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璟的目光從遠處的美景上頭移開,望向車內已經止住眼淚的月楚楚。
雖然她有些盛氣凌人,而且脾氣火爆,甚至還會拿劍砍人……但整體來說,她是個心機單純,本性天真的女子。
她是個忠於自己的人,因此她與他的想法不同,並不會為了兩國的和睦,而放棄自我。
娶到這樣一位公主,到底是他的幸運還是不幸?是否除了和親,就沒有其它的辦法,可以平息兩國的戰事,讓百姓安居樂業呢?
允璟的心裡,第一次對於自己的決定,有了一些些的動搖。
就這樣帶她離開自己的故鄉,真的是唯一的選擇嗎?
夜深人靜,月楚楚正在準備逃跑。
換上好不容易偷來的侍衛裝,帶好細軟與簡單衣物,她悄無聲息的溜出自己的帳篷,打算往南方逃跑--
「公主,這麼晚了,出來欣賞月色?」帳篷外,允璟如鐵塔一般的身軀,佇立在她眼前。
「你……你怎麼會在這裡?」趕緊收回腳步,月楚楚目瞪口呆的望著他。
「我們似乎心有靈犀。本王也覺得長夜漫漫,無法入眠,所以出來欣賞月色和美景。」他的臉上露出狡黠的笑容,雙手環胸。「不過……公主怎麼這身打扮?」
他目光嘲諷的掃過她身上那件明顯不合身的侍衛裝,莞爾道。
「我……我喜歡穿寬鬆的衣服!」她懊惱的咬緊牙關。「你管我那麼多!」
「我不管不行。」走到她面前,他眼裡的笑意被冷漠取代。「偷東西……可不像是一國的公主會做出的行為。」
「什麼偷東西?」她的臉頰微微一紅。「我只是『借』來穿一下……」
「原來如此……」他拉長的尾音,將他的不信任表露無疑。「日後公主要『借』什麼衣物,只管告訴我的侍童福瑞,他自會幫你安排。」
「不用你假好心!」她忿忿然瞪著他。
「你是我未來的王妃,我怎麼會假好心呢?為了表示我的誠意,從今日起,我會將我的親衛隊調來保護公主的安危。」他微昂起頭,一抹促狹的笑容掛上嘴角。
「你……你是要派人監視我?」她氣惱的跺了跺腳。
「沒錯。」他笑容不減,語氣卻充滿警告。「為了你我的將來,我必須好好保護你。」
「允璟,我有沒有跟你說過,你是個大混蛋?」她咬緊牙關,清麗的臉上掠過恨意。
他休想打消她逃婚的念頭,不論他怎麼防備,百密總有一疏。只要她不放棄,總會找到機會的!
「謝謝公主的讚美。」允璟微微彎腰。「天色已晚,公主是想讓我陪你散散步呢,還是回營帳歇息?」
「我才不要看到你呢!」她傲慢的轉身,大步走進營帳。
允璟的笑意停在嘴邊,凌厲的神情從他稜角分明的臉上一閃而過。
他舉起右手,一群衛兵立刻將公主的營帳團團包圍。
原本,他不想給她太大的壓力,所以並未派人在明處監視她。
但既然她逃跑的心思不死,他也只能出此下策了。
「允璟!你能不能讓那些人離我遠一點?」月楚楚走向正在河邊歇息的允璟。
離開月影國已有月餘,眼看就要進入天玄國的國境,她的心情也一天比一天焦慮,一天比一天煩躁。
允璟派來的那些衛兵,時時刻刻跟在她左右,她根本找不到一絲可以離開的機會。
再這樣下去,進入天玄國後,她要逃走,更是難上加難了!
