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門合上的聲音抽光僅剩的氣力,她緩緩的坐在冰冷的地板上。以為會有多困難,瞧她不是說得很不錯嗎?可是為何到了這個地步,心坎還是疼痛得幾乎要了她的命?何以她始終期盼他會說愛她?
此刻,她徹頭徹尾的明白自己又一次押錯了注。
他甚至連借口都吝嗇給予。
她的堅持正是毀了她的元兇,真的夠了!她……不想再愛下去。
季仲凱芷在駕車,眉頭緊蹙。
這一次他傷她更重,上次他還可以理直氣壯的指責是方旋的算計,這次卻是實在的經由他的嘴巴說出,而當時他為了不讓尹庭弈察覺任何不妥,才會用那種滿不在乎的語氣。
他怎麼輕易的以為一切都結束了?根據蔣思凡的說法,四季本來就視他們為對手,那麼從開始合作便是幌子,是他傻得希望藉機得到更大的利益,弄得自己一身臊以後,才悔不當初。
本來他跟蔣思凡是相安無事的,那樣的關係談不上好,也說不上壞,他知道她從來沒有寄望可以在他身上取得什麼,她清楚自己的位置,也甘於安守這個位置,這本來是最好的,卻因他受不了引誘而將完美的關係破壞掉。
結果,他得到什麼?
即使他如願與四季合作,順利的斬斷蔣思凡跟方旋的聯繫,還是覺得輸掉所有。
為什麼會這樣?
一個女人而已。
只是這些年來,在他身邊的女人也只有她一個,是他嫌麻煩,寧可花時間拓展業務,還是早已不自覺的……
「嘖!」他低啐一聲。
是他令她變得貪心,是他讓她懷有希望,也是他忽然回收了一切,她覺得累、感到難過是理所當然的,但其實只要用他慣常的伎倆不就好了?只要幾句甜言蜜語,她不又再次匍匐他身前,任由他差遣?為何他開不了口?
說不定……他厭倦了這種生活?
人前人後不同面貌是很多人會做的事,他不過是比任何人都更精於此道,真要計較的話,都是那些被騙的人不好。是他們笨,輕易的相信眼前的事物,是誰說眼見為真?什麼是真?什麼是假?到底由誰來決定?
因此,能夠在形形色色的假面具中找出真實所在,誰就可以掌握大局,他一直認為自己在這方面做得不錯,然而事實一再證明這是他自以為是。
握著方向盤的手驀地一緊,他想起蔣思凡的指控。
說得好,他的確是這種男人,只愛自己,既自私又任性,自我中心,權力至上,身邊所有的人和事都被視為棋子,隨時可以拿來利用,她早就知道他是這樣的人,依然選擇包容他,不斷的放任他繼續下去,怎麼到了今天才來責怪他?
他的任性,她也是造成的其中一人,既然如此,她有什麼資格說他的不是?
不是這樣的。這口氣,是他一手促成今天的局面,本來她很安分守己,都是他讓她以為能夠獨佔自己,希望突然變為失望,加上別人的煽動,會轉化為絕望也說不定。
他竟然讓她感到絕望?
以為不跟她提及林小姐的事是對她好,是一種體貼的表現,卻不知道他製造了絕佳的機會讓他人利用。
只是,方旋是從何知悉?
唉,怎麼知道也不重要了。他啊,是徹頭徹尾的笨蛋。
就這麼終結吧!反正遲早瞞不下去,他的內疚差不多到了溢滿的地步。
那麼他現在又是為了什麼而難過?是因為失去好用的擋箭牌?還是為了技不如人而不甘心?
她會離開吧?以她的性格,怎麼說也不可能繼續住在那兒,沒有家人朋友,連工作也沒有,那麼她有何打算?
嘖,他走之前應該說房子送她好了,要住要賣也由她去,至少算是一個保障……儘管他知道她絕不可能接受。
搞了老半天,方旋是不是又想利用她為他辦事?
呵……到了這個地步,他還放不下公事?
不!他也開始感到累了。
和她一樣,他很疲倦了。
噙著笑容,他終於將車子駛離。回想方纔的情況,在看到季仲凱駕車離開寶馬山寓所時,他便知道自己的計劃成功了泰半,離目標更近了。
要不是為了這一步,當初他又怎麼會讓蔣思凡離去?其實都是季仲凱自找的,如果他是真心的想與她在一起,那麼不論他用什麼方法也不可能動搖他們。然而實際上,不過是小小的一個誘餌,便足以摧毀他們這種不堪一擊的關係了。
藍和集團的林小姐固然是對季仲凱有好感,只是人家也不是瞎子,明戀這麼多年都沒有任何回音,自然明白是怎麼一回事,難不成要等到兩鬢斑白才承認自己沒機會?這樣的戲碼並不難安排,尤其是藍和集團在營運上出了點狀況。
只是幾句對白,加上攀一點交情,肯做的話,就可以換來巨額注資,如此划算的條件,有幾個人可以放棄得了?
他不知道季仲凱應約是答應還是拒絕,不過他應邀是事實,究竟是為了面子,真的無所覺,抑或確實不把蔣思凡當做一回事也不再重要,反正已如他所願的說出想要的對白,遂他心意的令她死心,這樣就夠了。
雖然他從來沒想過會如此的順利,也得感謝尹庭弈,總是為他製造如此有利的環境,讓他基本上不費吹灰之力便可以實行計劃,當初送蔣思凡來是如此,那天在咖啡店亦然。
也許,他得寄張感謝卡給他。
不過還得看季仲凱的反應,要是他真的能對此漠不關心,那麼他就必須實行另一項計劃,雖然現在實行也無分別,但是這樣會減少他的樂趣,再也沒有比看著一個人是如何被逼上絕境更能令他快樂了。
他禁不住輕笑出聲,愚昧無知的人誠然容易被利用,但自以為是的人才是最佳的棋子,他們會自訝聰明,卻不知早已身在棋局之中,任人擺佈。
呵呵……這個遊戲真令人百玩不厭。
為何非得到這種時候才發現自己有多笨?
