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吳山在大漠王朝的最北面,這裡終年白雪皚皚,寒風凜冽,人煙稀少。
年少的陸天墨站在雪吳山的山頂,舉目凝望著觸目的純白,心如堅冰般寒冷。
刺骨的寒風吹亂了他滿頭的銀髮,鵝毛般的雪花落在他火紅色的狐裘大衣之上,在一瞬間化為晶瑩的小水滴……
他在這裡生活了五年,每一天除去和師傅一起練功的時間,他大多數的光陰就是這麼度過的——愣愣的站在山頂,對著一片雪白髮呆。
這裡終年下雪,沒有柳綠花紅,也極少會艷陽高照。
「師兄!」
就在他發愣的時候身後驀地傳來一聲銀鈴般的呼喚,他緩緩的轉身,一個小小的身影便落進了他的視線裡。
雪兒穿著厚厚的臃腫的棉服,緊握著雙手,步履蹣跚的向著他一步步走來。
「師兄,你看!」走到陸天墨的身邊之後,雪兒把一直緊握的小手打開,手心裡露出兩塊精緻的糕點。微微的還冒著熱氣。
「給你的!」雪兒凍得紅彤彤的臉上帶著天真的笑容,「無猜師叔送給我的哦!可好吃啦!」
「啪!」陸天墨輕輕的揮了揮手臂,那兩塊糕點被他無情的打落在雪地裡。
「我不要,你少來煩我。」
陸天墨面無表情的轉身離去,雪兒站在原地,盯著地上那兩塊糕點看了好一會兒,最後終於「哇哇」的大哭起來,一邊哭一邊大聲的喊:「師兄是壞人!我討厭你!我討厭你!」
他從沒說過自己是個好人。
又或者……所有人都覺得他是個壞人。
夜裡,陸天墨躺在狹小的床上輾轉反側,眼前不停地回放著那些讓他覺得心疼的往事——
「母后!天墨不想離開你!」
「住口!你不要叫我母后!我沒有你這個兒子!」
「父皇!」
「來人!把他給朕帶走!帶走!朕這輩子都不想在看到他。」……
那一年他七歲,身材小小的,還是個什麼都不懂的孩子。從皇宮裡被人帶出來那一天他一直哭一直哭,直到哭的嗓子都啞了,哭到費盡了全身的力氣,最後整個人昏昏沉沉的躺在馬車裡睡著了。
等他再次醒來的時候他們已經出了京城,正在前往雪吳山的路上。
從那天之後,除了曾經偷偷跑出來看他的陸天亦,他就再也沒有見到過一個親人。亦是從那天開始,他再也沒有流過一滴眼淚。
在荒蕪的雪吳山上,讓他有一種被全世界拋棄的錯覺。
難道自己真的如此討人厭?
只因為自己出生的時候生了一頭銀髮就被那些人當成怪物看待,這算什麼?是命麼?
就算是命,他也要逆天改命!
山中無歲月,幾番春秋,那個曾經滿心冰冷的少年已經長大成為一個傲視天下的高手。
二十歲的陸天墨依舊喜歡靜靜的站在山頂,看日出日落,對著眼前的雪山發呆。只是現在的他,臉上少了一份怨恨,眼底多了幾分深邃。
他在等,等待那個唯一牽掛他的人。
「弟弟,我來接你回家了。」
陸天亦出現在雪吳山上的那天是個少見的大晴天。
他穿著明黃的袍子,臉上滿是溫暖的笑容。
陸天墨持劍而立,銀髮翻飛,他知道從這一刻起,他的肩上多了一份沉重的責任——他要幫助他的哥哥守住他的江山。
離開雪吳山的那一晚,雪兒喝醉了,如今的她已經出落成一個亭亭玉立的少女,她拉住陸天墨的胳膊哭得稀里嘩啦的,可是嘴裡面卻一直叨念著另一個人的名字。
無猜師叔。
那是一個聖潔如雪,溫柔如水的男人。
陸天墨討厭他那陽光般的笑容,卻又不得不承認他是他見到過的最好的男子。
陸天墨溫柔的拍拍雪兒的腦袋,「無猜師叔就要回來了。雪兒要聽話啊!」……
那夜之後,他就離開了雪吳山,回到了繁華的京師。
雕樑玉築的洛親王府,是他的新家。這裡有他夢裡的一切,金錢,權利,美人……
只是,沒有能照進他心底的笑容,沒有可以為他療傷的溫暖。
一年之後,為了幫助新登基的哥哥鞏固政權,他迎娶了羽靈族的公主阡陌筱,那是一個漂亮但是卻心機深沉的女子。
他從心底討厭她。
於是他走遍大江南北,物色了各色美女佳麗,像寵物般的養在自己的王府裡,為的只是心情煩躁時看上一眼,自欺欺人的繼續生活下去。
直到有一天,他在皇宮裡意外的遇到了她。
林寶兒,她是他生命裡第一個美麗的意外。
只是驚鴻一瞥,他就喜歡上了她,應該說是一見鍾情,但是他更相信是命中注定的。
他始終堅信她們的緣分是注定的,就像他第一次發現她的真正身份時一樣。
這個快樂可愛的女子,必定是老天爺對他的憐憫。
可是……
陸天墨靠在床頭,微微歎氣。有些東西或許真的強求不來……
「師兄!」雪兒微笑著走到他的床邊,輕輕的為他蓋了蓋被子,「注意身體!」
「你一直在門外?」陸天墨抬頭看了一眼雪兒,自從無猜師叔死了之後,這個小丫頭似乎成熟了很多。
「嗯!」雪兒點點頭,「我不是故意偷聽你們說話的,我只是……」
「我知道。」
陸天墨把目光轉到別處,「雪兒,你以前是不是很討厭我?」
「誰說的?」雪兒一下子跳了起來,「我最喜歡大師兄了!是誰在這裡挑撥離間的?師兄你告訴我,我去殺了他。」
「小丫頭,不要動不動就喊打喊殺的。」
「你還不是一樣。」雪兒小聲的嘟囔著,隨即看了看陸天墨的臉色,「你剛才說要殺了那個司徒什麼的……你真的會殺他麼?」
「當然……不會。」
陸天墨的表情鄭重了幾分,「司徒家是大漠皇朝的頂樑柱,暫時是動不得的。」
「你的心裡、眼裡就只有這個大漠王朝麼?」
陸天墨沒有回答。
這個問題他問過自己很多遍,自己明明已經被這個王朝拋棄了,為什麼還要回來……
血濃於水。
這是他最後的結論。
「也許,你並沒有自己想像中的那麼愛她。」
雪兒輕輕的走到門口,「你最愛的人,只是你自己。」
你最愛的人,只是你自己。
雪兒的聲音被晚風吹散,陸天墨彷彿又回到了記憶中的雪吳山,滿目的雪白,耳邊儘是雪兒的哭聲和無猜的笑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