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爺的家。
老人躺在炕上，伸出乾枯的手抓著俊傑的胳膊說道：「好孩子，你總算來了，我真怕看不見你就蹬腿了……」
「你說什麼呀？我和艷霞準備正月初十結婚，我的師傅和舅舅，還有供銷社的李叔都要陪你喝酒呢，他們說你勝過我的父親，非要敬你兩杯不可。」
「咳，我都這樣了，他們還要和我喝酒，就怕等不到那天了……」
「大爺，以前你總是說讓我打起精神挺住，什麼也別害怕，我聽了，也挺過來了。現在我把這些話都還給你，你應該按自己說的做了。去年你鬧過一場病不也是挺過來了嗎？不要往壞處想，一定要挺住，我現在送你上醫院。」
「不用了，我這老毛病上醫院沒有用，什麼藥也趕不上蒙臉紙。」
「檬蓮籽是什麼藥？只要有，我馬上想辦法一定給你弄來。」
「傻小子，我說什麼你都信……那不是藥，我說的是蒙上臉的黃紙。」
「你能開玩笑最好了，還是讓我送你去醫院吧。」
「天黑不用去了，到那兒也就是打針吃藥，白花錢。」
「花多少錢都行，這不用你操心，在醫院總比在家裡強。走吧，現在就走，我去借輛手推車帶上手電筒就行了。」
「天黑道也不好走，去不去以後再說吧。你是最好的大夫，和你說話，我好像沒事兒了，還有了精神頭兒。聽說你媽的事兒是冤案，政府給平反了，我替你高興了好一陣子。現在沒啥忌諱了，那我就告訴你吧，今天找你來也就是為了這個事兒，我兒子知道你媽的下落，你問他吧。」
俊傑一下子握住了老人的手，急切地問道：「這是真的？雲峰大哥回來了嗎？」
「你快點兒鬆手，我這乾巴爪子怎麼抗得了你的手勁兒。你回頭，他在你身後面了。」
俊傑回身，見一個身材魁梧的人正注視著自己，馬上伸出手說道：「你就是雲峰大哥呀？什麼時候回來的？」
雲峰握著俊傑的手道：「昨天下午到的家。我遠離家鄉，父母多虧了你們照顧，我從心裡表示感謝。我父親特別喜歡你，說你吃饅頭都要分給他一半，勝過我這個做兒子的。」
「你過獎了。大爺為人好，我到這裡來的時候什麼都不懂，是他一直在照顧我，我應該感謝他才對。」
老人敲敲炕沿，說道：「別扯那些沒用的，說正經事兒。」
雲峰道：「你的母親叫鄭秀蘭吧？她的事情我多少知道一些，當時是李英華部長給我下的命令，一是保密，二是讓我帶三個人悄悄到龍原縣城找到你母親，再把她送到他的老家河北省石安寨，交給他的弟弟李英年。我們到縣城做了半天的調查，當天夜裡採取行動，完成了任務。」
俊傑一陣激動，含著淚水說道：「真是解放軍救了我的媽媽……謝謝大哥，謝謝你了。石安寨在什麼地方？去石安寨怎麼走？」
「石安寨是在河北省，坐火車到秦皇島，再換乘汽車用不上一個小時就到了。那個地方不大，和咱們公社街道差不多。如果我爸不是這樣，我應該陪你走一趟。」
老人道：「做事情要有始有終，你送去的，你就得找回來，不然我衝你要人。你陪他去一趟吧。」
俊傑急忙說道：「不用不用，大哥留在家裡伺候你，我自己去就行了。」
老人道：「不用他伺候，我不打算死了。不見到你媽，不看著你和艷霞成親，我死也閉不上眼睛，你們一起去一起回來。」
「大爺聽我的，家裡得有人照顧你，大哥不用去。我明天送你上醫院，所有的醫藥費我包了，把你安排好以後我直接去石安寨。」俊傑拿出一沓錢塞在老人的褥子下面，「這三百元錢給你補身子零花用吧，我和大哥絕不會讓你隨隨便便離開我們，不管花多少錢用多長時間也要治好你的病。你只管安心養病，等著喝喜酒吧。」
