁給了他。
帆雪的弟弟法力淺薄,總是無法化為人形,當時已經嫁給孫億友的帆雪,偷偷拿了他的一根頭髮做藥引,用了蛇族的一個禁忌秘方,讓帆鍾化為人形。
因為藥引是孫億友的頭髮,帆鍾吸取了那一根髮絲屬於人的氣息,所以帆鍾化為人形後,相貌和孫億友是一模一樣。
然而,雖然相貌一樣,帆鍾卻沒有孫億友那獨特的空靈與俊秀的氣質。
嫁給孫億友的那些日子,是帆雪這一生中最幸福的一段時間,她快樂得甚至忘記了他們的愛情是要遭天譴的。
陪著孫億友在山上研究新藥的時候,她懷孕了,短暫的喜悅過後,她更多的是憂心。
和人類的十月懷胎不一樣,它們蛇族的懷孕期不長,各個蛇種不同,短的只有50天,最長的也只有半年,帆雪這樣的蟒蛇一族孕期是兩個半月。
兩個半月,孩子就會出身,而且會是一顆蛇蛋。
帆雪本來打算生蛋的那兩天失蹤幾天,然後再回來,在孫億友面前依舊佯裝是個大肚子,讓蛇族裡有經驗的女子幫她把孩子孵出來,然後在十個月的時候假裝生產,把孩子抱出來。
她的法力高深,孩子在體內就接受了她的妖魄和蛇王傳承在她身上的靈力,因此孩子孵出以後必定可以隨意化為人形。
更何況孩子的父親本身就是一個人類,孩子身上有一半是人類的血液,要想化為人形就更無需費力了。
到時候只要看到人形的孩子,孫億友肯定會喜歡。
然而,蛇算不如天算,帆雪早產了,才兩個月肚子裡的小蛋蛋就不耐煩地要出來了。
那天早上,她感到很疲憊,孫億友出去時,她還賴在床上不想起床。
孫億友囑咐她再睡一會兒,然後他就背著簍子離開了山洞。
孫億友離開不久,一陣猛烈的疼痛感襲來,從她的肚子起源,然後波及全身,彷彿要把她撕裂一般,突然間的陣痛讓帆雪沒有一點兒心理準備,痛得她連下床的力氣都沒有。
帆雪的心裡一陣恐慌,不可以,她不可以在這裡生下孩子。
她不敢想像,如果被孫億友看到他生下了一顆蛋,他會是什麼反應?
熱乎乎液體從大腿間流出,鮮紅很快印濕了床單,帆雪痛苦萬分地捂著肚子,外面傳來了孫億友焦急的叫聲:「帆雪,帆雪……」
帆雪驚恐萬狀,看到他修長挺拔的身影出現在洞口,俊美的臉龐上寫滿了焦慮和擔憂。
她知道他是在擔心她,然而,她真的不敢讓他知道真相。
帆雪哭喊著求他不要進來,同時奮力揮袖,掀起一陣勁風,把他摔倒洞門口外。
緊接著帆雪感到身子下面一陣劇痛,她很清晰地感到蛇蛋寶寶下來了,然後身子是一陣空虛,她就昏迷了過去,什麼也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