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相視一眼,硬如機械的臉孔略有抽搐,「瞿總要想甩掉我們,還不是輕而易舉?而且,他下午看起來很正常,心情也很好,說是要回家看你——沒想到,才到半路,他就把我們弄暈了……」
他們說的也不是沒有可能,不能算是狡辯推卸責任。瞿郁桀不是沒有過這樣的歷史,而且經驗豐富。覃霓便不再說話,只等著瞿世桀出來,水眸中流溢出縷縷焦灼與不耐。
時間,極慢的流暢,終於,屋子裡面的吵喧歸於平靜。
「小霓?你怎麼來了?」瞿世桀打開門,一怔,卻又立即笑著問道。俊逸的臉上那浮著的懨色倏爾即逝。
覃霓直直的看著他,半響,只說,「我來看郁桀,我不放心。」
並沒有追問何以要騙她,也沒有表現出過多的疑惑或是不滿。
「護士剛給他打了鎮定劑,這會睡了。」瞿世桀說。心照不宣般的,沒有想著要去解釋,或是流露那麼一些善意欺騙的無辜。
「我想留在這裡陪他。」覃霓堅定的說,望著他的眼睛,企圖看穿一般。
「可是——」他斜飛的眉微蹙。
「我總歸是他的妻子。」覃霓打斷他的可是,態度堅毅。
瞿世桀微微勾著唇,還是猶豫了片刻,才點頭,「好吧。那我先回去了。」走了兩步,他回過頭來看著覃霓,薄唇輕翕,卻是欲言又止,最後,只說了句,「他受了一些打擊,你好好安慰安慰他。」
受了打擊?受了什麼打擊能把一個頂天立地,叱吒風雲的男兒折騰成這樣?
她從內心裡,是護著瞿郁桀的。剛剛聽到的那一聲聲咆哮,雖不儘是信以為真,可總有源頭。
只一眼,看著安安靜靜躺在床上的那個男人,豆大的眼淚便從那淒傷的眼角滑落,驟雨般滴打在粉紅的圍脖上,隨即,便了無蹤跡,似乎在宣誓,它可以承載更多。
「郁……」她輕輕的喚著形同枯槁的他。心,早就不知在何時何地開始軟化。
你怎麼會把自己搞成這個樣子啊……覃霓的心也跟著哭泣……
她打來熱水,用熱毛巾給他敷臉,刮掉滿臉的鬍鬚……他從來不留須,他什麼時候容忍過自己這麼邋遢憔悴了,那麼注重外表的一個人,那麼高高在上的一個人……
「阿姿,對不起,阿姿,對不起……」突然,男人的囈語打斷了女人的抽泣。她愕然的看著他,握著他的手,突然鬆掉。然後怔怔的凝視那張認真清洗過後依舊憔悴而痛苦的臉龐,線條依舊那般硬朗流暢,彰顯著一個男人堅硬背後的脆弱,這最能勾起女人身上那根最纖細的神經。
「阿姿,阿姿……」他一遍一遍的喊著,覃霓的手掉下,他慌張的想抓回來,「阿姿,原諒我,原諒我……我們再也不分開,不分開……」
瞿郁桀深情的囈語,於覃霓卻是萬箭穿心。
再也不分開?再也不分開……
她以為,他是因為她才墮落憔悴,原來,是為了徐姿……原來,是為了徐姿……
她重又握住他的手,她終究在他面前軟弱而卑微。
「我不走,不走。」她哽咽著,唯恐他插著針頭的手再亂動,「你乖,我不走,永遠都不走。」
被她握著,安撫著,瞿郁桀真的安定了。卻是五根手指緊緊的扣住,生怕她再逃走了一般,那並沒有因為憔悴而失去立體感的唇線,安穩的向上揚起。
就這樣,十指緊扣著,一直到天亮。覃霓趴在床邊,沉浸在濃濃的悲傷之中,這幾個小時裡,她想了很多,回想了很多。
「阿姿,阿姿!」突然,瞿郁桀如是做了噩夢一般的驚叫著,一坐而起。額頭上汗水淋漓。
覃霓慌忙起來,「郁!」
聽到她的喚叫,瞿郁桀朦朧的眸子漸漸清晰。那藍色的瞳仁,不再有往日的幽深和亮澤,顯得暗淡而渾濁,仍是沉浸在夢魘裡不曾清醒一般。
覃霓一噤,一陣寒涼從腳底騰起,掠過背脊,全身寒慄,她萬萬想不到,瞿郁桀這樣的男人,竟然會被噩夢嚇醒,該是什麼樣的噩夢啊?
