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怪異的女子直接把奈奈當做她爹的孩子。
奈奈在她手中,漸漸被收緊,哭不出聲音。
碧連舒一下子顧著奈奈,一下子又立刻撲到她爹身邊:「把奈奈還回來!難道你要傷害碧落山莊的小少爺?你是什麼人?」
顫抖的喉嚨彷彿失去了力氣。
那個女子仰天狂笑,頓時臉上的紅色蓮花有著異動:「原來是碧落山莊!我是什麼人都不知道,你還敢在我面前叫囂!」伸出的手掌,如同幻化的蓮花,次第層開。碧連舒還沒有看出清她的動作,有股濃重的氣就侵襲進她的腦海。碧連舒自以為劍術可以,但是對方使用的是內力,完全不是她一個十三歲的孩子所能承受的。
瞇著眼睛,眼淚擠出,頓時感覺臉上就是腥熱的鮮血。
然後一陣昏黑。
昏迷之前,碧連舒好像看到爹的身軀就擋在她的跟前。
將那個女子的一掌全部擋住了。
「爹!?」碧連舒伸出手。
爹的表情如此蒼白,蒼白得漸漸消失……
她失去了意識,後來發生的一切都不記得。
碧連舒醒回來的時候,已經是一個月之後,全身酸痛,躺在碧落山莊雕花木床。
爹失蹤了。
奈奈也不見了。
碧落山莊愁雲慘淡地渡過最困難的三個月,三個月之後,奈奈被山腳的一戶農婦送回來。
奈奈昏迷著,足足病了半年,醒過來就不會說話。
他把事情都忘記了。
那幾個月,碧連舒身上的傷已經痊癒,但是心中的傷卻血淋淋,她一直都不肯走出房間。只有偶然良辰美景會告訴她的一些消息:「大小姐,奈奈少爺已經走下床了,聽說今早上還吃了一碗飯。大小姐要不要去看看奈奈少爺……以前奈奈少爺晚上都不敢睡覺,一熄燈就會怕,千三夫主都不能閉上眼睛,日夜看著。只有千三夫主這樣的人才挨得住……現在千三夫主都可以離開奈奈少爺了……大小姐?」
「我去看看奈奈。」碧連舒一臉蒼白,堅持自己走過去。
碧連舒走到窗戶下面,透過窗戶的底下,可以看到粉藍色帳子的床上的那個小小個的糰子。
以前的奈奈圓圓,像個糰子,現在的奈奈臉兒尖瘦。
變了樣子。
只有那雙深藍色的大眼睛瞇起來還是清澈見底。
他在扭著脾氣,不肯喝藥。
千三祗月就是旁邊。
碧連舒看到奈奈的衣服、袖子,那些開口的地方露出白色繃帶。
碧連舒彷彿有聽見一些聲音:
「小少爺真可憐啊,聽說被人家抱回來的時候,全身上下都是淤青啊,大大小小的,沒有一塊好皮肉。」
「人傻了,哭都不會啊。」
「聽說造成那些淤青是,被壓著什麼東西下面。」
「阿彌陀佛,怎麼可以這樣對一個三歲大的小孩子啊。」
「無限宮有什麼是做不出來的……」
碧連舒耳朵嗡嗡的,不知道是真聲還是假音,只有這些東西。
「阿舒,不要站著外面,快點進來,奈奈還想要見你呢!」千三祗月不知道何時出現在窗戶上,對著她笑得暖和,回頭對裡面說,「奈奈,你看看,誰看你來了?是姐姐來……」
碧連舒雙腿挪了進去:「奈奈~~」
奈奈認得姐姐,就跑過去,拉著碧連舒的手,摸摸自己的臉蛋,笑得天真無邪。
但是奈奈已經不會說話了。
一點聲音也發不出。
千三祗月再次端過藥碗:「把藥喝了給姐姐看。」
奈奈苦啊苦啊的皺著小臉,躲到碧連舒後面。
千三祗月無奈:「不肯喝藥。」
千三祗月性子相當堅強,即使很疼愛奈奈,也從來不會縱容奈奈,但是這一次他居然也不勉強奈奈喝藥。
奈奈快快樂樂地拉著姐姐的手,指著外面,外面的樹下有個鞦韆。
碧連舒看看千三祗月。
千三祗月點頭。
碧連舒才抱起奈奈,轉身。
身後,是千三祗月輕柔的聲音:「阿舒,別怨他,他已經盡力了,否則奈奈……最重要的是奈奈已經健健康康回來我們的家。」
健健康康嗎?
碧連舒不認為。
她是怨恨嗎?
怎麼連她自己不知道?
碧連舒在這些日子經常回去爹的屋子,空蕩蕩的屋子,等到夜盡天明都等不到他回來。
直到她把等待看成是一種沒有盡頭的懺悔,她才忍不住踏入她娘的碧蓮灣。
靜靜站著。
等候如同千萬年的石像。
「他,還是回去了。」碧連螢沉默了半天,最後說出來的話讓碧連舒站不住腳:「他的事情到此為止,不要再等了,阿舒,他不會再回去的。」
「為什麼?」
「他已經死了。」
「什麼?」
「死了。」
「娘說什麼?」
碧連螢已經沒有耐性繼續討論那個問題:「阿舒,你今天收拾一下,明天跟你師父走。這些日子,你一直在床上,還沒有給你師父請安。師父聽說出事了,就趕過來。明天你跟著師父去仟城,同師姐妹一起好好聽話,在外面散散心。」
「我不去!」碧連舒捏著拳頭。
「快去給你師父請安。」
碧連螢的態度,不容置疑。
那天晚上,碧連舒就偷偷躲在奈奈的屋子睡覺。但是第二天,她也跟著師父離開了碧落山莊,留在仟城,輾轉就去了逍遙山。
之後的幾年,她都沒有回去碧落山莊。
逍遙山師姐妹兄弟很多,她直到成年,才回來碧落山莊。
碧連舒成為碧落山莊的少莊主。
碧連螢娘退休。
碧連舒才慢慢瞭解到江湖中真正的魔教無限宮所作所為,瞭解無限宮的宮主靈靈兒的喪心病狂,以及關於無限宮雙聖宮主的殘酷真相。
多年之後,接任碧落山莊的碧連舒終於可以不動神色,看著江湖記事無限宮的檔案本子。
她的爹已經離開了。
她終於明白。
她恍惚能明白娘的苦心。
那個臉蛋長得很清秀漂亮、笑容如同淺水、說話溫柔、喜歡奈奈、做飯很好吃,背影纖柔無力、乾乾淨淨坐在輪椅之上的男人,曾經存在過。
一直存在她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