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三人走到小區外面的僻靜處,古娟娟就停下了腳步,用很溫和的聲音說:
「田萍。我就送到這裡了。等下,阿思會找我的。由超平送你去,就行了。」
還沒容田萍表態,她就轉臉對超平說:「超平。田萍來一次不容易,這幾天家裡的事,你就不用管了。
這幾天,你就好好地陪陪田萍,要保證她玩得開心高興!」
她說得很平靜。
而超平心頭一震——他本以為:他們夫妻陪田萍到賓館,把她安頓下來再跟她說一會話,他們夫妻才回家……他的計劃是:明天,他才單獨跟田萍在一起。
他的臉有些發燙,一時無語。他很快看一眼田萍:她已經轉開身,背對著他和古娟娟。
他看不見她的表情,卻看見了她那被晚風吹亂的頭髮……
尷尬中,是古娟娟打破沉默:「超平。我理解你們,陪田萍去賓館吧。再見!」說完,她一轉身,「得得」地走回小區去了。
望著她的背影漸漸地消失在那邊,超平心裡一下有種說不清的滋味,隨後隱約覺得是感激她……
一會,他和田萍來到翠竹賓館,進了古娟娟訂好的909號房間。
房間裡的設施確實豪華、舒適——套房、空調、彩電、席夢思、衛生間、24小時熱水供應……
她一放下行李,就打開旅行箱找衣裳。她說,是得沖個熱水澡消除疲勞先。
而當她挑出自己的那些紅紅綠綠的睡衣睡褲時,臉有點羞紅。但她沒說什麼,只是衝他莞爾一笑,然後進了浴室,掩上門。
一會,浴室裡面就傳出了花灑出水她洗澡的聲音。
他坐在房間裡的沙發上,心裡一陣感動——她,簡直比以前少女時還要信任他!他的思想活動又反覆了——他應該愛她!「她是他最心愛的妹妹」……其實,這可以是愛情的代名詞!……
浴室裡的她,還在嘩啦嘩啦地洗個不停。
一會,浴室裡的她,竟哼起了歌——這歌聲聽來歡樂多於憂傷、深情多於惆悵:
「綠草蒼蒼,
白霧茫茫,
有位佳人,
在水一方。
綠草萋萋,
白霧迷離,
有位佳人,
靠水而居。
我願逆流而上,
依偎在她身旁。
無奈前有險灘,
道路又遠又長。
我願順流而下,
找尋她的方向。
卻見彷彿依稀,
她在水的中央。
…………」
他很敏感:知道她此時唱《在水一方》,是在向他暗示什麼……是啊,原來兩人間的「道路又遠又長」。現在,兩人間的距離那麼近了!原來,她是「在水一方」、「在水的中央」……現在呢,她這位佳人不再是在「綠草萋萋,白霧迷離」的遠方看不清楚了,她現在是那麼多情、溫柔、活潑、可愛地來到了他身邊……至於他們的下一步,顯然,她完全交給了他安排!
浴室裡的水響和歌聲,使他心頭開始瀰漫他自認為對田萍帶有愛情的男人慾望……他想好好地設計:怎麼跟她度過浪漫的幸福的今天晚上了!
「綠草萋萋,
白霧迷離,
有位佳人,
靠水而居。
…………
卻見彷彿依稀,
她在水的中央。
…………」
浴室裡的她,已經關了水,卻還在不快不慢地哼著。
他聽著聽著,卻突然感到入耳的好像總是「萋萋」、「迷離」、「依稀」這些詞……
他心頭一震——怎麼,這歌聽到第二遍、第三遍,傷感的成分就多起來了?顯然,這才是這首歌的本意……甚至,他一陣幻覺:好像有「白霧」從浴室那邊飄出來,然後瀰漫開來,她——又回到了「水的中央」……
是啊,可以承認:兩人今晚是可以度過一個良宵!但明天呢?後天呢?……她還是要回到「水的中央」!她回到「水的中央」以後呢?……
就這樣,他那愛她的衝動,因她唱《在水一方》而起,也因她唱《在水一方》而消退了……他突然一拍腦門——在處理感情問題上,你應該比田萍她成熟!超平:你明顯是在犯錯,你是在把田萍她拉進感情沼澤地啊!
他,慢慢垂下頭去……他突然覺得:這人,怎麼會變得奇怪起來,變得連自己也不懂自己了?
何止,這世界也變得奇怪得讓人不懂了!
這不,連這房間,也變得奇怪得讓人不懂了——明明的,他和她……再怎麼說,兩人原來都還算是生活得好好的;可現在,兩人跑到這麼一個房間來,究竟要幹什麼?