「郁,你做夢了嗎?不要怕,我會陪著你……」
那麼銳利迷人的一雙眼睛,怎麼會這麼的憂鬱和頹喪,
沒有一絲一縷的光澤……覃霓心痛的凝著他,鼻腔湧起重重的酸澀。
瞿郁桀甩甩頭,重重的耷著腦袋,手指黏著眉心,反應遲鈍一般,半響才抬起頭,看著覃霓,眸光有些散亂,無法聚焦一般。
「郁——」覃霓難掩心中的悲痛,趴過去抱著他哭泣。
「是你,小霓。」瞿郁桀總算回過了神來,「你回來了?」
終是有些恍惚的樣子,劍眉微蹙著,顯示著身體的難受。
「好些了嗎?胃還痛不痛?」覃霓關切的問道,「你怎麼這麼傻,拿自己的身體出氣?」
說著,她又痛哭起來,「醫生說,差一點點,就胃穿孔了呀……你要有什麼事,我該怎麼辦?」
瞿郁桀闔上眼睛,心酸,語涼的說,「我死了,自然有人照顧你,你又何必為這個擔心?」
「你說的什麼話?」覃霓捶著他,「我和徐默,那也不是我自願的啊,我的心,難道你都不懂嗎?我最多不過是錯在沒有保護好自己……」
瞿郁桀的喉結瑟瑟的滾動了幾下,他的手,終於還是攬上了她的背,將下巴埋在了她的發間,重重的一聲呼吸。
……
「我們,重新開始好嗎?」覃霓突然說,「離開這裡,去一個新的地方。」
她想,他之所以被擊垮,不止是和徐姿之間又發生了什麼事。而是,太多太多的打擊都聚集在這一塊。
她和徐默之間的事無疑也重重的挫過他驕傲的心,加上他和shammas之間身不由己的婚約,定也讓他煩惱。還有他和瞿世桀之間那些不知道是不是存在著的權勢紛爭。一個從小就可以呼風喚雨的男人,突然的,失去了這麼多。他不過才二十五歲,就算再強大,也到底是血肉之軀,血肉之軀……她想起,那晚他曾親口說過的這句話,她的心,便被無數只爪子撕撓著一般。
她總是將他想的太強大,堅不可摧一般。可到底,是血做的骨肉啊……如今的樣子,她看著真的好心痛……
「你認識Diesker嗎?」瞿郁桀沒有回答她,反而如此問道。面對她的迫切,他顯得有些沉鬱和平靜。
覃霓原以為,他會吵的。見到她,會如同對他大哥那樣激動。沒想到,他比任何時候都要安靜,沒有鋒芒,像一個很普通的男孩子,弱弱的讓人憐惜。
覃霓搖搖頭,「我不認識。怎麼了?」
瞿郁桀的眼睛,已經慢慢恢復了幾分光亮,只是臉色越加的暗沉,他一直揪著眉,或許是胃還痛著的緣故。
覃霓見狀忙將他按下,「你睡著,是不是很痛?」
瞿郁桀搖搖頭,看著她,然後目光轉動,「你去拿我的手機來,在這,床頭櫃裡。」
覃霓便走到床頭櫃邊去拿他的手機,瞿郁桀說,你百度一下他的名字。覃霓疑惑著,招他說的做,然後蹙緊了眉,咋呼道,「被全球通緝的軍火大鱷?」
瞿郁桀沒有回答,只說,「你看他的照片。」
覃霓點了下圖片,一邊問道,「我肯定不認識,雖然我曾也是個通緝犯。」
她打開一個頭像,斂著眉,辨認裡面的人,搖頭,「不認識,沒有一點印象。」
瞿郁桀的眸子突然熱熱的一陣潮濕,將覃霓拉過來,抱緊了,「小霓,我們結婚,和大哥一起,好不好?我還欠你一場正式的婚禮。」
「真的嗎?」覃霓聞言,好不激動,他情緒的變化更是讓她心裡難受,「你不怪我了嗎?你不介意嗎?」
「是我不好,我沒有保護好你,讓你一再的受到傷害。我們重新開始。」瞿郁桀說,感性而低磁的嗓音,伴著沉重的呼吸,將覃霓抱的緊緊的,不斷的重複著,「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對不起,對不起……」
覃霓覺察到他的情緒很不對勁,昨晚,夢裡念叨著徐姿,也是一個勁的對不起。
「郁,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覃霓捧著他的腦袋,心疼的看著他,那雙眼睛,憂鬱糾結的讓人心碎,充滿了自責和痛苦。
「我昨晚,聽你喊著徐姿的名字,她,怎麼了?」
瞿郁桀的眸底,凝著幽涼的光,他再次的閉上眼睛,緊緊的抱著她不說話。覃霓的心,更加的不安,追問道,「她怎麼了?」
「我夢見了幾年前,做了噩夢。沒事,你不要放在心上。」瞿郁桀解釋完,便不再說話。感受著他呼吸之間的那股濃濃的淒傷和難以言說的沉痛,覃霓心中不忍,便不再追問,由他抱著,要被擠入他的身體裡一般。
瞿郁桀的擁抱,讓覃霓感覺到一種迫切的被需要,她原本還想要固執地僵硬起來的心,在這一刻,便柔軟的彷彿融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