「他們打擾到公主了嗎?」正在擦拭兵器的允璟,愉快的抬起頭。
「我知道你是在提防我逃跑。」站在他面前,她的表情冷若冰霜。「可是現在馬上就要離開我的祖國了,我只想在附近看看風景,抒發內心的苦悶……他們緊跟著我,讓我什麼心情也沒有了……」
他抬起頭,笑咪咪的問道:「那……公主覺得他們應該離你多遠?」
「在這荒郊野外,我能逃到哪裡去?」她直視著他。「這些日子,為了趕路,你都挑人煙稀少的地方走,我早就分不清東南西北了!」
他收起佩劍,從河邊的石頭上站起。「我知道,為了趕路,辛苦你了。」
畢竟是在他國國境,為了以防萬一,他只能催促著隊伍加速前進,很少停下來休息。
「昨夜你也沒有停下來紮營,一路狂奔。」她揉了一下自己酸痛的肩膀,露出淒苦的表情。「我只想要好好的放鬆一下心情,這樣也不可以嗎?」
「我會要他們留在你的視線之外。」看著她消瘦不少的臉蛋,他平靜的開口。
「你最好說到做到!」嘟起小嘴,她悻悻然轉身。「翠娥,陪本公主到那邊的樹林裡走走。」
月楚楚的臉上倏地掠過一抹得意的笑容。
看來,要對付這個允璟也不是那麼難,只要她稍微裝一下可憐,他就輕易的上當了!
她當然知道這裡是哪裡--這裡是她舅父成平王的封地姚州。
姚州與天玄國的國境相距不遠,舅父與天玄國素有嫌隙,絕對不會同意讓她嫁往天玄國和親!
只要她去向舅父求救,舅父一定會幫助她躲開允璟的追蹤。
到時候,她下落不明,就不必真的嫁去天玄國了!
她小時候曾在姚州住過一段時間,對這片山林很熟悉。因此,對於這一次的脫逃,她信心滿滿。
這一次,她一定要成功!
要不然,她可能就真的沒有逃走的機會了……
月楚楚氣喘吁吁的跑出樹林,慌張中回頭望了一眼。
她的身後,應該沒有追兵!
略感放心後,她不敢懈怠,繼續朝著前面的山路跑去。
翻過這座山,就是姚州城了!
一想到自己即將自由,她渾身就充滿了幹勁,也不管山路有多婉蜒崎嶇,只管一心向前。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天空中飄過大片大片的烏雲,眼前的道路,也變得模糊難辨。
月楚楚的心底閃過瞬問的慌張,她開始覺得疲憊不堪,腳下的山路也越來越難行。
突然間,一道閃電劃過夜空,嚇得她差點驚聲尖叫。
要打雷了!
恐懼感陡然而生,她慌不擇路的往山上疾奔而去。
一定要找到一個避雨的地方,要不然……
「轟隆」一聲,驚雷響起。
「不要!」月楚楚剛想蹲下身體,摀住耳朵,卻不小心一腳踏空,眼看就要滾下陡峭的山坡。
霎時間,一道人影從旁竄出,一把抱住她歪斜的身體,站穩在平地上。
「你不要命了嗎?」滂沱大雨瞬間落下,伴隨著雨聲而來的,是允璨暴怒的吼聲。
「我……我……」月楚楚被嚇得魂飛魄散,只能瞪圓一雙茫然的大眼,定定然凝視著他。
「先下山再說。」允璟脫下自己的斗篷,罩住她的頭,擁住她轉身。
「王爺,公主!」允璟的親衛隊長此時也趕到,幫他們撐起油傘。「雨勢太大,此刻不宜下山。前方不遠處有山洞,請王爺與公主先去那裡避雨。」
「帶路。」允璟摟住她的肩膀,步履堅定,語氣冰冷。
驚魂稍定的月楚楚抬起頭,看到的是他緊繃的面容和眼裡尖銳的光芒……這是她從未見過的允璟,沒有了往日的笑容,如刀鋒一般犀利的男子……
