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怪父親膽小!」躺在臥榻上的這個人是中書侍郎,回憶剛才的膽小外洩,羞愧得脖子根兒都紅了,咬緊牙關地告訴他:「誰叫咱是丞相一黨的呢?誰叫咱與眾臣一樣虧空不小呢?這次是赴宴的聖旨,下次說不定就是抄家了!」
夕陽西下,一抹暗黃色的殘光照進殿堂,勤政殿上靜悄悄無人喧嘩,幾個當值的太監宮女侍奉左右,端著茶水搖著扇子機器一般。初夏的傍晚開始熱了,龍椅上的男人正襟危坐,聽完姜總管的匯報久久不言。
覆命的人們等著他發話,低著頭面面相覷無人多嘴,旁邊扇風的宮女也緊張起來,扇子都有點發抖。仁慶的雙眸迎著幽暗的光線,門外的風景他看膩了,低下頭手上捏著毛筆,揮手示意所有人退下,只留老薑。
眾人告退的時候,個個低著頭卻抬眼皮看他臉色,出門時沒看門檻,有人險些摔倒,妖孽男本能地抬起頭,眼中閃著陣陣寒光:「不是讓你們退下嗎?還在這裡幹什麼?出去!」
他們稍有遲疑地納悶著,正要恭敬地拱手離去,茶杯從桌案上猛地飛出來,茶水潑在地上濕了一大片,水花很快滲入地面留下印跡,茶葉也到處都是。君王一怒雷霆冠,大殿上的厲喝聲振聾發聵,隨著拍案而起的聲音,眾人連忙溜了。
「給朕出去,都出去!讓朕一個人靜靜!」揮著長袖怒吼,姜總管也只好悻悻而去。奏折一摞摞地擺在邊上,仁慶怒氣沖沖地瞇著眼,虎視眈眈地走到跟前拿起最上面的本子,一本本地翻看著,越看越生氣臉色由紅到白,由白變成鐵青。
一摞摞奏折彷彿騙子的文章,雪片似的飛到身邊,此刻他眼前沒有所謂國事,而是凝視著這些令人厭煩的書本。上面赫然寫著「臣啟陛下」,但無數個「臣啟陛下」只是冠冕堂皇的詞藻,想到每天面對的死魚眼睛,君前奏對時的冷漠面孔,一股火衝上頭頂。
奏折頃刻間散落一地,嘩啦啦地被他推散了,有的成堆有的敞開紙張,對折的一疊疊字跡左右搖擺,甚至一陣風吹來偏到一邊,白紙折損弄出破口。
好不容易恢復理智,身為一國之君應有的氣度,就是忍常人不能忍,受常人不能受。其實他也很矛盾,用賜酒嚇唬人是他的意思,達到了他需要的目的,卻給他透心涼的股股寒意。官員們這樣表現,說明他們心裡有鬼。
想來國庫款項漸漸查清,儘管先帝反腐從不手軟,還是無法從根本上遏制。這些人平時人模狗樣,私底下早已有了小金庫,可謂「大國庫小金庫」他心知肚明又不能現在清理,著實犯難。
一陣大風刮得很舒服,頓時吹開了他的心情,呼吸也順暢了許多,臉色依舊的他蹲下撿奏折。誰知拿到第二本的時候,紙張又翻了個面,奏折外皮反被壓在底下,清風彷彿拉扯著紙張上的字,隨時可能吹壞了面目全非。
愣著神的功夫撿起來,在身上抖抖土,打開後臉色更是難看,不禁痛心疾首地合上奏折,輕輕地拍著腦門:「河堤居然是草包和碎石建成的,工部撥了那麼多款項,難道是憑空沒有了嗎?」
風還是照舊吹,陷入愁苦的人繼續糾結,眉頭緊鎖地坐在台階上,像個闖了禍的孩子反思錯誤。姜總管端著茶水和水果進來,小心翼翼地拾掇一片狼藉,無非是勸一些注意健康的話,他心煩地揮手制止。
「陛下要不要吃點什麼?」老薑一句話,他才回過神來摸著頭,彷彿眼前一黑就要暈倒,幸虧人家伸手攙扶著他,一步步回到座位上。
「陛下,傳太醫吧!」擔憂的聲音響起,老薑在旁邊為他扇風,端起茶水給他喝。
「傳什麼太醫?」他也弄不清自己是諱疾忌醫,還是一時情緒失常並非生病,頭腦暈乎乎地趴在手背上側過臉,有氣無力地說道:「朕又不是紙糊的,讓御膳房做一碗粥,放點菜就行了!」
「是!」老薑摒住呼吸地向後退,退到門口的時候,身後傳來的聲音異常柔和,他條件反射地全身一抖,轉過身來聽他說話。
「敬妃生辰的時候,別忘了交待禮部統計禮單!」皇帝的聲音不冷難得露出笑容,斜眼望著重新堆放的奏折:「這次不許有任何疏漏!」停頓一下若有所思,從容地吐出一句:「如果禮部官員遲疑,就告訴他們,不要以為朕什麼都不知道!」
「就這麼告訴他們?」姜總管的眼睛一瞪,估計是沒想到他留了一手,也不敢多問,但本能地問出一句就後悔了,趕緊驚慌地摀住嘴行禮:「奴才是說,不用說別的了嗎?」
「不用!」抬起頭來打個哈欠,懶洋洋地拿起奏折,執筆蘸墨邊寫邊說,頭都不抬地高聲說道:「僅此一句,他們便明瞭了!」
「皇上回來了,可他的人不在這裡,從來沒有光顧過祥瑞宮!」深更半夜,康妃躲在祠堂裡唸經敲木魚,年紀輕輕的女子搞得像個出家人,咚咚地敲著聲音滲的慌,好似一聲聲催命的警示越來越大。
幕後的一個身影來回踱步,在後面唉聲歎氣,寶劍舉在手裡突然拔出,利劍出鞘「呲啦」一聲震住了敲木魚的聲響。康妃不由自主地停了下來,衝著身後細聲細氣:「有了新人忘了故人!先是我,後是敬妃,現在又是雅嬪!可惜路上沒能結果了她,現在該怎麼辦?」
利劍的光亮反射帷幕,一股耀眼的金光讓她側目,等了半天對方也沒有回答,只顧著看劍歎氣。她放下木魚,在嫣紅的攙扶下起身,照著銅鏡中的面容憔悴,感歎自己是昨日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