雲峰道：「俊傑，你要是這麼花錢，就是小看大哥了。」
俊傑道：「你這是見外了，比起你救我的母親，還有大爺對我的恩情，這點兒錢算什麼？花錢的事兒可以說有點兒小看你，我不知道你一個月拿多少工資，可我掙的錢肯定比你掙的多，你不信可以隨便去打聽。治不好大爺的病，大爺有個閃失，咱們稱什麼兄道什麼弟？有意思嗎？」
老人潸然淚下，說道：「俊傑呀，聽了你的話，我的病全好了，我答應你明天去醫院……以前吶，我覺得什麼都看明白了，幹了一輩子現在成了混吃等死的料，活著也是受罪……最近聽廣播，這天道有點兒變了，有點兒朝百姓過好日子使勁兒了，我得活著，過幾天舒坦日子再說。」
俊傑道：「你這麼想就對了。大哥，那咱們就說定了，明天早晨送大爺去醫院，我再去石安寨。」
「你急著見母親的心情我可以理解，可你自己去恐怕不行，那邊的人不會相信你，弄不好，你可能連母親的面都見不到。「
「我們母子相認他們也不相信嗎？「
「你母親現在怎麼樣我不知道，當時的情況很不好，如果沒經過治療，你去了她也認不出來。」
俊傑愕然，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我說個辦法，你給舅舅打個電話，讓他到公安局說明情況，辦個找人的手續，這樣名正言順辦事兒也容易。咱們到醫院後，看情況我爭取和你去一趟。」
「還是大哥想得周到。好了，我不打擾大爺的休息了，明天早晨我再來。」
老人道：「雲峰，你送送他，我就不下地了。」
俊傑道：「去年我就說過，你最好能下地送我，那我就放心了。大哥，你也不用送，在屋吧。」
第二天早晨，俊傑同老薑、連榮來到老人家裡，村裡的小周和廣田推來一輛手推車，用棉被把老人包裹起來，讓他躺在車上，一行人上了路。他們推的推，拉的拉，用一個多小時把老人送到了醫院。
在內科門診室，一位老大夫給老人把過脈，又用聽診器聽了聽，然後對雲峰和俊傑說道：「他是感冒引發了氣管的炎症，肺子也不好，需要住院治療。」
俊傑焦急的問道：「有沒有危險？」
「到了這裡可以說沒有危險了。他這是老病，加上年紀大，抵抗力差，營養又跟不上，病得挺重。只要按時打針吃藥，好好調養一段時間就可以恢復健康。」大夫開了藥方交給俊傑，「你們把他送到五號病房，讓護士打一針，掛個吊瓶，我過一會兒去看看。」
雲峰背起父親，和俊傑來到五號病房把老人安頓好後，俊傑對雲峰說道：「你在這裡照顧他，我去拿藥。」
俊傑拿著藥方出來，在走廊遇到了醫院的樊院長，對他說：「你好，樊院長，挺忙啊？」
「喲喲，這不是小吳師傅嗎？什麼風把你吹這兒來啦？光臨本院，是不是像老薑也來找我催債呀？」
「催債的事兒與我無關，我是送大爺看病來了，他在這裡住院。」
「你的大爺？你的大爺能住這兒鄉下醫院嗎？」
「我下鄉後認識的，勝過我親大爺了。咱們等一會兒再嘮，我去拿藥。」
「你先等一會兒，你忘了我也是大夫嗎？」院長拿過俊傑的藥方看了看，又說：「走，我去看看你大爺。」
俊傑只好折回來，又和院長回到五號病房。院長給老人把過脈，對剛進屋的護士說：「小陳，你和張玉婷從現在開始，在特護病房專門護理這位老人，去把小張找來。」
俊傑指著雲峰對院長說：「樊院長，這是我大爺的兒子王雲峰。」
雲峰握著院長的手說道：「院長你好。」