那次,去北京接她,他和她也在過類似這麼樣的一個房間。
那次,在房間裡,開始兩人也有過衝突,可後來,兩人是那麼愉快地走出房間……
……終於,她洗得乾乾淨淨、容光煥發地出來了。
她那紅潤潤的臉孔,呈現出輝煌的幸福樣子。她那明亮的兩眼,亮得可見他在裡面的影子。
這正是春暖花開的五月。但春夜還是涼的。
見她穿的是薄棉質的睡衣,他擔心她受涼,就把進房時全推開的玻璃窗推回了一部分。
啊,今夜她不但美麗,而且格外溫柔——穿著有碎花點點的睡衣的她,在房間裡走動時一飄一飄的,像仙女下凡……
她的頭髮黑亮亮、濕漉漉的,更添了女子的嫵媚。她拿著條乾毛巾,一邊擦頭,一邊走到窗前。她抬手一拉,把金黃色的絨布窗簾全關閉了。
然後,她飄到還坐在沙發上的他面前,把乾毛巾往他手上一放,笑著說:「勞駕,幫擦擦頭髮。還記得嗎——當年,你就給我擦過頭髮……看來,緣份還是要你繼續幫我擦頭髮!」
他當然記得:那是她第二年高考落選。她在他公司做工。她追了他很久沒有進展,就耍了個小聰明。
那天晚上,她特意洗了頭,然後來到他宿舍,請他幫她擦乾頭髮——不,是用電吹風吹乾頭髮。
現在的她,只記得美好的了。
也許,她忘記了:那天晚上,他幫她吹乾頭髮後,沒有如她的願說愛她的話,使她傷心至極。
正是這件事的刺激,她才離開他和母親,到北京的舅舅家住,並在北京找工做。
當然,正是她這一去,成就了她新的人生——在一家公司從銷售員做起,一直做到了現在的大公司副總……
也許,是時過境遷;也許,對她來說,是今晚的幸福氣氛太濃,當年的不愉快已經不算什麼了……
「嘿嘿。」他終於提起了情緒,讓自己的情緒與她同步,也笑道:「是的,看來:這是躲不掉的緣份。來,我幫你擦。」
她從桌底拉出一張圓凳,放到坐在沙發上的他面前。然後,她背對著他坐下。
她一邊等他擦頭髮,一邊又說:「超平。我剛才唱的《在水一方》好聽嗎?我是特意練好了,來唱給你聽的。以前,你唱《濤聲依舊》給我聽,我聽得是很激動的……」
他想起了那次,他唱《濤聲依舊》的情景——他那是愛她不得,借此發洩傷感啊……
他理解她此刻重提這件事——她是多麼希望他再像那次那樣,主動表達愛她的感情!
而,此刻……剛才,他還煽了自己一腦門。
「阿萍。我是豆沙喉……你的歌喉好,你唱得當然比我唱得好聽。」他這樣搪塞她。
「超平。我以前是留長髮,現在是留短髮——你覺得:我現在的樣子好看,還是以前的樣子好看?」她沒有注意到他在搪塞她,情緒依然很好,說話依然快言快語。
「你以前是學生妹,當然是留『馬尾巴』好看;而現在你是女企業家了,當然是留這齊耳短髮好看。」
「為什麼女企業家留齊耳短髮好看?」她問。
這正好,他正需要轉換話題,於是他回答她:「因為女企業家留齊耳短髮,是一付精明能幹的樣子。在現代社會,女人還是精明能幹的好!」
「但是,我怕我這樣子顯得不溫柔了,你看著不喜歡。」她卻又把話題拉了回來。
他沒有接她的話。他用那條花花綠綠的乾毛巾,一下一下地給她擦起頭發來。
晚上十點多鐘了,外面的夜的世界,依然熱鬧。像這翠竹賓館頂樓的那間舞廳裡,此刻正熙熙攘攘——
有男男女女的興奮的聲音;
有美妙的音樂、迷人的綵燈、動感十足的熒屏畫面……
彷彿,他們那裡是人間極樂世界!
看來:人,是最怕寂寞的了;寂寞之極,就會覺得活著不如死去!
所以,人間要有溫暖,要有友情,要有愛情,要有豐富多彩的生活!
……當然,樓頂那舞廳裡的聲音,飄不進他們這房間。他們這一方小天地裡,亮著一盞乳白色壁燈。那玻璃燈罩上,有一對漂亮的蝴蝶裝飾圖案。這房間,確實是一間溫馨的臥室。
大概是因為他沒有接她的話,她竟又像當年少女那樣——任由他擦著頭髮,久久不做聲了……
「阿萍。」他只好打破沉默,輕柔地叫她。他開始小心翼翼地尋找新的話題。他希望這新話題能帶著兩人繞過危險的「感情沼澤地」……
「你還是像以前一樣信賴我,是嗎?阿萍,你說:我們在一起做什麼,你最高興最開心?」
「這我不管!反正,我把我的這幾天交給你了!你夫人也交待了:要你這幾天好好地陪我,要你保證我這幾天高興開心!」她開口了,這樣回答他。
「好好好,我保證!我保證……」他這個平時口才很好的人,此刻,竟一下想不出太多的話來說了。
一會,他問:「阿萍。你見到我半天多了,你覺得——現在的我好,還是以前的我好?」
她愣了愣,然後撅著嘴說:「好像……都不好。」
「為什麼?」他其實是明知故問。
「你……有個最大的能幹——就是:會委屈女人,只會讓女人傷心!」
「嘻……這麼說,我是個壞男人了?」她的話,使他笑起來。
「你……就是不懂得:在有些場合,男人得主動!」她繼續氣鼓鼓地說。
他又啞了。啊!她要他主動……
他當然懂得:在此時此刻的這種場合,他一主動,將意味著什麼——不,是將會發生什麼……
啊!他後悔了,他不該叫她來!
他叫她來幹什麼?當然是愛她!當然是愛她!……可是——他剛才想過了:他如果今天晚上愛了她,以後呢?她以後怎麼辦?她以後不幸福怎麼辦?
真正的愛她,能這樣做嗎?
真正的愛她,就是要使她有長久的幸福啊!這才叫真正的愛她呀!
啞著的他,他陷入了矛盾痛苦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