她不由得深深打了個冷顫。
山洞外,衛兵值守,暴雨如注。
山洞內,允璟一言不發,只是沉默的凝視著不斷顫抖的月楚楚。
月楚楚坐在乾草堆上,洞裡冰凍的氣氛,讓她感到窒息。她不時偷瞄他一眼,在發現他犀利的目光後,又趕緊垂下頭。
「知不知道如果你掉下山澗,會有怎樣的後果?」半晌後,那目光冷冽的男子突然開口。
她只是縮了一下肩膀,好像做錯事的小孩般咬緊嘴唇。
「就算你不畏死亡,就算你死也不想嫁給我--」他雙唇緊抿出憤怒的直線。
「但你應該知道,你的生命不僅屬於你自己。你死了以後,可能會有千千萬萬的人要跟著你陪葬……」
「我不想死,我一點也不想死!」在他無情的責備聲中,她抱緊自己的肩膀,悶聲低語。「那是個意外,我只是想逃走而已……」
將頭埋進胸前,眼淚隨著她顫抖的嗓音,滾落臉頰。
「為了逃走,就可以不計後果?上次掉進陷阱的教訓,還不夠嗎?」他的聲音裡透露出一絲厭惡。「不要以為我每次都能及時出現救你。你的任性妄為,也該有個限度!」
今日,他才剛想給她一點信任,卻被她利用了。
「如果不是你堅持要娶我,我何必逃走?再說,我也沒求你救我啊!」剛才的驚嚇化成了無數的怨氣。「如果不是你,我還待在溫暖的雍華宮裡,根本不會遇到任何危險!」
「你就不能懂事點嗎?」他解下自己的佩劍,扔在地上。「你以為我願意娶你嗎?你以為這樁婚事,是我緊握著不放嗎?」
「那你為什麼……就是不肯放我走呢?」她揚起頭,怯怯的看著他狂怒的眼。
「你就說我逃走了,失蹤了……那樣的話,這樁婚事不就不了了之了嗎?」
一貫溫和的他,突然間發起火來,讓她感到害怕。
「這就是你打的如意算盤?」看著她清澈的眼,他固然怒火沖天,卻又有種無處發洩的窒悶感。「逃走就能解決問題?別開玩笑了……」
她的決心的確超出了他的預料,沒想到為了逃婚,她居然有勇氣再次跑入荒山中。
她明亮的雙眸彷彿兩顆浸在水中的黑珍珠,散發出堅定的光芒。
「你真的覺得,只要我們成親,兩國之間就會永無戰亂了嗎?你真的覺得,和親可以解決所有的問題嗎?」她眼神清澈的直視著他。「違背自己的意志,真的可以得到想要的結果嗎?」
「起碼在現階段,這是最好的辦法。和親後,兩國會結成同盟,暫保和平。」
在剎那的怔忡後,他再度面無表情的回視她。
自己的意志?早在他答應娶她為妻的那一刻起,他就決心埋葬那些不必要的東西了。
「你怎麼這麼冥頑不靈?只要你放我自由,我可以求我父皇,從此以後永不與天玄國為敵--這不也正是你所期望的嗎?不要有任何的戰爭,百姓可以安居樂業……」她焦慮的說著。
「如果承諾有用、我們兩國也不會一再違反休戰協議,不停征戰數十年了。」
他眼裡的冷漠更甚。
「這一次不同,只要我們齊心協力,讓兩國放下成見,只要我們互相信任,就一定可以……」
「想要我信任你?」一抹冷冽的譏刺從他嘴邊綻開。「你覺得你夠資格嗎?」
「我……」她頓時啞口。
允璟冷冷的瞥向她。「不管你逃跑多少次,我還是會把你追回來。」
即便他覺得疲憊,即便他討厭著一再強迫她屈服的自己,他也不能讓自己的國家,再次陷入戰爭中。
「沒錯。你不信任我,我也不信任你!就連互相信任都無法做到,還談什麼成為夫妻?兩國之間連基本的信任都沒有,還談什麼結盟?你覺得,這樣真的是對的嗎?」淚水再度從她倔強的眼角滾落。