蔣思凡拖著行李箱,不知道可以往哪兒走。以前的房子早就退租,沒有親人朋友,她除了旅館以外,怕是找不到任何落腳處了。
既然將一切挑明了,她也沒有立場留下來,僅花一晚的時間就將自己的物品收拾妥當。其實她並沒有資格責怪他,他從來沒有說過會娶她,也沒有說過她是女朋友,他不過是叫她留在他身邊而已。
留在身邊……可圈可點的一句話,沒有交代以任何形式,是她自以為是,錯不在他。
現在也不過是回到預期的情況,她不需要傷心。
不看報章雜誌,避免一切與他有關的事情,現在單單是「季仲凱」三個字,便足以勾起她心底的痛。
以為自己無慾無求,因為不曾擁有,所以不怕失去,可是在嘗過擁有的甜美後,她才發現失去是如此難受。
她不敢恨,也不想恨,反而希望可以盡快忘了他,之後達成平凡生活的心願,即使她知道這樣很困難。
不過無論怎樣艱難,她始終得自個兒去克服,與其花時間恨他,不如忘了一切,說不定這樣比較輕鬆。
唯有將自己抽離,她才會發現天空可以這麼美。
抬起頭,看一眼藍天,她曾經天真的以為自己能夠保持冷眼旁觀,即使參與商場遊戲,看透各種骯髒手段,還是逃不過情關。
已經累得連想念他也不願,更懶得去恨,反正對他來說仍是不痛不癢,既然沒有空間容納她,她也不會厚顏的強求。
退一步,未必能海闊天空,至少她可以不再留戀。
蔣思凡攔下一輛出租車,隨便說出一間旅館的名字,準備晨開新的一頁。
就在她決定忘記一切之際,四季園的主屋偏廳正刮起風暴——
「你給我說清楚!說好了和林董吃飯,你竟然爽約?」紀紹海氣得一掌打在酸枝木桌上,「林董的臉色有多難看?林小姐有多難堪?你既然不想赴約,就不要答應。」要他一張老臉往哪兒擱?
「是不是有什麼事情耽擱了,才會來不了?」尹揚天也難得的皺起眉頭。
與林董算是有些交情,要不是看在對方拉下臉來說項也要安排飯局,平常他們是怎樣也不瞠這渾水,孩子們都長大了,有各自的想法,他們又管得了多少?因此他們早就打定主意,連如何回絕林董也想好了,沒想到季仲凱出乎意料的答允,最後竟然讓對方白等了整晚,要是他真的因為有事未能前來,還可以說得過去,但是昨晚他們問過他的秘書,證實他早已離開公司,既然沒有要事,就應該盡快前來,結果他們幾人等了又等,仍然不見他的身影,後來林董氣得拂袖而去。
對方可是出了名的小氣,季仲凱的舉動分明就是要他難堪,只怕不會那麼容易搞定。
甫回來便被人請來主屋偏廳,他現在頭痛得很,想盡快回房睡覺,並不想跟他們多費唇舌,何況也不認為有必要跟他們交代什麼。
「沒有,只是突然不想去。就算去了,也只是拒絕而已。」
離開蔣思凡之後,他漫無目的的駕車,始終想不透她何以得知,然而她滿是痛苦的臉容不時掠過眼前,讓他幾次差點煞不住車而發生意外。
她的痛苦不是這幾天的事,他明明都知道的,為何要在此時才在意?以前他不當一回事,究竟因何而改變了?
太多無解的問題盤踞腦海整晚,當他停下來的時候,天差不多亮了。
「什麼?就是為了拒絕人家,你才答應赴約?」見他一臉不置可否,紀紹海更是怒不可遏。「你沒那個意思,就不要讓別人有希望,嫌日子過得太安穩,要自找麻煩是不是?」
他的話,正好踩中季仲凱的痛處。
沒那個意思,就不要讓別人有希望……
這種事……他似乎很常做,以為滿足了她的願望,卻沒有發現自己的舉動只會給她帶來更深的絕望。
垂下眼臉,他又憶起雙眼噙著淚的她。
「別說得那麼難聽,不過是一時興起,興致沒了自然不想去,反正本來就沒興趣。」他的語氣淡淡的,不想心思被窺見。
「一時興起?你當自己是小孩子,可以憑喜好行事?就算你不將林董放在眼裡,也沒必要羞辱對方!」紀紹海越說越氣,一手指著他。
儘管跟藍和集團少有生意往來,但是世事難料,說不定將來會有碰頭的一天,可是被季仲凱這麼一搞,不變成敵人就該偷笑了。
季仲凱發出輕蔑的哼聲,「是多了不起的鐘錶世家?面對日益激烈的競爭,他們遲早被淘汰。」靠著舊有名聲,才勉強苟延殘喘,在業績上老早被其他公司追過了。
「仲凱,你一向有分寸,應該知道某些話不該說。瞧你似乎一夜沒睡,回去春苑好好的休息,這件事稍後再說吧!」尹揚天歎氣,阻止紀紹海說下去。
等他離開,紀紹海開口,「幹什麼阻止我?他絕對是故意的,甚至連借口也懶得想,我們怎麼跟林董交代?」林董的臉色有多難看,語氣有多惡劣,他們有目共睹。
怎麼說,爽約始終是不對。
「他不對勁。」尹揚天呷一口涼掉的茶。「庭弈總是沒大沒小,望星愛爽約,一時興起是允豪獨有的,仲凱永遠是溫文儒雅的紳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