樊院長說道：「你好。咱們有話等一會兒再聊，我把老人安排好再說。」他看見小陳和小張進來，便把藥方遞給小陳，對她說道：「你按這個方子給老人用藥。你告訴藥房，先記賬我安排，你去拿藥吧。」
俊傑和雲峰又將老人送到特護病房，看著護士給老人打針掛了吊瓶之後，和院長來到辦公室。
院長給兩人倒了熱水，又說道：「既然小吳親自來了我就沒說的，我安排張大夫主治，兩個特護，二十四小時不離人，治療用藥和食宿全免費，你們也不用留人。我保證在春節之前還你一個健康的大爺自己走回家，行吧？」
俊傑笑道：「院長動了大手筆，肯定是給我畫道了。什麼地方用得著我就說吧，我能辦到的事情就沒問題。」
「你能辦到。我就一個要求，工程款年前給不上了，這是我自己說話閃了舌頭，把話說大了。我的意思，明年四月以前，不能超過四月十號，我保證還清欠款。你給我緩一下，讓我過個年。」
「院長給了我這麼大的面子，我得領情啊。如果能保證我大爺春節前健康回家，你說的這些都好辦，我也保證明年四月十號以前沒有人來討賬，我還保證你不用拿合同違約的罰金和利息。」
「小吳是爽快人，你說到肯定能做到，不過嘛，我還得小心點兒。你這個人行蹤不定，說不準你又跑什麼地方干大工程了。你給我寫張條子，寫上你剛才答應我的那些話，免得以後有人來找我麻煩。」院長把筆和紙遞給俊傑。
「行，這沒有問題。」俊傑接過筆和紙，寫好以後交給院長。院長接過去看了一遍，放進抽屜後道： 「我不是信不著你，清水河大隊主任老薑來找我好幾趟了，沒辦法，我只能躲著他。」
「我和他說一聲就妥了，實際上用不著寫什麼條子。」
「我這麼做是為了保險，空口無憑他能信嗎？這事兒行了，關於你大爺的病，門診那個老大夫是怎麼說的？」
「他說是老病，挺嚴重，但他說了沒有危險。」
「那就行了。他叫張偉民，原來是臨海二院的高級醫師，他退休我就用高薪聘到我這兒來了。如果你大爺出現別的狀況，我就給轉院，費用什麼的你都不用管，我一包到底，治好為原則。說到費用，你免掉的利息和罰金可不少，我不能佔你的便宜，就算我用這筆錢給你大爺治病用藥了。」
雲峰站起來說道：「院長，我太感謝你了。可這醫藥費應該我拿，不能佔用公家的錢。」
院長笑道：「其實這筆錢和公家沒太大關係，說有說無都是按合同說話，讓我拿也沒辦法，我放賴不拿小吳也不能受什麼損失，就是一句話的事兒。可我還是佔了大便宜，省了錢不說，老薑還不能跟我屁股討債了。說到感謝，你得感謝小吳，他捏著我的生死牌呢。多虧他有個大爺，要不然我都不知道這個年怎麼過了。」
俊傑笑道：「哪有這麼嚴重？這麼大的醫院還能缺那幾個小錢？你說得有點兒玄了。」
「這可不是玄。我今年不只是搞了內外的全面維修，還上了設備，又聘了幾個名醫，欠了很多外債。可我敢說句大話，現在這個醫院敢和縣醫院較勁兒了，高陽那邊和附近公社的病人都往這裡跑，現在是人滿為患，一天的收入頂上以前兩個月了。」
俊傑看見桌上的電話，說：「院長，我想打個電話可以嗎？」
「不要說打電話，能用得著我的地方就儘管說吧，如果不方便，我就迴避一下。」
「不用不用，我就給舅舅打個電話，想約他今天晚上一起出趟門兒。對了，還有個事兒，我和雲峰大哥不在這兒行嗎？」
「行啊，我不是說了嗎？二十四小時特護，你們不用留在這裡。再說了，我這裡現在床位緊張，你們別在這兒佔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